那些人住在客栈里面,虽然有人守卫,功力却不如摧锋好,摧锋完全能避过他们,不留下任何痕迹。
大光明神教和死魔城是对头,以前总打来打去的,两边一遇上就要生死相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不过如今摧锋已经离了死魔城,他本来就没对死魔城倾注过什么感情,对大光明神教也没什么恨意,现在都不是死魔城的人了,更是完全不在意两边曾经发生过什么。他来此处查看,并非是将这些大光明神教的教徒当作了敌人。
他现在在意的只有柳希夷一个而已,来这里也只是想搞清楚这些人想做什么,会不会对柳希夷不利。
毕竟之前在京城他们遇见过一个大光明神教的人,那人想要军学军长白纠手里的光明镜,而柳希夷又被白纠请去过。若是后来白纠并没有拿光明镜去换那胡人手中有关秋猎的消息,大光明神教的人很可能会想去找跟此事有关的柳希夷一趟,至少能从柳希夷口中知道一点消息。
那光明镜可是大光明神教的九大秘宝之一,教徒对它的重视不言而喻,定然是千方百计想要拿回圣物。这些人出现在这里可能只是巧合,他们并没有要找上柳希夷的意思……可若是让他们发现了柳希夷此刻就在城中,那无意就可能变成有意了。
不管是什么,摧锋都绝不会让任何人对柳希夷造成威胁。可能是摧锋想太多了,可小心些,总比出事之后再后悔好得多。
摧锋收敛了气息,宛如变成了一抹虚无的微风,仔细看着房中人。
房里是百日里见到的那个红衣小姑娘,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大人。一大一小在用胡语对话,摧锋勉勉强强能听懂些。
不过他们之间的对话没有什么用处,那小孩子是大人的孩子。对着一个小孩子,大人还能干什么,无非是在说些极为幼稚的话哄人。那小孩子也只知道“爸爸爸爸的叫,然后就是跟人说什么今天买到了什么东西,看到了什么好玩的,吃到了什么好吃的。
完全没什么值得听的,不过摧锋倒还是挺羡慕这小孩子的,还有个爹能哄他。
觉得大概是没什么能听的了,摧锋便决定换一间房,看看其他人那里怎么样。结果这地方就那一大一小住在房间里,其他人居然都是守在外面。看样子这两人的地位肯定很高……不对!
摧锋忽然想起了什么,忙又回到那个房间附近,将内力运转到极致,把自己所有的气息都收起来,比方才还要小心谨慎。
他定睛细看,见到那个大人的额头纹饰,竟是日月纹!
上面是一点红,下面是一弯银月。大光明神教,分为日月星三部。日部浣火宫之人头上皆是使用火焰纹的样式。月部则是使用银月的样式。星部是从日部和月部之中,选一部分人出来组成,头上也只会是火焰纹,或是银月纹文。而这种上面为红日,下面为银月的纹饰,是只有教主才可以使用的。
大光明神教的教主!紧那罗!
紧那罗的武功已经是出神入化,面对着这样的人,他不得不全神贯注。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被他发现。
这事情可能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大光明神教的教主亲自前来,会是什么样重要的事呢?
当真是为了光明镜吗?若是教主亲自前来,那就极有可能了。
摧锋更加收敛起自己的气息,不敢怠慢。
紧那罗还是在跟自己的儿子玩儿——那个小孩子其实并不是小姑娘,而是紧那罗唯一的儿子洛萨。父子之间还是在说些幼稚的话,可是摧锋也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下去。生怕可能有一句有用的消息会被自己错过。
真心了大半天,他忽然就发现,自己身旁似乎多了一丝气息。这气息极为隐蔽,可他的功力深厚,还是能够发觉。这来人已经不弱了,而且强得令他熟悉。
他悄悄转移了自己的注意力,去看这来人。
果然,是他极为熟悉的人,潋滟。
两人虽然都知道对方在,却只是眼神相触,不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直到紧那罗,把儿子哄睡了,潋滟才悄然撤去。摧锋也跟着他,一起离开了这客栈。
跑出去好远,看见潋滟停住,摧锋才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潋滟轻轻哼了一声,道:“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摧锋没有回答,只是道:“那些人是大光明神教的人。”
潋滟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
摧锋疑问道:“死魔城要对大光明神教动手吗?”
潋滟摇摇头。
摧锋更觉得奇怪了,既然不是死魔城要对大光明神教动手,那么潋滟又为何要跑到这里来呢?
没等他疑惑多久,潋滟道:“那个小孩子,你可知道是谁?”
摧锋挺了那么大半天,连紧那罗额头上的日月纹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不知道那个小孩子是什么身份?
摧锋自然答道:“我知道,那是紧那罗的儿子。”
潋滟便道:“我要用他的儿子,去跟主人换药。”
摧锋当即大惊:“你说什么,他旁边的那个人可就是紧那罗。你去找死吗?你知不知道紧那罗的功力有多么厉害,绝对不会在死魔城城主之下!”
潋滟沉默半晌,低眸道:“我知道,可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总要试一试,也许我就成功了,那他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摧锋有些恼怒道:“你若真去试了,恐怕他就再也没有活路!”
潋滟一时无言,只是沉默。
与摧锋灼炎等人不同,潋滟并不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也并非从小就被死魔城当成杀人工具一般训练。她曾经有一个很美满的家,有个青梅竹马的邻居哥哥。可惜家中遭劫,两家人都遇难,只有他们两个人逃了出来。
这个邻家哥哥为了救她伤了身体根本,从那之后一病不起。潋滟从此就与她相依为命,带着他四处寻医问药,然而都没有人能够医治。最后她却是遇上了死魔城的城主,城主说有法子能救人。
潋滟便信了,就算不信她也得信。已经没有人能够救治她喜欢的人了,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试上一试。
于是她便自愿加入了死魔城,舍弃了原本的姓名,从此以潋滟为名,带着她的青梅竹马一起。从此进入了一个炼狱,成为了一个杀人工具。
她只是想救自己喜欢的人而已。
死魔城城主倒也没骗她,那个人的确有所好转,让她看到了希望。可惜死魔城城主并没有那么好心,不可能完全医治好他。
死魔城城主本来的目的就是让潋滟为自己做事,他看中的就是潋滟的武学天赋。
其实摧锋一直觉得,那个人病情好转,只不过是死魔城城主制造出的假象罢了。他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死魔城城主会医术。而且,潋滟当初,寻了那么多年的医师,都没能让那个人的病情有一点好转的迹象,难道死魔城城主的医术还能比那些名医好不成?
绝对不可能的,肯定是死魔城城主用了什么诡异的法子,让那个人看起来像是病快好了,但其实那个人的病,根本就没有一点好转。全部都是假象,为的只不过是让潋滟继续为自己做事。那个人的好转,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可潋滟没有办法,就算心中有所怀疑,也只能继续下去。
也许立上一个大功,死魔城城主就会将那个人完全治好吧。潋滟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这些年来,她在外执行着死魔城城主给的命令,完成着死魔城城主给的任务,手上沾满了无数人的鲜血,身上背负了无数人的性命。而那个人却完全不知道这些,她一点都不想让那个人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样。
那个人直到现在都还以为,是潋滟为自己找了一个养病的好地方,为自己寻来了很好的医师。他每天都是呆在死魔城中的一个小院子里,那里面有花有草,十分清静幽雅,一点都没有魔教之地会有的血腥诡异。
潋滟一直觉得,让他永远都不会知道最好。他只要每天睁开眼,能看到阳光,能看见周围的绿树青草,鲜花锦簇就好了。其他的他什么都不用知道。
说他知道了,这一切都是潋滟残忍地夺去了无数人的生命换来的,他一定会很失望的。
当年两家人的不幸,就是起于一场劫难,他们两家的家人,都是如此无辜,却被残忍地夺去了生命。他们该是一起愤怒,一起痛恨那些无故夺取别人性命的恶人才是。
可潋滟却也成了那样的恶人。他现在得到的一切安稳,全部都是潋滟做恶人换来的。
潋滟到现在都不愿意离开死魔城,还不都是为了那个人吗?她拼了命地想要救他,为此做了很多很多他并不愿意做的事情,双手之上沾满鲜血,永坠无间地狱。只不过是想给他一个安安稳稳的生活罢了……
可现在所得到的,到底不是长久的。
要死魔城城主完全医治好他,谈何容易。她现在受制于人,只能苦苦哀求。
死魔城与大光明神教积怨已深,大光明神教教主之子,绝对是一个分量很重的筹码。若是她绑了那个小孩子去死魔城城主面前,死魔城城主一开心了,也许就能答应她的请求。
摧锋很明白她心中的执念,可他也明白她所想之事的凶险之处。
潋滟绝对不可能是死魔城城主的对手,也绝不可能是紧那罗的对手。她若是命丧于此,别说是救那个人的命了,只怕那个人知道她死去的消息,也是命不久矣。
摧锋动了动嘴唇,劝道:“潋滟……那个孩子……是紧那罗唯一的儿子,而且是紧那罗跟一个汉人生的孩子。当年紧那罗为了娶那个汉人女人为妻,不顾教中长老反对,甚至将反对之人一一撤职……他对那个女人的重视,并不比你对那个人的重视少。他对这个孩子的爱,也绝对你无法想象的。”
若是有人对自己如此珍视的人心怀不轨,谁不会大发雷霆呢?何况那可是大光明神教的教主,武功已经出神入化的紧那罗。
潋滟绝对不是他的对手,被发现了就只有一死。摧锋不能看着她拿自己的命去赌。
潋滟沉声道:“也许……”
“没有也许!不可能的!”摧锋忽然放大了声音,“潋滟,你不能去冒这个险……而且,就算你真的成功了,你自己的心里也不会好受的,不是吗?”
紧那罗和他的孩子如此和乐美满,多像曾经的潋滟。潋滟明白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也不会想亲手制造这样的痛苦。
她的心里,到底还是留了一些善意,她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死去,就如摧锋一样。只是明知不对,明知自己做的是恶事,她也无可奈何。多么可怜,多么可笑,一个杀手,一个恶人,一个工具,居然还要留着这种东西。
这点东西完全阻碍了她去成为一个真正没有感情的恶人,十分碍事。就算她真的能从紧那罗手下带走那个小孩子,她也会因此愧疚,因此难以释怀。就如以前她为了给那个人求得医治,而杀了很多不该死的人一样。
她咬咬牙,近乎哽咽地道:“不!我不会!别人好不好,关我什么事!他们好了,难道我也能好上半分吗?我不会!他的病也不会好!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们!”
她深深喘气,几乎要流下泪来,神情极为激动:“我只要能让自己过得好一些就可以了,我只要能让她的病好一些就可以了……我为什么要在意……当初我家破人亡的时候,怎么就没有人在意我?”
可是说到最后,那些激愤之情,全部都变成了无力。
摧锋沉沉叹气,他也没什么能安慰这个人的。
“潋滟……你不能死,你如果死了,他就真的无依无靠了,他的病也不可能好了。”摧锋尽量放软了语气,温和地道,“别哭了……总还有机会的。你不能现在就把自己的命搭上去。”
潋滟颤抖着身躯,此刻极为无助,再也没了那个女魔头的张狂气焰,让人心疼,却也让人感到无奈。
她沉默了很久,好像已经平复了心情,最后只是冷冷地道:“你说得对,我不会去的。”
摧锋听她这般说,总算是放了心,稍稍松了一口气。
潋滟道:“那你又想做什么?”
摧锋道:“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来这里要干什么而已,可惜好像并没有知道什么。”
那父子两个,一直就在玩儿,根本就什么有用的都没说。摧锋听到最多的,就是那个小孩子在叫爸爸,还有紧那罗在夸自己的小孩子。
真的极是无趣,重复来重复去,就是那几句,然而他们好像还乐此不疲的样子。
那小孩子倒真是很可爱,撒起娇来杀伤力极大,要是让别人看了去,估计能让一大堆人喜欢得想要抱抱他。可惜摧锋对这种可爱并没有什么感触,加上一直在听他们父子两人闹腾,他都快要烦了。
想想摧锋就极是无奈,他简直就是在这里,白费了一晚上的时间。而且因为紧那罗武功极高,他还不得不用上全身的力气,就为了不让紧那罗发现自己。
这么半天下来,真的是非常累了,不只是身体累,心还很累。任谁听了一晚上的大人哄小孩,恐怕都会受不了吧。
不过他待一晚上没能知道的事情,潋滟却是知道,听他说完,就告诉了他:“我听主人说过,好像数月前紧那罗去了一趟中原,说是找到他们那圣物光明镜的下落。他们现在回来这里,可能也是与光明境有关吧。毕竟那是他们教中的宝贝,说是什么大光明神成婚时送给妻子谛琉璃的,一直都供在教中,就连教主在祭祀的时候,都得对着那破镜子跪拜。”
果然是光明镜么?摧锋心道。
潋滟继续道:“只是二十年前,他们教中内乱,那些个宝物被人带走了一些,连他们教中最厉害的功法都没了一半。上任教主和这任教主,都一直在找这些东西的下落。能让他们如此重视,亲自前来,必然也只有这些东西了。不过……主人似乎也对这东西有意。”
摧锋听完最后一句话,紧紧皱起了眉头:“死魔城……你想要光明镜吗?”
潋滟点头:“传说光明镜上有着大光明神,对妻子谛琉璃的祝福,这些祝福转化成了极为强大的力量。那面镜子甚至可以照出一个人的前世和来生……不过这前世来生什么的,肯定是唬人的了。那传说中的强大力量倒是有可能会有。总不可能真的就只是一面镜子,那镜子最多也就是好看贵重罢了,但在那些人眼里,那面镜子能算得上贵重吗?大光明神教可不缺金子和宝石。”
这就说得十分有理了。大光明神教所处之地,金子和宝石遍地都是,比着柳城之中的还要多,真要只是一面普通镜子,他们会那么在意吗?要只是一个象征,教主可能早就另外让人用金子和宝石重新做了一面了。何必还大费周章地去找,一找就找了那么多年,从上任教主找到这任教主?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傻子才会为一面随时能重新做的镜子费心费力。
死魔城城主知道那光明镜的厉害之处,想要也正常。他们两边若是又要为此争起来斗起来,都跟他这个已经叛逃出死魔城的人没关系了。这些事根本就轮不到他来费心,轮不到他来管。
只不过柳希夷跟此事还是扯得上一点关系,他很怕这两边都盯上了柳希夷。毕竟两边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主,这两边可都是西域三大魔教之一啊。大光明神教他了解得不多,可死魔城他却是待过很久的。不能说是了如指掌,却也是对死魔城的实力很清楚了。
而大光明神教,也的的确确与死魔城分庭抗礼,不相上下。这些年来,也没见谁能斗翻谁。
两边若是都盯上了柳希夷,那可就十分危险了。
自从上次柳希夷被陈雪儿暗算之后,对跟柳希夷有一点关系的事,摧锋就十分紧张,恨不得时时刻刻紧盯着柳希夷周遭一切,把想暗算他想害他的人都一个个揪出来咬死。
现在他看谁都觉得这人要害柳希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