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那四凶之一。
“绞杀”组织,曾是中原武林的噩梦。他们训练出来的杀手功法诡秘,杀人于无形,让人防不胜防。当年一夜之间就让几大门派的长老同时惨死,弄得整个中原武林都被血色笼罩,人人自危。
最高层的统领“四凶”,实力更是深不可测。
传闻是如此,不过柳希夷亲眼所见之后,才知传言不假。这位“混沌”,在重伤之下还能与铁鲲鹏一战,果然可怕。
“摧锋……”柳希夷轻轻念出这个名字,“混沌……”
听他说出“混沌”二字,摧锋深深吸了一口气。
在中原正道面前表明这个身份,简直就是在自寻死路。然而他也扯不得谎,那几枚令牌早就将他暴露了,柳家随便一查,照样能把他的底都翻出来……落到正道手里,他多半就是死路一条。若非如此,听到柳希夷说这处是湛然山庄时,他也不会那样震惊。
他也不是怕死,绞杀里的杀手,怎么可能会怕死?只不过是他还有事要做,不能死罢了。而现在他重伤之下还被囚在柳家,脱身都难。
摧锋心里想着,目光在柳希夷面上逡巡,似乎想观察出他内心所想来。方才他说,只要不危及中原,他就会放自己走,当真如此么?
忽然间,摧锋怔住了。
他看到柳希夷身上青衣间,落了一片小小的羽毛。这片羽毛乃是青蓝色泽,与他身上衣物颜色相近,这山洞里光线又暗,若不细看,极难发现。
这羽毛,别人可能不会多看一眼,而他却因这片羽毛心中猛颤——这样的羽毛,看着像是潋滟的暗器,上面会涂上各种各样的毒药,有的顷刻之间就能要了人性命!
他大惊之下,便往前一扑,欲要将那片羽毛拿走。哗啦一声响动,他手上的锁链随着他的动作碰撞在一起。
可他这动作,在旁人眼里,便是攻击之状,柳渊忙抓住他手腕,将他拦下,沉声道:“做什么?”
话音未竟,摧锋便猛力挣脱了他,整个人都快伏到了柳希夷身前。
柳希夷也被吓了一大跳,扶在把手上的手都骤然一收。但见摧锋并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而是抬起手来,慢慢探到了他衣间。
随着那只手将他腰间一片羽毛拈起,他才发现了那不知何时落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有些疑惑起来:“这是……”
摧锋仔细看了一眼,确认这的确是潋滟之物后内力一吐,那片羽毛便在他手中化为齑粉。还好这片羽毛上并没有什么东西,应当只是潋滟想传个信来而已,摧锋心想着,又抬头朝柳希夷道:“这是绞杀中某位统领的暗器,千万小心……”
柳希夷的眉便微微皱了起来,暗器都到了,那位统领自然是通过机关阵进了柳家的。那些杀手来杀这人,自己也要被殃及,这是引火上身了么?
轻轻叹息一声,他对摧锋道:“这里是柳家,我自会保你无事。既然此事不会危及我中原武林,我也不打算为难你,待我将此事核实,就会放你出去。事态未明之前,还得委屈你在这里多待几日……我会启动门外布下的机关,阻止外人进入。你重伤未愈,我也不扰你了。小渊,我们走吧。”
言毕就操控着铁鲲鹏,欲要转身离去。
摧锋见他就要离开,忙道:“大公子且慢……”柳希夷虽未言明自己身份,但柳大公子的名号又能有几人不知,在他说出这里是湛然山庄之时,摧锋便已由他身下的铁鲲鹏看出他究竟是何人。
柳希夷回头:“嗯?”
“那三枚凶兽令,可否归还于我?”摧锋对那几枚令牌极为重视,话语间也带上了几分急切,祈求道,“饕餮、穷奇二人已死,拿着那三枚凶兽令,我才可完成他们二人遗愿……公子于我也算有救命之恩,只是我被死魔城追杀,待在此处反倒会给柳家召来祸端,还需尽快离开。这恩情,待我完成兄弟遗愿,来日必定报答……”
他还未说完,柳希夷便开口打断:“不必了,待我查明此事,自然会将令牌还你。你伤好之后快些离开便是。”
而后那铁门就重重一合,摧锋眼里的兄弟二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门外不久又传来些隆隆声响,该是柳希夷所说的那机关启动的声音……说是要保他的命,可却让他更难从这地方出去了。
摧锋不禁苦笑一声,拖着锁链坐回了角落里。
思过崖外天光明媚,兄弟两人在小道上缓缓前行。
“大哥,你真就要这样放了他?”离了思过崖一段距离后,柳渊又回望一眼,皱起的眉还没能舒展开来。
柳希夷看出他在担心什么,那人毕竟是绞杀组织的四凶之一,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说的话不能随随便便就信。闻言便道:“当然不会,这种人的话,又能有几分是真。先好好查查死魔城那边,再看情况决定要不要放了他……他这样的身份,就算要处置他,也得先通知各大门派世家共同商议。先关着给他治伤吧。”
言语间他稍稍抬头,恰好望见树上两只麻雀飞起。
柳渊道:“也好……那大哥,要先回去歇着么?”
柳希夷正看着麻雀有些愣神,听到他问自己,才回过神来,道:“不了……我想在外面走走。”
而后又抬头去看那些在树林里跳来跳去的麻雀。有时候他倒羡慕这些能飞小鸟,至少自在。
“哥……”柳渊从他神情中看出了什么,轻轻唤道。
柳希夷从出生起就是这个病恹恹的样子,若说一点怨念都没有,那是绝无可能的。偶尔他会莫名其妙地伤感起来,觉得身边的一切虽美,却好像离他很远很远,是他永远也触碰不到的。
血脉相连之人,在心意上也容易相通,柳渊是他的亲兄弟,看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了。而这一点点突生的愁绪,反倒是他自己没有发现。
“怎么了?”柳希夷轻轻道,目光却未从半空中离开。
柳渊心中轻叹,垂眸道:“没什么……我陪你走。”
这时柳希夷忽地惊呼一声,伸出了手去,柳渊当即抬眼一望,就见是一旁树上掉下一只鸟。他连忙闪身上前,朝那只鸟探出手去。
柳希夷到底是行动不便,下意识伸出手也还离了那树好远,救下那只鸟的,还是柳渊。
看那鸟没被摔着,柳希夷放了心,放下手道:“小渊,它怎么样了?”
柳渊捧着那只鸟,过来让他看:“没事。太小了还不会飞,估计是自己从窝里掉出来了。”
“不是受伤就好……”柳希夷伸指轻轻戳了戳这小鸟肚子上的软毛,触到之后便觉温暖,不禁弯唇轻笑。
这样的小家伙,太惹人怜爱了。他温柔地摸了摸小家伙,然后往那树上一望,果然见到一个小窝,里面还有几只长得差不多的幼鸟探出头来,张着嘴喳喳叫个不停。
“小渊,送它回去吧……”柳希夷最后摸了摸那小家伙,便收回了手指。
柳渊的身影如飞鸟一般,轻盈地跃到那树上,把幼鸟放回去。这轻功使得行云流水,身法轻灵飘逸,动作之间白衣飘然,就是那众人眼中意气风发的江湖少侠模样。
柳希夷望着他,眼中的笑意不禁又多了几分。待他从树上跃下,才继续往前走。
他不想回到房间里沉睡,想多在外面感受阳光微风,可惜在山里转了不到一个时辰,那种疲倦感又占据了他的身体。不得已只能回去休息,醒来没多久,就又到了黑夜。
他的每一日都是在极少的清醒和长久的睡眠中度过的,一闭眼一睁眼,过得很快,快得让他真正觉得时光如梭,转瞬即逝。他很想一直醒着,多在这人世间停留一会儿,然而他的身体根本撑不住。
稍微用了些膳食,他就继续歇着了。
就在他熟睡之时,思过崖上,摧锋在黑暗之中,慢慢起了身。
摧锋伤得很重,没有个把月,绝对恢复不了。但他能站起来走动,就足够了。
身为绞杀组织的统领,他过的从来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追杀人和被人追杀,都是他早就习惯的事情。逃命的路上,从来没有时间留给他慢慢恢复伤势。所以只要脚还能走动,他就不会停下,还有一点力气,他就会全力相拼。
他扶着石壁往前走了几步,铁链在地上拖动,刺耳的声音将这夜晚的沉静完全打破。好在没有人会听到这声音,柳家人并没有派人守在门外监视他。
走到铁门前,他就望见了天空中悬着的那轮月。
深夜,是万物沉寂的时候,也是他行动的时候,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他抓起了手上的铁链,五指紧紧捏住,内力从体内缓缓运动至手上。那铁链竟然一点点扭曲变化,最后断裂开来。
“哗啦”一声,断裂的铁链掉落在地。
绞杀组织中的杀手,从小就接受各种训练,不过是一件杀人的工具罢了。为了提高他们的功力,组织甚至用各种诡异秘术加以炼化,对他们的身体进行改造,很多人就直接死在了那些秘术之下,而活下来的,往往就身负异能。
他们的名字,也是死魔城城主依据他们的异能而赐。“摧锋”一名,便为摧锋陷坚之意。他身负巨力,十分悍猛,能折钢铁。身为杀手,武功却全然不走那些轻灵奇诡的路子,而是全靠力量,就算以一敌百,也绝不在话下。
这些事,中原之人并不知晓,否则柳希夷听了他的名字,就绝对不会那么安心地把他关在这里。有着能折钢铁的力量,只要这个地方的铁链铁门不是用什么极为坚硬的材料制成,就拦不住他。
他手足上本就有的镣铐铁链,乃是用西域白石山上的千年玄铁所制,坚硬无比,却也被他借着死魔城的神兵天火刀之力劈断了。可惜出逃时太紧迫,他来不及把镣铐也断开,没了天火刀,光凭他自己的内力,无法将千年玄铁折断,他也只能一直拖着铁链行走。
幸好柳家加上的一道锁,只是普通的钢铁,他的内力能起作用。听着那铁链落地,摧锋长舒一口气,接着他又将另一只手上的铁链也捏断,然后握住了铁门上的钢筋。
思过崖只是让家中子弟反省的地方,关的是家里不听话的子弟,不是什么可怕的大恶人。这道铁门,当然也是极为普通的铁门。
那根钢筋被他拧歪之后,与另一根钢筋之间的缝隙就够他通过了。
柳希夷说要等查明真相,才能放他走,可是他已经不能等了……而且柳希夷那样说,明显是还不相信他的说辞,欲要拖延。这倒没什么,他是魔教之人,柳希夷没有什么理由相信他。
他这样一个杀人无数的魔头,落入武林正道手里,真能那么轻易就被放过吗?他可不敢信柳家真会放他走。
还有追来的杀手……那日他被杀手追杀,误闯湛然山庄触发机关,机关吓退了那些杀手,却也惊动了柳家众人。他对战之中又发了狂,险些完全失去神智。若是陷入癫狂之中,他极有可能爆体而亡,柳家把他制住,倒也让他捡回一条命。
既然他还没死,死魔城就不会放过他。那些杀手还会再来找他的,但绝对不敢闯进湛然山庄来找人。待在柳家其实很安全,能够躲开追杀,可谁知道柳家人会不会也对他这个魔头下手呢?
他可以死,但要在完成饕餮和穷奇二人的遗愿之后。还有潋滟的那一枚暗器,他还想不通那是什么意思……总之现在他最好快点走。
毕竟才刚刚醒过来,这铁门之外就多了机关,再过几天,指不定柳家还要给加多少东西上去。那时候他想走,可就更难了。
他从那空隙中穿过,站在铁门前,看着那些机关发愁。思忖了片刻,他才朝前迈出一步。
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小心,迈步之前都要经过深思熟虑。到后面他才发现,这铁门之外的机关,的确只起到保护思过崖的作用,外人难以进入,但并不会阻止里面的人出来,这才大起胆子直接往外走。
趁着夜深人静,他拖着锁链,逃出了这个地方。
第二日一早,前去送食物的人看到那变形的铁门,看着空无一人的洞穴,才知里面的人已经连夜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