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忘了他,跟我走吧

顾停不大懂武功,不是不会,是一点三脚猫的功夫,这种场合不够用。

但他有脑子。没上过战场,兵法他不行,可小地方里打架,总有东西可以利用,王府这么大,每个院子格局都不同,大大小小那么多校场,那么多武器架,自己知道自己,总可以随时取用,随地埋伏。库房里存着的那些武器也全都别藏着了,拿出来!不要发愁存量不够以后怎么办,先把眼前苟过去才会有以后!

迷烟战,暗器战,陷阱战……全都可劲的来!

顾停不知道霍玥带弟弟和太王妃藏身的密室在哪里,也不允许任何人知道,但小姑娘离开前给他递了个眼色,应该是北方后罩方向,如此,距离最远的就是霍琰的院子。

为了保证她们安全,最好把人引到这里。如果对方还是怀疑了,也没关系,密室不只有一个,他可以考虑露出藏甘四娘的所在吸引目光。

总之一句话,贼子丢了可以再抓,信息少了可以再找,太王妃三人不能有事!

站在霍琰院子的庑廊下,感受着他曾感受过的气息,呼吸着他曾呼吸过的味道,顾停披着红狐皮大氅,捧着鎏金蝴蝶纹海棠掐丝手炉,闭眼长长呼了口气。

不就是打架么——来!

首先来报的是护卫一组。几个组长日常负责王府防卫,归于老管家辖下,平日跟着林教头操练,有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也有有潜力还未长成林教头不放心放到战场上的新兵蛋子,而今林教头去城楼帮忙,霍老管家在王府内策应所有需要所有调动,所有人交到顾停手上,大家没有任何不服,干劲特别满。

一组领队是个皮肤略黑的年轻人,一笑牙齿特别白:“公子公子,有人闯了迷烟阵!我们坑了他们就跑,人员无一伤亡,只是那一屋子人刺客都晕了,要杀么?”

顾停眯眼:“杀!”

不杀等什么?等他们醒来继续祸害王府?敢这个时候闯进来,就该知道可能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这种时候,心软是最要不得的,王府人手不够,看不过来,必须得杀,否则对方若醒来,就是他们死!

二组领队跟着过来报告:“暗器针用完了!”

顾停:“那就用箭!”

“全用?”

“全用!”

顾停知道,大家记挂着守城战事,一旦韦烈需要援助,箭支就是最必要的东西,可那前提是,王府这边得先保住,保不住,有多少箭也送不过去,保住了,用过的箭从死人身上□□,不是照样能用!

三组来报:“陷阱被破了!没网住人!”

“那就引到下一处——”顾停立刻看向桌上地图,指尖滑动点到一点,“这里不是有湖?凿开它!”

上面的网不怕,下面的水怕不怕?这个时节的水,绝对能冻死人!

“可这水里……”

“可有不妥?”

“有小少爷养的鱼…… ”

顾停眼梢微垂,顿了顿,道:“等胜了这次,我同他道歉,再给他买,翻倍的买!”

护卫小组长最后提示:“那鱼很稀有,无论多冷的水都能活,长着锋利尖牙,还不吃草要吃肉的!”

“这不是正好?”顾停眯了眼,笑的很有些邪气,“还等什么,把贼人往里引啊!”

咬死咬死通通咬死!

熊孩子知道能立功,一定很开心。

打斗声越来越近,血腥味卷在雪花里飘过来,微凉的空气不再干净,熏的人头晕。

顾停环视这个院子,没有过多的装饰,朴素端庄又整齐大气,与别处不同的大约只有这满院子树,杏桃梨石榴,都是会结果子的,想起来就让人觉得喜庆,甜蜜。

这么好的院子,可惜要被我毁了……你回来,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把我骂一顿?

骂一顿也好,我可以都赔给你,赔给你更多,只要你能回来。

修长指尖轻轻落在廊柱,顾停眼梢慢慢垂了下去。你是王爷,不可以说话不算数,当时走前说过了的,要我等你回来,而今我在等你,很乖,你快点回来,好不好?

刀光剑影,鲜血喷洒,无尽的血腥味在王府里漫开。

顾停用尽全力支撑,用了所有的力气筹谋,敌人还是越来越近,慢慢的,已经走到了院子外。

对方领头人开始喊话:“顾公子!我们知道里面的是你!镇北王人中雄杰,我等也很尊敬!可如今他已死,公子又是何苦!若公子放弃抵抗,我可承诺,王府中所有家眷念其有功不一定非得死,只要能平息城外怒火,保得百姓安宁,我们怎样都行!相信太王妃为了九原城坚守这么多年,也是愿意为百姓付出!公子只要现在停手,让我等进去,一切好说,必不为难!”

顾停冷笑,说来说去不还是这招?

谁说如今是王府家眷和九原城百姓二选一的局面?还不都是你们臆想!架打的不怎么样,玩弄人心的策术倒是学了不少,可惜你绑架得了别人,绑架不了我!

顾停手一挥,根本不理会,命令外头的人继续打!

然后,院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顾停!你是我顾家人,姓顾,可还没嫁到他们镇北王府呢,他们也没谁说要你,不过一个男宠,给别人亵玩的玩意儿,把自己看那么重,你以为谁会心疼,谁会夸赞?别胡闹了,出来跟我回家,父亲还等着你过年呢!”

是他那位好哥哥,顾庆昌的声音。

顾停眯眼,不懂怎么过来攻击的人里面会有他?看到吴丰干翻一个人,在墙头打手势,瞬间懂了。

也是,王府遭受攻击,所有人往里退,篱笆越扎越小越扎越紧,别人则是一路攻过来,当然是攻下一处地方,就空一处地方,大大敞开的门,别人为什么不能进,谁不能进?如今在院外的,恐怕不只黑衣刺客,还有更多想象之外的人。

顾停仍然没理,手势下去,示意继续打。

门外悠悠的叹了口气,有道声音温润清冽,缓缓传来:“知道你是好心,可阿停到底是你弟弟,说话总要和软些,停弟——”此人扬声,似春光日暖,似月下弦动,“你做的,已然够了。我们都知道镇北王是怎样的人,也知你重情重义,豪气干云,你要为了朋友两肋插刀,我愿成全你这份恩义,可又不舍你受苦,你不出来也行,将我放进去可好?”

“我愿同你站在一处,生也好,死也罢,你总不会孤单。”

太熟悉太熟悉的声音,是江暮云。

顾停真是没想到,这人这么能干,这么能洞悉时机见缝插针。很少人能把暧昧的话说的这么有本事,江暮云是他认识的唯一一个,人家不但有本事把话说的暧昧,处处撩拨,还有本事脱开麻烦,不让不希望的人误会。

果然,门外顾庆昌急了:“江哥!你怎么能这——”

“嘘——”

江暮云比了个手势,快速眨了下眼,顾庆昌瞬间捂住了嘴:“原来是这样……”

他明白了,江哥在诈顾停!什么陪不陪的,没那回事,江哥也不可能和顾停一起去死,可只要能获得顾停信任,能进去能见到,就能劝说,就能圆缓!

江哥好聪明……也好温柔,是他见过最聪明也最温柔的人!

顾庆昌看向江暮云的视线充满仰慕和敬佩。

江暮云拳抵唇前笑了下,手轻轻往下一压,示意他噤声,低调。

顾庆昌立刻站好,唇角微扬,再没有之前的介意,还比以前更坚定,江哥做什么都是有理由的,做什么都支持!

黑衣刺客团当然看见了两人,但他们并没有在意,只要不出手,不妨碍,就都是助力,何况这二人表现与旁人不同,真真正正是帮忙啊!

刺客头领扬声道:“顾公子,切莫冥顽不灵!我等今日必要博个结果,要不你出来,要不我们进去,你选一个! ”

别人已经打到了门口,一口气憋到现在,再不撒一撒顾停自己都要疯了,他冷笑一声,推开了门。

就在他推开门的同时,‘咻’一声,一支暗箭射了过来!

吴丰就在墙头,干脆利落的旋身而下,手中剑花一挽,剑锋迷人眼,刷一下把箭支击飞,大鹏展翅一般挡在顾停面前。

顾停定定看着这个长随,类似情况不是没发生过,上辈子有很多。他的长随,看起来大大咧咧,用得着的时候,事情办的比谁都利落,用不着的时候,比谁都会躲懒,可若有人想要害他,吴丰总是这样,永远都在第一时间挡在他面前,眉目肃正又凛冽。他有时候甚至觉得,吴丰一点都不像长随,倒像个大侠。

轻轻拍了拍长随的肩,顾停垂眸:“我没事。”

吴丰定了定,听话的让开。

顾停看到了很多人。大约因为之前的各种埋伏战,黑衣刺客团折损很大,眼下并不能把整个院子包围,但王府人手不足,长久下去仍然不利。

顾庆昌在战圈之外,江暮云站在他身侧,不只他们,还有别的人。生脸,不认识,可神情,浑身上下的气质形态很熟悉,九原城大街上常来常往的百姓,都是这样。这些人并没有多话,一个个捏着拳,眼神很紧张,也很担心,看到顾停开门,表情更激动,有几个还赶紧冲他做手势——别开门,关上,关上!

寻常百姓不会武功,不敢拼了性命白撞敌人的刀,可他们的心是暖的,血是热的,他们关心镇北王府,不想任何人死!

胸腔内郁气散去,顾停瞬间就不气了,他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没良心。

他捧着手炉,眉目带笑,慢条斯理开口:“原本以为我算是会说话的,不成想两位有一个算一个,都比我厉害,说的好生让我感动。可有句话叫兔死狐悲,鸟尽弓藏,我的好哥哥,还有江公子,你们真的在担心我?还是怕我死了,没人再顶住这压力,敌人尖刀就冲着你们的脖子去了?”

他唇角勾出讥诮:“只有我知道别人要的筹码在哪里,你们很不平衡,是不是?大战在即,九原人很辛苦,可你们不是九原人,凭什么要受这份罪?”

顾庆昌当即甩袖,一脸愤怒:“你怎么说话呢!当我愿意管你呢?要不是江兄坚持,谁管你死活!你个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东西!”

江暮云浅浅叹了口气,按住顾庆昌:“你莫怪阿停,他也是心中难过。 ”

说完话,他微笑看向顾停,姿态俊雅到极致,温煦到极致:“阿停,我只是想保护你。你现在是最好的年纪,未来有无数可能性,不要为了一时冲动,就把自己整个人生埋葬,不妨走出小院,往外面天空看看一看,世间很大,你可以见到更精彩的人生,也可以遇到更牵挂你的人。”

这话很诚恳,也很动人。

然而顾停早已不是那个被骗了一辈子的傻瓜,甜言蜜语,红粉骷髅,有些美好不过是过眼云烟,他为什么要活在虚幻里?

“总之就是想我走,我走了,王府里老人孩子好凭你们拿捏?”顾停捧着手炉,眼眸微垂,“我若是不走呢?”

顾庆昌一脸不可思议:“顾停你是疯了么?没看到他们手里的刀?不走,你就是死路一条!”

顾停想了想,道:“我怎么觉得这条路,反倒更爽快?”

江暮云叹了口气,定定看着顾停:“也罢。阿停,让我陪着你吧,生同依,死为伴,和小时候一样,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会陪你。”

顾停修长手指滑过手炉上的掐丝,微微一笑:“好啊。”他转向顾庆昌,“你要愿意,也可以一起。”

顾庆昌瞬间紧张:“你休想!”他不但自己反对,还紧紧拉住江暮云的袖子不准他走,“你也是,不准过去,不准和他一起发疯!”

江暮云自然用力甩,当然,最后也是甩不掉的,只能无奈叹气,冲顾停露出一个苦笑,好像在说,不是我不想陪你死,是我力气不足,抵不过你哥。

顾停当即嗤笑,懒得再纠缠这个:“你们说霍琰死了,我不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看到他的尸体,这就是你们的离间计! ”

江暮云再叹气:“你为他这么辛苦,谁又记得你?这些时日的事我都听说了,王爷在前线戍边奋战,做的都是大事,那么伟大,自然是顾不上你死活的,你想挑剔,世人都不允许你挑剔,可他回来了,又在哪里?战争之外,有细作,有暗谍,所有一切仍然跟战争息息相关,他继续忙着他的伟大事业,何曾顾过你?前些时日,外面那些流言是怎么来的?大家为什么对你有那么多误会?镇北王忙着大事,从不曾解释一声,外头羡慕你的,最多酸一句你跟了王爷真好命真幸福,其他人提起你时,又何曾尊敬过?他们说你雌伏人下,说你心脏碰瓷,说你为了抱上大腿不择手段脸皮不要,说你——”

江暮云捂了脸,似乎那些话太脏,太恶心,他说不出口。

“镇北王若真为你着想,怎会让你陷入这种境地?”他痛心的看着顾停,“你看,就算他死了,你仍然要为了那一份虚无缥缈的情义,帮他护着家人。镇北王府与你本不相干,没有血缘羁绊,也不可能有什么骨血,你姓顾,是我们的弟弟,我们的亲人,虽旧年有些辛苦,却是一步一步互相扶持走过来的。”

“顾停,你值得更好的人,值得更好的日子。看你这般自苦,迷在局里走不出来,我很心疼。”

小雪之下,墙头梅枝轻颤,红梅映着俊颜,似停驻了时间所有美好。

江暮云朝顾停伸出手,指节修长,声音润朗,似凝尽了世间所有温柔:“忘了他,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