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是我男人

城外远处,一支骑兵队御着风,骑着马,慢慢的近了,更近了,扛着大大的霍字旗——

是镇北军!

“援军来了!是援军!”

城楼守军欢呼雀跃,当即改变战策,打开城门,和援军一起前后夹击。

张归立刻就慌了,还能怎么办?眼下局势只有——“撤!快撤!”

然而他不知道,等待着他的悲剧不只是如此。

韦烈现在就在城外不远,先头斥候探明了消息,发现情况并不紧急,他就没有立刻露头,也没有把所有兵都派过去,只分了一半扛上大旗往前冲。他是前锋将,喜欢在阵前冲杀,却也不是没脑子,什么时候都冲。打出手势,士兵们按方位列队,杀过去,慢慢将敌人包抄,只留一个口子……他提前悄悄潜到这口子上风等着。

果然,没一会儿,张归就带着队伍过来了,被韦烈逮了个正着,继而整支队伍几乎全军覆没,张归还被生擒。

“没意思,一点难度都没有。”

韦烈吹着口哨上前,扯了张归用来乔装的胡子,眼睛一亮:“哟,原来是你啊。”

他们王爷只感觉不对,北狄四皇子那么能折腾,一定有事,料对方或会偷袭,但不知道是从哪个方向,用什么方式,现在看……原来是张家。

韦烈伸手打了个响指,让斥候速去报信,拍了拍张归的脸,笑嘻嘻:“行了,稍后都是时间,咱们可以慢~慢~聊。”

张归欲哭无泪,他怎么能想到,基本板上钉钉,全在把握中的行动,竟然这么翻车了!

被镇北王的心尖宠狠骗一顿不说,还被道安然那厮放了鸽子,要不是他聪明会说话会圆场,当时内讧北狄人就能杀了他,他都这么辛苦了,仍然被按在地上摩擦,韦烈竟然来了!为什么来的这么快?时间上根本不可能啊!

韦烈押着人,吹着口哨往城门的方向走,才不管对方有多震惊,他们王爷就是厉害,就是能料敌先机未雨绸缪,有本事你来咬我啊!倒是这边天气还行,不知道王爷那头怎么样了。

霍琰这边不怎么样,仍然有风雪。风大雪大不利隐藏,也不利追踪,倒是很公平。可他打的太狠,追的太紧,北狄四皇子赤昊伤处渗血几欲昏厥,实在顶不住了,没办法,只好自己先把消息透给了镇北军。

他想的很好,如今九原城定水深火热,霍琰回援不及,一定十分难受,尤大春还在一边随时等着背后插刀,你真的——还要继续追我么?

追上来,你救不了九原城,不追,往回走,你可能也救不了九原城,还会被我北狄大军撕碎!边境线是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士气溃散,霍琰不再守,他们北狄就将势如破竹,一入千里!

霍琰太清楚赤昊打的是什么心思,韦烈还没传来回信,他不知道九原城现状怎样,可他根本不怕。北狄主力军队仍然在这里,九原城有守军,王府有卫队,再加上韦烈的兵,要是连个九原都守不住,他这王爷也别干了。

预料之内的事罢了,有什么好怕?

夏三木凑过来:“王爷放心,这个时间,韦烈必已抵达九原城外,任北狄怎么作死,城里应该都没问题。”

霍琰颌首:“一会儿你去叫个阵,骂声大一点,身姿轻盈一点,别让他们发现韦烈不见了。”

“是!”

夏三木笑的眼睛眯起,像只狡猾的狐狸。今日这场仗,也不知谁算计了谁?

霍琰又问:“尤大春还要跟着我们侧翼?”

夏三木:“翁敏传来消息,这位大人一直在,好像生怕跟不上,追的很紧。”

霍琰眯眼:“这么积极过来帮忙,不承点情多对不起他……你派一只小队,换上北狄兵衣服,把他的粮给我截了!”

“是!”

迅速安排好接下来的战策,霍琰继续不依不饶咬着赤昊打。能伤你一次,就能伤你两次,想要本王的命,你还早了八百年了呢!

只是每每风变得略温柔,雪花落到脸上时,他总是忍不不住想起如今在九原的顾停。不知他此刻在做什么?那日他捏雪球砸他,小雪也是这样的轻,落在脸上一点都不凉。

他们说起来认识了很久,其实相处时间并不长,加起来连三天都不到,可不知为何,他就是对他放心不下。那样的眉眼,那样的淘气,那样的小性子……他不在,可别被人欺负了。

刀染血色,战场杀戮,有那么一瞬间,这个人竟然是他能想起来的最重要的事。

小东西,你可别胡闹,乖乖的等我回去。

……

韦烈押着俘虏,大张旗鼓的进了城,顾停刚好从城楼上下来。

“嚯!”

韦烈眼睛都瞪圆了,扛在肩上的刀差点掉下来砸了自己的脚,这是什么天仙美人!红衣黑发,雪肤玉肌,腰身盈盈一握,连手指都修长的恰到好处,这位主儿太太太好看了!他不是没偷偷看过顾停,一向知道顾停长的不差,却不知道他收拾出来这么好看!

“快——你!”韦烈迅速指向队伍中间的瘦高个,“对,就是你,不是学过画画么?现在立刻,记住这位公子的模样,画幅画给咱们王爷送过去!”

瘦高个一脸迷茫:“给……谁送过去?”要是他没听错,头儿说的是王爷?

韦烈一个爆栗敲过去:“老子说话听不懂么?给王爷!咱们王爷!”啧啧,这样的美景王爷看不到,实在太可惜了!

眼看着顾停要走过来了,韦烈赶紧推开瘦高个属下,装作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之前城楼上骂战的是你吗?我都看到了,你好聪明啊,比木头都会玩!”

木头?谁?

顾停没见过对方,眼神有些迷茫:“你是——”

韦烈立刻站直,介绍自己:“韦烈!王爷的兵!”

哦,原来是他。顾停点了点头:“镇北军的前锋将?”霍琰帐前四将之一,上辈子英年早逝,没活过这次上元节。

韦烈很兴奋:“王爷跟你提过我?”

“并没有,”顾停看着他,有些意外,“你不是随霍琰在边境杀敌么,为何不在军中?”

说起这个韦烈就伤心:“就是啊顾公子!顾哥哥!您能不能给王爷写封信,让他调我回军好不好?我是前锋,惯在大军最前头冲杀,守城这活光头樊比我熟啊,他站中军,最稳了,让他来多好!”

顾停耳根微红,面无表情转身:“你们王爷的事为何问我,你自己去问他。”

韦烈委屈:“这不是我要敢问就是一顿军杖么……”

他刚要追上顾停,后脖领被人拎住,他眯眼一手刀砍过去,看到那人的脸,瞬间怂了:“啊教头怎么是你!”

林教头笑容特别‘和气’:“ 不想看到我,嗯?”

“不不不绝对不是!”韦烈头摇的像拨浪鼓。

林教头:“不想跟我一起收拾残局?”

韦烈继续摇头:“不不不我没有!”

林教头:“不想听王爷的话?”

韦烈深吸一口气,差点哭了:“我那就是逗顾公子玩,完全没有不听军令的意思啊……”

“那来,你也逗逗我,我现在挺无聊的。”

人家孩子刚刚累了那么半天,都害羞脸红了还要逗,逗个毛!

林教头不由分说的把韦烈拎走:“既然回来了,就跟我一起操练吧。”

韦烈:……

嘤。

这兵没法当了!

顾停把华丽香车等物还到王府,太王妃还没有醒,守城之危已解,他便没多留,在霍玥妹妹恋恋不舍的目光,霍玠弟弟一泡眼泪中,离开了王府。

回到自己小院,把包子脸孟桢拎过来就教育:“你过来找我,有没有好好同你哥哥说?”

孟桢乖乖坐好:“我给哥哥留了信的。”

“只留了一封信?”顾停狐疑,“你哥没追过来?”

孟桢骄傲挺胸:“我哥哥是好哥哥,天底下最厉害的哥哥,才没那么黏人!他绝对支持我的任何决定,也不会生气!停停你放心啦!”

停停什么鬼?

顾停没心思纠正孟桢的称呼,皱了眉:“你确定?回去之后真的不会被打屁股?”

孟桢对手指,傻笑:“这,这个么……我家一向是打手板,不打屁股的。”

顾停:……

拿不长心的小伙伴没办法,顾停认真道:“我没有怪你,你来找我,我很开心,你是关心我才来,可是孟桢,我也很关心你。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怎样做最好,可我不像你哥哥那么厉害,你来了,我或许没有办法确保你的安全。”

孟桢满不在乎的摆摆手:“不用呀,我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顾停长长叹了口气,抚额苦笑:“其实之前有句话我说错了,若你有事,我其实不怕你哥哥杀我,因为我自己没准儿会被这件事困住,不用别人动手,心就会死。 ”

孟桢就有点害怕了:“别别,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没想给你带来负担的——”

顾停按住他的手,再一次认真的看着他的眼睛:“我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很重要,永远都要记得好好保护自己,不要轻意涉险,你的安全不仅对你哥哥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知道吗?”

孟桢愣了一会儿,眼圈就红了:“嗯……你真好,你是除了哥哥外,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顾停拍了下小伙伴狗头:“当然。”

孟桢舔了舔嘴唇,圆圆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那能给我做锅汤么?”

顾停:“嗯?”

孟桢:“你亲手煲的汤!最最好吃啦,明明放了药却没多少药味,香喷喷的,喝下去暖暖的,睡觉都不会冷,也不会半夜醒!走的这一路我都在想,以后的日子没有这碗汤,没有停停你,我可怎么办呀?”

顾停:……

所以这不省心的娃是因为嘴馋才跑回来了吗!他哥知道他败给的是一口汤吗!

定定看着面前的小伙伴,清秀的脸庞,可爱的婴儿肥,清澈干净似夜空的眼睛,笑起来眉眼弯弯特别灿烂,仿佛天空都被他点亮了……

嘴还这么甜。

算了,自己交的朋友,还能怎么办?只有宠着了。

“等着。”

孟桢坐的更正更乖,小脸严肃掷地有声:“嗯!”

在城楼时很累,也很慌,事情完了反倒没什么事,就是脑子还有点乱,正好煲个汤,慢慢的,静静的理一理思路。顾停拴了围裙,捡了食材清洗,一样样切片,切块,分次序放进砂锅……

一个多时辰,汤煲好了,喂饱了自己和吃货小伙伴,顾停又逼着孟桢给孟策写了封信。请示那个当哥哥的接下来如何安排,孟桢在这里放不放心,什么时候来接,逼着孟桢做了无数要听话不胡闹的承诺,才放累坏了的破孩子去沐浴休息。

……

韦烈带着兵回援,九原城危机立时破解,稍后的事帮不上忙,顾停放下心来,总感觉哪里还有点不对。霍琰睿智通透,可知全局料敌先机,打胜仗再正常不过,可太顺了……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安。

顾停感叹自己是个操心的命,和那什么青隼一样了,简直是惊弓之鸟,享受不了安静。可这种特殊时候,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一一排查无事自然是好,若有问题……更该解决!

想了又想,四下无人时,顾停悄悄找到林教头,问他:“我知府里关着甘四娘,我可以问话么?”

他看得出来,不管霍琰还是太王妃都很看重这个人,问他准没错。

果然,林教头脸上不见意外,只微微颌了首:“王爷有言,你在府里做什么都可以。 ”

顾停:……

这么直接的么!他提前编了那么多理由,竟然一条都用不上么?

“随我来。”林教头潇洒转身。

顾停跟着他走过府中甬道,走过大小较场,还听到了有人哀嚎的声音,带着哭腔的大概是小孩霍玠,嗷嗷狼叫似的……是韦烈?

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个房间,进去厅堂,转开机关,是一条往下的长长的通道。

林教头拉了拉墙上的铃提醒下面看守,对顾停说:“人就在下面,绑的结实,很安全,你可自便。”

顾停拱手:“林教头若放心我,只管去忙。”

林教头还真的有点忙,摆了摆手就走了,机关这么放着也不管,想来对王府安全很是放心。

顾停顺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下,很快来到了一个小房间。从台阶到小房间,两边墙壁都点头灯,两个守卫在此看守,见他来,推开了往里的门。

再往里走,顾停就是一个人了,走到尽头,才看到一张合起来的牢门,还有被锁在里边的甘四娘。

房间在地下,味道不怎么好闻,也有些潮湿,没什么血腥味,甘四娘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伤,身上衣服看起来也不是特别乱,想来并未受过虐待或重刑。

可她看起来跟身体的健康状况着实不符,眯着眼,不知道是受了伤还是很敏感,眼神很空寂,整个人还很颓废,靠在墙边坐着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崩溃。

怎么会这样?无刑无伤明明没受多少折磨,怎么会这般生无可恋?顾停想了想,只能归结于镇北王府问供手段,太厉害了。

“终于来人了……”

甘四娘声音粗嘎微哑,再无红绡楼头牌的莺语燕声。

顾停有些疑惑:“难道没人问过你话?”

甘四娘笑了,笑得阴森又怪异,是啊,就最初问过,见她不配合就不再管,没一个人来看她,就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连灯烛都不给她点一盏,天知道她都快憋疯了!

可她不会把这话告诉顾停,只舔了舔不再艳红柔软的唇:“你猜”

不等顾停回答,她眼神突然亮了:“我认得你,你当时就在楼里房间,你是——不对,你不是尤大春的人!”

看出对方感兴趣,好像特别有聊天欲望,顾停眯了眼,闭嘴不言。

甘四娘有些急切,眼神甚至有些疯狂:“你叫什么名字?”

顾停学她刚刚的样子,笑道:“你猜?”

甘四娘得到鼓励,眼珠颤的更加厉害,整个人更兴奋:“这里是九原城,尤大春是外来人,带着提防来的,不可能随便相信别人,那么信任你,一定是你给了他好处……什么好处?什么好处这么厉害,能让尤大春信你,还赶走别人,只留让你在房间里?”

顾停抄着袖子,没说话。

甘四娘眯眼:“我知道了,是你把红绡楼卖给他的!对不对?你嘴角动了,所以答案就是这样!可你怎么知道的?我们行事诡秘,也是最近才悄悄移来红绡楼,连霍琰都不知道,你怎会知道?谁告诉你的?”

她还真是很想说话。

顾停心里有了估量,沉声道:“青隼死了。”

“怎么可能?”甘四娘愣了愣,才猛的扑到了门前,眼睛瞪的大大,内里全是血丝,“你骗我的是不是?他怎么可能死?他不会死的,你们杀不了他!”

顾停有些意外,他本来是准备以此为突破口,看能不能套到甘四娘嘴里的消息,毕竟和红绡楼有关的细作,他只知道青隼一个,可眼下看,甘四娘表现有些过分激烈,激烈的不得不有种领悟……

“他是你的情人?”

甘四娘愣住,眼底表情极其复杂,从懊悔到放肆到疯狂:“哈哈哈——我还是棋差一招!”

顾停顿时明白:“他是你的情人。”

“最好的疑兵之计,就是假的像真的,真的像假的,不过他既然死了,也没什么值得保密的了,没错,他是我男人……”

甘四娘流着泪,一边说话,一边拆去头上钗环,将身上宽大外袍脱下来,反穿在身上。

她在给青隼服丧,以仅有的方式。

“可你们把他杀了……你们该死,你们所有人都该死!”

顾停本来想诈点消息,不想不经意提到青隼,一切发展意料之外的顺利:“那还真是可惜了,他死的那么惨,也没有人能为他报仇,你也不行,你出不来。”

“哗啦啦——”

是甘四娘手腕上的铁镣重重撞在牢门上:“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不然你们马上就会倒霉!倒大霉!”

这句话有点意思。

顾停思量着,眯眼道:“现在被关在里面的是你,不是我,你是不是太自信了点?”

“呵……”甘四娘笑容诡异,“你以为我出不去就做不了什么事?所有一切都是提前安排好的,霍琰躲不过,你和他一党,自然也躲不过。”

顾停心中一跳,果然,北狄有针对霍琰的计划!

心中微紧,面上丁点不漏,甚至还特别严肃:“你以为我会信?”

“我可以给你个甜头。”

甘四娘微微靠近,眼底跳动着疯狂:“你可知六年前,霍琰最痛的是什么?”

顾停当然知道:“烈炎谷一战。”

那一战他死了太多家人,太多一起打仗的兄弟。

“还有哦,”甘四娘声音低寒,似吐着信子的蛇,“还有一样东西,他叔叔的遗物,遗失在那里,曾经视之如命的物件,霍琰一直想要找回,若赤昊用这个物件引他,你猜,霍琰会不会追?”

顾停突然低喝:“是什么?这物件是什么!”

甘四娘低低笑出了声:“你那么聪明,自己猜呀。”

她不再和顾停说话,再孤独,再寂寞,再难受,她都不想再说话了。她回到一直坐的地方,靠墙坐着,看着墙壁上的烛光。一豆烛光,明明那么那么的暗,现在却那么那么让人向往。

这不是人呆的地方,这不是人该干的事。

若有下辈子,愿再也不做女人,不当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