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也不是我说你,”王超巍回来的路上一直在跟贺临唠叨,“你过几天多忙你知道吗?你哪来的空闲时间做主题曲。”

“知道。”

贺临的知道就是字面意思,这话的深层含义是“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这样做”。

“本来吧我计划得很好,许导找不出第二个人了,就俞酌第三轮公演那首合他心意,就算这歌吧俞酌做不出一样类型的了,他还是只能找俞酌。而且俞酌刚好事情不多,怎样都不亏,你这样掺和一脚——”王超巍气鼓鼓地说,“除了让这歌多个人制作,然后把你累死累活,也没别的好处了。”

“许希哲的电影我看过,”贺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他是极端的完美主义者。”

如果许希哲不知道这首曲子有贺临动过的痕迹,可能还会退而求其次,让俞酌一个人完成,可若是许希哲知道这个人是贺临,他就会不遗余力地来找贺临,直到贺临同意为止。

王超巍对电影只懂些皮毛,他更多的是从艺人角度出发,利益最大化是他的行事宗旨。不过这些搞艺术的总有完美主义的毛病,许希哲这人更是其中之最,曾经为了等一位艺人的档期,他直接将电影推迟了三个月。这样看来,许希哲千方百计缠贺临个把月,也并非全无可能。

难怪贺临答应得这么快,王超巍想,他最不喜欢别人缠着他。

更何况,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不过俞酌会很高兴的吧,”王超巍又说,“跟偶像一起写歌,这得多少人羡慕。真是追星成功的典范。”

贺临刚刚闭上眼睛,听见这话又睁开来,“你信?”

“信什么?他自己说的。”

贺临没说什么,不咸不淡地说:“信着吧。”

-

许希哲给的时间是两个星期,谈不上非常充裕,但也绰绰有余。

俞酌鲜少与人合作写歌,要合作也是直接分工,作曲填词二选一,从没有一次像许导要求的这样,全程合作完成。

怎么说也是二人项目,俞酌一个人先开工也不好。然而,贺临这两天确实很忙,白天四处奔波不见人影,晚上才能挤出一点点时间。俞酌这两天就下了个晋江APP看了看原著,想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去找贺临。

但俞酌给他发微信他也不回,打电话又怕打扰,最后只能打电话给王超巍:“贺临在哪?”

“他在这拍代言,你找他?要不你直接来吧,”王超巍报了个地址,“记得搞隐蔽点,别像过年那样又被拍了。”

贺临拍完代言广告出来,傍晚六点,街道上车流量很大,他刚走没两步,一辆车倏地在他正前方停下来。

车窗摇下大半,俞酌微微侧过头,食指将墨镜勾下来,抬眸朝他一笑,“见你一面不容易啊,大忙人。”

王超巍迅速拉着贺临上了车。

“主题曲这事儿你们打算怎么办?”王超巍知道俞酌过来的目的,“贺临晚上比较有空,这就比较麻烦,你们得找个地方……”

“要不,我让公司划块地儿给你们写歌?”王超巍提议,“其实录音棚那条小走廊也可以,你们不嫌弃的话那……”

想也知道贺临的答案:“嫌弃。”

王超巍似乎不是第一次被人嫌弃了,非常顺畅地继续接了下去:“那也没什么办法了。”

“其实办法也有,”俞酌一只手摩挲着下巴,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慢悠悠地说,“就是有点越界。”

“嗯嗯?”王超巍想问很久了,“你们到底什么时候划的三八线?”

贺临看向俞酌,目光带着疑惑。

“不介意的话,”俞酌戏谑地道,“可以来我家。”

两位都没说话,王超巍是在思索可行性,而贺临的目光一直在俞酌脸上梭巡。

“太越界了?”俞酌挑了挑眉,又说,“算了,小走廊也不错。”

贺临忽而出声提醒:“左转。”

这个路口,左转就是俞酌家的方向。

俞酌翘起唇角,“就是没越界的意思,对吧。”

只有王超巍一脸懵逼——他们什么时候又关系好到知道对方家住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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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套房子就俞酌一个人住,装修布置弄得随心所欲,沙发上一排玩偶,桌上一把干花,柜子里的碟片放得横七竖八,大概布置的时候没想过有天会有外人来。

“主卧、次卧、客房,”俞酌在玄关处换好鞋,啪的一声打开客厅灯,给贺临指了几个方位,“想睡哪儿?”

“不好意思,礼貌性问问,”压根没等贺临做出选择,俞酌就走到离自己卧室最近的一间房,推开门,“没得挑,就这里。”

俞酌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和枕头放在床上,帮贺临铺好床才走出来,往沙发上一坐。

刚刚坐下,李承睿发了条消息过来。

-酌儿出来喝酒

-不出。

-?

-家里有人。

另一头的李承睿看着这四个字,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们这一圈的人都知道,俞酌从来不往家里带人,一是麻烦,二是没必要。

“靠啊,”董越泽摇晃着李承睿的肩膀,“他果然收心了!人都带回来了还不给我们见见,太不够意思了!”

没过多久,俞酌手机响了。屏幕亮起,上面写着李承睿的名字。俞酌站起来,跟贺临说“你先看会儿剧本”,然后拉开玻璃门,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俞酌,家里有人?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李承睿嗓门不大,就是听着阴阳怪气,“玩儿金屋藏娇呢?”

“我说是男朋友了?”俞酌揉了揉眉心,“同事而已。”

阳台门没关实,留了一条窄小的缝,俞酌在阳台说的话一字不差地从间隙中钻进来,落入贺临耳中。

也不知道在跟谁解释。

仔细想来,分手至今已经好几个月,俞酌身边多了谁,贺临知道的真不多。

手上的剧本,贺临平均十秒就翻过去一页,时间间隔十分精准,只是记忆开始断层,前言不搭后语的句群在脑海中拼凑起来,只觉得这几页讲的情节驴唇不对马嘴。

俞酌接完电话回来,随意瞥了一眼沙发上的贺临,正欲坐下,就见贺临将手中的剧本又翻过去一页,好似在钻研剧本,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谁。”

“管这么宽,”俞酌半开玩笑地问,“你家住海边?”

说完他又顿了顿,他依稀记得贺临家好像确实在海边,走出阳台就能看见海,于是又改了口,回答他的问题,“朋友。”

贺临不着痕迹地将剧本向前翻了十几页,试图重新将剧情重新对接上。

-

《沉默时刻》是科幻末世电影,看完剧本,基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许希哲一眼相中了俞酌第三轮公演的风格。

许希哲想要的感觉,说简单也不简单——他要的不是沙漠环绕的阿尔及利亚,也不是寒风吹拂的西伯利亚,他要的是位处北极圈内却终年不冻的摩尔曼斯克。

但是,并不是每一次化学物的碰撞都会产生结果,有时甚至可能发生严重事故。

好不容易憋出一小段开头,就这么一小段不成调的东西,他们就产生了不小的意见分歧。

空气安静了一秒,贺临吐出两个字:“全改。”

“你再说一遍?”

俞酌浓烈的个人风格来源于他自身的经历。俞弘德一向看不惯俞酌走这些不务正业的歪路子,俞酌浑身本领都是自己偷学的,一边跟俞弘德打游击战,一边自己摸索音乐的门路,由于没有人教,走过不少弯路,一路摸索下来,形成了独特的俞酌风格。

贺临则不同。他从一开始就是音乐生,接受过音乐学院的系统学习,理论知识储备相当充沛,无论是哪门课程都从没有拿过A以下的成绩,他的音乐像他的人一样,有时会给人一种位居高处的距离感,尤其是他最冷门的几首乐曲,距离感更盛。

他们两人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子,难免出现分歧,偏偏两边都是难以说服的类型,一时间僵持不下。

“你让开我来,”俞酌看贺临动辄大幅删改,看得心痛不已,“这里不能这么改。”

贺临瞥了他一眼,却没有松开纸笔的打算,“你这样更难听。”

“……”

也许贺临与那位不知名音乐生之间真的有什么奇妙的亲缘关系,连找茬方式都如此相像——无需说太多解释的词句,“难听”二字就能驳回所有。

俞酌犹记那首43546,修改过程贯穿一整本意见建议簿,能成功诞生真是奇迹。

“啧,小小年纪想法挺多。”俞酌随手翻意见建议簿,“送他首歌还挑出这么多毛病来。”

酒保隐隐觉得这像考了99.5却没得到家长夸奖的语气,但还是一边擦酒杯一边说,“居然还挑毛病?送他就不错了。”

俞酌没听清酒保说什么,自顾自地说:“啧,酒比人甜。”

酒保有些愤愤地说:“故意的吧,别送他了,收回来,哪有人这样的。”

俞酌摇了摇头,合上意见建议簿,“你知道吗,小孩儿得哄。”

哪儿来的这么多道理,酒保莫名其妙地想。他又抬头望了一眼时钟,“哎,等会儿你该上台了。”

俞酌拎起搭在高脚凳旁的吉他,“走了。”

演出在晚上十点正式开始。

贺临今天来的很晚,刚和父亲吵过一架,心情算不上坏,但也不能说太好。父亲对他擅自作出的出国学音乐的决定勃然大怒,将他关在房间里,责令其好好反思。这一招算轻的,贺临尝过不少次。房间门一关,他冷眼看着周遭的布置,做了一个出格的决定。

他跳出窗外,从容地外出游荡,像是被什么吸引似的,来到了常去的酒吧。

临近尾声,俞酌哼了一首在场所有人都没听过的歌。

就在这一瞬间,贺临抬起头来。

俞酌朝着他这个方向看来,贺临却直直望向他的眼睛,光影交错间,他们仿佛隔着拥挤的人群对视,幽蓝的灯光在人们头顶闪烁旋转,映得人眼底的光如同跃动的蓝火。

有人好奇的人问这是什么,为什么没有歌词。

“词?没词,送人的。”俞酌很快移开视线,想了想,说,“哦,他今天可能也在。”

“弹给你听听,”俞酌看着某个方向,像是在对谁说话,指尖在吉他上轻轻一拨,无奈地叹口气,“这段别让我改了。”

台下传来起哄的声音,淹没了潜藏在人群中的一声浅淡又低沉的笑。

事实证明小孩儿真的得哄。那天过后俞酌再去翻意见建议簿,对方果然跳过了他那天晚上弹奏的那一段,后来再怎么提修改意见,也再没有动过那一段。

意见建议簿上还很突兀地多出一行字:那天弹得不错。

俞酌回想起意见建议簿上的那几个字,忽而用探究的目光看向贺临。

贺临注意到他的目光,“看什么。”

半晌俞酌收回目光,得出结论——

还是不太一样的。

贺临这人一看就难哄。

-

他们没讨论出什么结果,两点钟的时候就睡了。

早上贺临走得很早,动静很小,没吵醒俞酌。

白天,俞酌再看了一遍剧本,又咬着笔重新改昨天憋出来的那一小段,以期用新的旋律来说服贺临自己是对的。

贺临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多,俞酌分了一把钥匙给他,所以是他自己开的门。

俞酌写了一个新版本,想着等贺临回来说服他,没想到躺在沙发上没捱住困意,抱着抱枕草草睡去。

立在沙发背上的玩偶掉下来几个,砸在俞酌背上,散落的纸张从他指尖滑落,他显然还没感知到贺临回来了。

贺临走上前去,沉默了许久,终于弯下腰,将俞酌捞起来,准备把他抱到房间,到床上睡。

俞酌意识不太清醒,移动过程中下意识地勾住贺临的脖颈,脸在他颈窝蹭了蹭,“贺临。”

贺临大概是没想到俞酌睡着了会叫他的名字,身形有一刹那的僵硬。

谁知俞酌只是将脸埋在贺临的颈窝,就像一匹狼在圈占的领地中休憩,他迷迷糊糊间露出牙尖,抵着贺临的锁骨,毫不客气地下了力道。

冷不丁地被人咬了一口,贺临闷哼一声。

这还不算结束,俞酌咬完,声音有些沙哑,不耐地说,“……别乱改我歌,听明白没?”

贺临懒得跟他计较,把他放到床上,盖好被子。

俞酌躺下去的时候好像还含糊地说了句什么,听起来像是在说“骨头还挺硬”,。

这人真是下了狠劲咬的,牙印久久没有消散。

贺临绕到客厅,桌上散落着几张纸,他拿起来看——果不其然,俞酌把他昨天说要改的地方全盘否定了,但也没换回原来的想法,反而换了一个新的调子。

俞酌可能早就料到贺临会忍不住改,所以他专门在后面打了个括号,里面写:划红线的地方不要改。

然后贺临再看,基本上整张纸都划了红线,倒是那行字成了最耀眼的黑。

意思是,不、许、改。

贺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锁骨,上面有一个浅浅的牙印,指尖拂过时还有点痒。他拿起黑笔,将这行“划红线的地方不要改”中的“不”字涂掉。

划红线的地方不要改,这行字又没划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