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安民今年已经五十二岁了,相比于其他在朝为官之人已是可以告老还乡的时候了。他偏偏一腔热血,想要治国安民。
他的脾气难融入官场为当今圣上不喜,他大肆推广寒门学子读书学习,动了别人的利益。几封折子联名上书,他就到了这穷乡僻壤当一个知府。
甭说是升迁,就算回京都难了。
他满脸的愁容忧思,只恨满身的抱负无施展,圣上不知忠言逆耳。如今农家重税,可那些当官的却锦衣玉食,太平年还好,若是遇到灾荒年,各地必定揭竿而起。
“大人,你多披一件衣裳吧。”跟随多年的书童如今也两鬓斑白,眼有忧愁之色。
姜安民自从被贬出这偏远之地,浑身的精气神就像被抽走了一样,越临近上任的地方脸色越是忧愁。
明明已经进入了盛夏,他却感上了热风寒。一天天的消瘦了下来。
他知道主子的心思。但事已至此又何必折磨自己呢。五十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了。他这样消沉下去,若是传回京城说不定又要被人上折子说对圣上不满,还不如好好的管理一方,顺便养老。
姜安民道:“唉,我的病,不在身体上。”
老仆人什么也没说,但那一双眼睛却都懂。
他们的马车正一路行驶。突然听到了不远处轰隆隆的声音。前面的马车也渐渐的停下来了,在车内听马夫道:“这是怎么了?”
姜安民拉开帘子,就看见一伙干活的农夫,赤着上半身皮肤晒成古铜色,前面分叉路那里正在修建,他们把滚石和泥沙堆堆在路上,导致没法走了。
对方干活的农夫,扬起一个憨厚朴实的笑容,拱了拱手道:“对不住,我们大牛村正修道呢,您稍等,我们这就清出一条路来。”
说完招呼两三个干活的汉子,道:“快点清路,让这位爷先过。”
马夫埋怨道:“真麻烦,耽误了正事儿要你们好看。”
这些干活的农夫手脚变得更麻利了。
马车停下来,车上的姜安民也下来了,看着那条新修的村路笔直宽敞,赞叹道:“你们县里倒是又点作为。”修路是一件有利于民的大好事儿,还花掉不少钱,一般衙门口宁可把这银子中饱私囊,也不会拿出来做些实事。虽还没到上任地方但却对这县令多了几分好感。
这汉子一边手脚麻利的清理,一边道:“这可不是我们县衙花银子,是我们村自己出钱修的?”
“你们村自己修?”姜安民一怔,倒没想到乡下一个村子竟比县衙还有魄力。顿时有了好奇之心。把他叫过来问话:“你们村怎么想这修路?”
“说是为了子孙后代好,现在不少人就可以顺着这条路到我们村里,村子里可热闹了,还有个村口集市卖什么的都有,我们村还弄了个豆腐坊。”他说起村子满是自豪,如今走出去一说是大牛村可是一个特有面子的事儿。
姜安民被他说的勾起了点好奇。正在这时候,前面的路面已经清理出了一个马车通行的宽度,马夫恭敬道:“大人,上车吧。”
“不忙,咱们去大牛村看看。”
既然他愿意去瞧,马车调了个方向,顺着新修的路面走了过去。大约走了一盏茶的时间,远远的就听见了嘈杂的声音了。
姜安民好奇的掀开帘子,一看果然热闹。
就连老仆人都道:“这个地方好。”一路被贬过来,路上很多村子都破破烂烂的,连同心情也一道沉入了谷底。这里却像是老树发新芽,看着就高兴。
马车到了村口,两边都是摆摊的,就只能在外头下车,不然马儿容易踢翻了他们的摊位。
姜安民刚下了车,狗蛋就迎了上来:“老爷爷,你要不要指路的,一次一文,保准让你不迷路。”在他后面还有几个孩子在不远处看着他。
如今狗蛋是这些孩子们的头儿,大伙儿就靠这个,一天能赚个两三文,够买饴糖吃了。
姜安民却瞧着新鲜:“你叫什么名字?”
狗蛋道:“大名叫王之文,小名叫狗蛋,在乡下赖名好养活。”才几岁的孩子,说话有条有理的。姜安民一笑:“你可会写自己的名字?”
狗蛋道:“会,我们这有先生教。”
姜安民这下彻底愣住了,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还真会认字。这年头百姓文盲情况很多,大部分老百姓一辈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浑浑噩噩的过一生。所以才想大力推广寒门学子读书的事儿,但失败了,却没想到这偏远地区的一个村里,连一个小孩子都会写自己的名字。胸口浊气一出,顿时来了兴致。还要再问但狗蛋却不干了。
姜安民一笑给了一文钱。
狗蛋顿时热情了起来:“你想去哪儿,我带你去。”
“就随便转转吧。顺便说说你认字的事儿。”
姜安民刚要入村就被一块巨石吸引了目光,仔细一看原来全村百姓捐钱修路的功德碑。
再往里头走有卖肉的,豆腐的,蔬菜的,还有做吃的,还有旧物和一些胭脂水粉,珠花头饰之类女人家用的东西。长长一条村口集市,揽客都很热情。
走了几步,还看见有一群人,穿的是老百姓,但却佩刀背箭的。
狗蛋一脸自豪道:“这是我五叔,是民兵。”平日是民,若是打仗或者土匪来就是兵。但如今村里富了,民兵一个月一百二十文钱领月银的,除此之外还分二十斤粗粮,每年两套新衣裳,逢年过节还有好东西送,这在村里可轰动一时。
比起下田种地,这活儿可太体面了。
全村的老少爷们都想干。村长亲自挑选的都是大高个,年轻的小伙子。
选上十二个,就有狗蛋的五叔,自从选上民兵之后,狗蛋家都快被媒婆踏碎了,都是想给五叔上门说亲的。
狗蛋也想长大当个民兵,可威风了。
姜安民道:“这也是你们村长的主意?”
狗蛋道:“嗯,不是这村长就是邵坤叔叔。”反正村里有能耐的就属他俩。
姜安民道:“邵坤是谁?”
狗蛋是个邵坤的头号崇拜者,上次聚福斋的老板就是狗蛋给招来的,如今一听又是来打听邵坤叔的。他顿时把邵坤那传奇的事儿从头到尾又说了一遍。
姜安民道:“是个人才。”
老仆人在旁边道:“大人这次收获不小,这样的人若收拢为左膀右臂也是一大助力。”
姜安民点了点头,此刻兴致大起,来之前那点点忧愁也早就散尽了。大牛村的兴旺无疑带给他新的思考和奋斗方向。
若是村村都像大牛村这样百姓安居乐业,自给自足,这天下何愁不太平?
狗蛋又带着姜安民去了晒谷场,不少人拿着石子在地上写字。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姜安民道:“老丈,你如今识得多少字了?”他选中一个老人家。
这老头自豪道:“五十六个。”可比好多年轻人学的还快,道:“要不要我写给你看。”语言里满是卖弄之意,但意外的可爱。
“写吧。”
老头抬起下巴道:“就怕你没我认的多?”
姜安民抿了下嘴唇:“我应该比你认的多。”升起诡异的攀比心,毕竟他三十年是连中三元先皇钦点的状元。
老头开始写,每一笔的顺序都很正确。字写的还方方正正了。
他一写,周围的人就围了起来:“老朱头又开始写字了。”旁边的人一脸崇拜。还有个四岁多的小胖墩站在写字老头的旁边道:“这是我爷爷。”可骄傲了。
姜安民在这边看了之后非常受触动,活到老学到老,比起老朱头的花甲之年,他还年轻呢,实在不应如此失意。
等老头写完最后一个字,姜安民道:“我送你一套笔墨纸砚,今日所感甚多。”他心里的郁结之气一下子没了。
老头一听连连摆手:“不算什么。”笔墨纸砚还挺贵的。他虽然写的好,但也不值这些。
姜安民道:“一定要。”
老头也挺兴奋,他一直都是用石头在泥土上写。还没拿过笔呢。要是拿到笔那可就是村民里第一人了,回头还能好好吹嘘一下毛笔在宣纸上的使用感受。
姜安民在这里呆了一圈,在这里老有所养,幼有所依,有田园,有先生教书,还有被狗蛋赞不绝口的村口高奢大排档,当真是一个好地方。
而大家频繁提起来的邵坤,更是让他激起了无限的兴趣。
叫狗蛋帮忙找到他。
邵坤正在地里干活摘辣椒呢。听说有人找,他出来了见是眼生的一个老头,张口就道:“你的事情我听说过了,收你为弟子吧。”
身边的老仆人深感惊讶,姜安民有真才实学之人,当年先皇甚至想要他做太子太傅,被他拒绝了。这次竟是主动提起想收为关门弟子,可见对邵坤的为人和实干是极其满意的。
谁料邵坤只回了他两个字:“不干。”
姜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