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越水像是看不下去了,一掌击碎了画面,转眸看向方潮舟时,眼里大有清理门户的意思。方潮舟忍不住抖了抖,顾不得太多,再度躲到了薛丹融的身后。
不敢露头,只敢出声。
“师祖,你看到这个只是一个片段,如果你再往前倒一倒,你就会发现根本不是这回事,这个只是……只是我不想让他再找我麻烦做出的权宜之计。”
方潮舟的话刚落,就听到了一声嗤笑声。
“你们别误会,我和方潮舟清清白白,并没有发生什么事情。”宋涟衣如今恢复成原本的模样,性情也变回了之前的样子,他被钟离越水的法术所控,站不起来,便干脆不站起来,就这样坐在地上,他眼神妖妖媚媚的,“方潮舟,是吧?”
方潮舟觉得宋涟衣的语气听上去怪怪的,可话好像又挑不出毛病,所以他想了想,还是回了个“是”字。
“你们听到了吧?我和方潮舟真的没什么。”宋涟衣说完,又笑了一声。
钟离越水眼神微沉,随后他拂了下袖,解开了对宋涟衣的控制,冷声道:“既然如此,你便自行离开。”
宋涟衣闻言,往薛丹融那边瞥了一眼,也不知道他看的到底是薛丹融,还是躲在薛丹融身后的方潮舟。片刻,他起身站了起来,对钟离越水行了个礼,“那就谢过钟离宗主了。”
他往前走,但走到大殿门口处的时候,又停了下来,他回头望向薛丹融,“啊,差点忘了一件事,薛丹融,你师兄早上在净室里变的幻形术真不错。”
薛丹融几乎闻言,就转过头看向了身后的方潮舟。他像是已经明白了什么,眼神变得晦暗无比。
方潮舟对上薛丹融的眼神,挤出了一抹笑,然后毅然往后退了几步。
小师弟这样子也好可怕,感觉比钟离越水还吓人了。
一旁的扈香目睹了这一切,他藏起眼里的惊愕,悄然无息地往老皇帝那边走过去,只不过他才刚走了几步,就被施了定身术。
钟离越水看了扈香一眼,就往前走去。方潮舟见他过来,以为钟离越水是想教训他,忍不住往后退,等退到身后就是龙榻时,他退无可退,才只能乖巧地喊了一声师祖。
而下一瞬,他就被推开了。
没了方潮舟挡在龙榻前,钟离越水的眼神落在了老皇帝明显异常年轻的脸上,半响,他平静开了口,“转生术是从哪里学的?”
老皇帝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头看向方潮舟,“潮舟,来父皇这。”
方潮舟听到钟离越水的话时愣了一下,不过他听到老皇帝喊他,本能地想过去,但被人拦住了。
薛丹融抓住了他的手臂,声音冷淡,“二师兄,等师祖处理完再说。”
“什么处理完?”方潮舟看向薛丹融,眼神不解。
薛丹融没有再开口,但抓着方潮舟的手很用力,根本不让方潮舟往龙榻那边去。
“你不想说转生术从哪学来的,没关系,我其实也不是很感兴趣,只要摧毁你体内的魔婴就可以了。”
随着钟离越水的声音响起,他抬起了手,方潮舟看到后,忍不住喊了一声,“师祖!”
钟离越水并没有停下来,而老皇帝一见钟离越水抬手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狰狞,他的手脚变成黑色的藤蔓,飞快地沿着床榻爬下去,试图卷住钟离越水的脚踝。
但还没有碰到,藤蔓就被齐根弄断了。
“啊——”老皇帝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乎非凡人能发出来的尖叫声。
而同时,薛丹融的手覆住了方潮舟的眼睛,他遮住了方潮舟眼前的恐怖场景。
“师兄,别看。”
方潮舟唇瓣抖了抖,半响才问:“他会死吗?”
没有人回答他。
其实方潮舟知道老皇帝很奇怪,没有凡人会在八十多岁还拥有一张四十多岁的脸,明显是有问题,可他总想着对方是原身的父皇。
而且还有一件事很奇怪,他看到对方的时候,居然也会觉得亲切,明明他只是个穿书者。
按道理来说,他不应该对书里的任何一个角色产生亲切这种感觉。
惨叫声并没有持续多久,方潮舟再次听到老皇帝在喊他。
“潮舟,潮舟,你过来,潮舟啊!”
方潮舟听到这个声音,脚尖忍不住动了一下,可下一瞬,他就听到了扈香的声音,“别过去!他是在骗你!他骗你过去,是想把你吸干,就跟吸其他人一样。”
“你闭嘴!”老皇帝的声音瞬间变得阴森恐怖,“朕跟朕的皇儿说话,哪由得你插嘴!滚!”
扈香咬了下牙,此时脸色已经很苍白,“你不过是怕我揭穿你,我也实话实说好了,这几日我并没有给九皇叔下药。”
接下来,方潮舟就什么都听不到了,有人封闭了他的所有感官,甚至给他施了定身术,所以他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等到法术解除,床上的老皇帝面容瞬间老了几十岁,他躺在床上,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珠子微微转动,他喘着粗气,声音虚弱,“潮……舟,让父皇再看看你。”
方潮舟看了眼钟离越水,见对方似乎不准备阻拦,才快步走到龙榻旁,他看着床上的老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老皇帝眼珠子慢慢地转了转,勉强看向了方潮舟,强撑着一口气说。
“我儿,不要怪仙长,是父皇贪心。几十年前,你被仙人选去修仙,朕便想朕也能活那么多年就好了,然后朕意外见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告诉了朕一道法术,告诉朕修炼这道法术就可以长生不老,可哪知道从那天后,朕时而清醒时而失去意识,有些事情,朕不想做的,可等朕清醒过来,已经晚了。还好,你好好的。”
他说完,放在身侧的手往方潮舟那边动了一下。方潮舟瞥到了,立刻伸手握住了。
“这样也好,只是朕……朕没有颜面下去……下九泉之下见他们……”
话音未落,老皇帝的头就无力地向一旁偏去,一条黑色的血迹从唇角流下了。
钟离越水冷漠的声音随后响起。
“他修炼的邪术叫转生术,可以使人暂时保持年轻不老,但需要一直吸人精气才行。那道邪术控制了他的心神,所以他现在变成了靠吸与有血缘关系之人的精气而活的半妖半魔之人。他叫你回来,多半是因为你是他最后一个能吸的了。”
方潮舟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床上的老人。
钟离越水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最后是薛丹融把他硬生生从地上扯了起来。
“师兄。”薛丹融眼神里有着担忧。
方潮舟闻言低下了头,半响,他才开口,“我没事,我就是……就是有点难过,你再给我一刻钟就好,我就可以调整好自己的心情。”
这话是假的。
事实上,方潮舟三天都没能走出来,他这三日老是坐在皇帝寝宫前的玉白阶梯上,眺望远方的红色宫墙。
老皇帝下葬的那日,方潮舟作为唯一活着的皇子,要跟着棺木一起下皇陵,走到最里面的藏棺房时,扈香都不能进去,只能由方潮舟和抬棺人一起进去。
方潮舟按照礼制,一一做了,最后棺木合上的时候,他对着棺木磕头行了跪礼。
*
葬礼处理完,方潮舟就没有再留在京城的理由了,他跟扈香去告别。扈香知道他要走时,神情有些惊讶。
“你要走?那谁来继承皇位?”扈香问。
方潮舟想都没想,就回答:“你啊。”
“我?你不继承吗?”扈香顿了一下,“虽然皇爷爷没有留下遗诏,可按礼制,皇位应该由你继承。”
方潮舟摇了摇头,“我哪里会管一个国家?大侄子,还是你来吧,我待会就要返回宗门了,谢谢你这些时日的招待。”说到这,他把手里的药匣子递给对方,“这里面都是一些强身健体的丹药,你若是吃完了,身体还没有好转的话,就给我寄信,我到时候想办法给你寄过来。”
扈香看着方潮舟手里的药匣子,长睫垂落,眼底情绪复杂,好一会,他才伸手接了过来。
方潮舟见他接了,就笑了笑,转身准备去接受惩罚了。钟离越水一直没走,等着他和薛丹融一起返回天水宗,他估计自己是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等等。”身后的人突然开了口,他还喊了方潮舟的名字,“方潮舟,你为什么要把皇位传给一个都不姓方的人?”
方潮舟脚步猛地一顿,他回过头,看向扈香,犹豫着说:“你……你不姓方?”
扈香见方潮舟这种反应,皱了下眉,“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方潮舟回答得很干脆,“你不是我侄子吗?”
扈香眼里似乎有了无奈,“确切来说我不算你的侄子,我姓叶,母亲姓方,但也只是皇爷爷的远方侄女罢了。这些年,方氏子弟,无论男女老少,死得都差不多了,就剩下我这个带了点血缘关系的病痨鬼。”
他顿了顿,看方潮舟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笨蛋,“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没想到你……”
扈香的话没有说完,但方潮舟感觉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方潮舟唔了一声,“我……没人跟我说,我才不知道的。”
扈香闻言,蓦地笑了一下,这个笑跟他之前的笑似乎都不一样,“好了,我知道的,你走吧,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没有老。”
*
返回天水宗的路上,方潮舟再度坐上了钟离越水那辆通身雪白的飞马车,不过这次,他没能和薛丹融坐一辆马车,而是跟钟离越水共坐了一辆马车。
这一路上,方潮舟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甚至连觉都不敢睡,生怕触了钟离越水的逆鳞,可是他也只撑了一天不到,就困得眼皮子直打架,然后他就睡着了。
梦里,好像有人唤他的名字。
“方潮舟。”
“嗯?”方潮舟迷迷糊糊应了一声,随后他好像感觉到自己手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有点像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