鬓边聚集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在下颔处摇摇欲坠。
林柚怀疑自己听错了，发出茫然的声音：“诶？”
“柚子，喜欢我吗？”
萧萧重复了一遍。她擦头发的手也停了下来，昏暗的室内寂静无声。
不是错觉啊……林柚没有犹豫太久：“……喜欢啊。”
萧萧问的一定不是她第一反应想到的意思吧……但不管是哪个，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真的？”
“嗯。”林柚问，“怎么了啊？之前……吓到你了吗？”
萧萧不会无缘无故这样发问。不知道该说她是自信好呢，还是单纯天然？抑或两者都有。她从来都是很坦率的，这种有事不说拐弯抹角询问的方式实在和她不相称。
要说是什么让她改变态度，林柚能想到的只有刚刚发生过的事……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很糟糕的经历。
林柚因为温热的水流而软化的心情，在想到外面堆着的三具尸体时，骤然冷却。
“……”萧萧按着毛巾的手离开了，“稍微，有点。”
果然啊……林柚垂落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她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在下一刻被突如其来的发展打散——
“……萧萧？”
林柚惊讶地睁大眼。
……被拥抱了。从后面靠过来的身体有着熟悉的微凉体温，远远算不上温暖，但并不会觉得冷。
林柚不期然想起上次萧萧闹别扭的情景，两个人的位置在此时调换了。
“嗯，吓到了。”萧萧的手臂环过林柚身前，不在意她湿漉漉的头发，紧密地依靠着她，“差一点……柚子，会被夺走。想到这个，就无法安心。”
“……”
林柚半晌说不出话。她搭在萧萧手臂上的指节缩了一下，追逐着收紧的心脏，慢慢握住了萧萧的手腕：“我不会被别人夺走的。”
“我很害怕……而且，柚子受伤了。”
林柚看不到萧萧的表情，只能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近在耳边，却又轻又低，是从未有过的柔弱，宛如喃喃自语：“……柚子，究竟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林柚微怔：“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告诉我吧。”
“……”怎么看待……林柚陷入短暂的沉默。
不需要回头，她的眼前自然而然浮现出萧萧的脸。清丽秀美的面容，如落雪般的长发，绮丽的眼瞳是由冷淡的色彩和温柔的眼神融化在一起凝成的。
美丽，强大，纯粹。
最开始遇见的时候，林柚就明白，这个人和自己是不一样的……并非是因为外在的什么东西，而是她身上鲜活的气息。
说起来是丧尸，却比谁都活得像个人。在这个荒芜的世界中干净整洁地生活，追求着感兴趣的目标，眼眸里时刻闪烁着神采。
“住在树里的精灵公主”……是气氛所致的玩笑话，但那一刻，林柚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
正是因为有这样的萧萧在身边……“随便怎样都行，死了也只能说没办法”，从前这种不经意间就会浮起的想法，已经很久没再出现过了。
想要继续这里的生活。
想要留在她身边。
想要每天，每天，每天，每一个下一天都能见到她的脸……因为……
“……是家人。”
林柚稍微停顿了一下，肯定了这个说法：“是很重要……最重要的家人。”
“家人……真的？”
又是这样不确定的语气。林柚想回头确认萧萧的神色，但被抱得很牢，完全没办法移动。
萧萧的话听起来莫名的低落：“可是，我和柚子，不一样。”
林柚：“不一样……？”
她马上反应过来，是在说丧尸的事：“确实，有些地方不一样，但是没人规定这样就不能成为家人吧。何况你什么也没做过，你明明……”明明比任何人都……
“是这样吗？”萧萧收紧手臂，“那为什么，没来找我？我在路上，看到了车辙，柚子明明，知道有人，还是回来了吧。”
是因为这个吗？林柚没想到这个举动会让萧萧误解，她放缓语气：“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哦？只是有点担心家里的情况……的确也有不想你和外人碰面的考虑，但那是因为……我怕你被别人伤害。”
单纯从武力上来讲或许不需要担心，可没有人会喜欢面对别人恐惧厌恶的眼神，况且……林柚也不喜欢把萧萧放到像今天这样的场景中去。
“……哪怕他们可能，是对的？”
萧萧说：“我没有，过去的记忆。变成这样前，可能吃过，很多人……不害怕吗？我一直，不明白，那个时候，为什么，柚子会把我，带回来。”
“……”林柚没有立刻回答。
当时为什么带萧萧回来？并没有很复杂的理由，非要说的话，只是……
“因为……我需要萧萧。”
就是这么回事。
在空旷的世界里孤独地生活，像是患上难以忍受的慢性疾病。如果萧萧没有那样耀眼地出现在她眼前，或许林柚哪天就会在某个角落里毫无怨言地死去。
林柚深知自己的自私与软弱。她不在乎，亦不去追究萧萧的过往，否则她们立刻会成为立场上的敌人。
她需要萧萧，所以保持缄默。
林柚说：“我没办法一个人活着，我需要你在我身边。”而相处的越久，这个想法就越强烈。
“所以柚子，想要保护我。”
“……是啊。”
想要保护你，想要让你一直像那样高高兴兴，纯粹又耀眼地存在着。
萧萧埋进林柚的肩膀，声音闷闷的，但斩钉截铁：“我讨厌这样。”
“……”
“是过度保护。明明，两个人回来，就不会受伤。”萧萧说，“真的，很害怕。我也是，喜欢柚子，想永远在一起，不在的话……会很难过。”
永远在一起吗？林柚闭上眼，不是不高兴，但此刻的心情更多的是酸涩。
“对不起。”她也知道是自己的做法有问题。
萧萧：“嗯，原谅你。但是，下次不可以了。柚子说的，我们是家人，对吧？”
“家人的话，共同承担才对。柚子要保护我，那我来，保护柚子。”
萧萧的话虽然轻，却很郑重。就像彼此依靠的部分能清晰地感知对方的体温，林柚也能感受到她的真心。
被毛巾遮住的下方，林柚眨了眨眼，有水珠悄无声息地滴落。她微微笑起来：“……好。我不会再这样了。”
“约定？”
“约定。”林柚笑着说，“要拉勾吗？”
萧萧稍稍松开手，伸出小指和林柚的勾在一起：“拉勾，说谎的人……做一个月家务。”
林柚沉思片刻：“那如果你违反了约定，我们岂不是一个月都没饭吃？”
“我才，不会。”
萧萧用加重的语气表达不满，继续给她擦干了一半的头发。
夜已经很深了，走出浴室的时候，连萧萧都打了个哈欠。林柚看到两只细颈鸟窝在书桌上，互相依偎着着睡着了。
她也打算休息，但萧萧拉了拉她的手，翻出手电筒走到书架旁。
“怎么了吗？啊……”林柚走过去，看清楚书架的那一刻就明白了，“是这个啊。”
萧萧刚刚放回书架上的那几本书上面，是用防水布包着的一叠文件，被之前的战斗波及到了吧，有明显的破损。
这是林柚一直带在身边的东西，住进这里后就搁在书架上了。萧萧大概觉得这对她来说很重要吧，才提醒她过来看。
林柚对她笑笑：“别在意，只是已经派不上用场的东西而已。”
高硕大概也想不到，他费那么大劲逼问她想得到的实验数据，就大大方方地放在这种地方吧。
林柚随手拿起来，萧萧想提醒她，然而已经晚了。防水布上破了个大口子，她一动资料就往外翻出来，还有几张飘飘荡荡地掉在了地上。
“啊……”
林柚刚要去捡，被萧萧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不要动。”
萧萧示意她注意伤口，自己蹲下去把散落的纸张捡起来。有一张掉到了书架下面的缝隙里，她小心地挪出来，掸去上面的灰尘。
薄薄的一页纸，记录的像是什么实验数据，没有前因后果基本上是看不懂的。
萧萧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内容，神色却陡然变得凝重，目光的落点停留在下方像是落款的徽记上。
这个标志……
林柚也看到了，她咦了一声：“这个是……”
萧萧打开书架上的小盒子，里面放着那张曾经被她用来做自我介绍的饭卡。
是一样的。
资料上印着的徽记对比饭卡上SW大学的LOGO有细微的变形，但乍眼一看，可以说一模一样。
林柚翻了翻那页资料前后的内容：“这是石湾基地的研究数据……我记得他们基地就在S市。”和SW大学是同一个地方。
林柚对这个基地的印象很深。
当时的“启明星”计划，虽说是所有基地数据共享，但外部始终很危险，通讯基本处于断绝状态，离林柚所属的临山基地太远的地方即使想参与也有心无力。
石湾基地是离得最远的，不过他们有远距离空间传送的异能者。虽然只能传送很小的物体，使用间隔也很长，但传送血样和资料也够用了。
那边有个很厉害的教授，在推动研究过程中出力很大，只是两方最后不知道出了什么分歧，林柚的姐姐拒绝了和他们继续合作。
“石湾基地和SW大学大概有什么联系吧。”
这也正常，林柚没有追根究底的想法，可她注意到萧萧不同寻常的神色，不免担忧：“……萧萧？你想到什么了吗？”
她还没忘记，萧萧最初是在实验室里醒来的。
萧萧摇头：“……我不记得。”
她捏着手里的资料，神情茫然若失。
萧萧鲜少有这样的时候，林柚借着站立的高度差摸摸她的头：“不要紧，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吧。”
“嗯……”可能是摸头真的很有用吧，萧萧拉住她的手，抬起脸来，冰蓝色的眼瞳稍稍弯起，“没关系的，我有，和柚子的回忆。”
林柚：“……”
她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罪魁祸首毫无所觉，握着她的手指贴上自己的脸，眼底波光潋潋：“……所以柚子，不可以再离开。”
啊……林柚想到在巨树下分别时萧萧的眼神，心已经因为愧疚变得软绵绵的：“不会了，以后一直在一起。”
不管是哪种感情都好，林柚心底微微发苦，对萧萧笑了：“说了要永远在一起，这也是约定的一部分吧，我可不想做一个月家务啊。”
“嗯，”萧萧凝视着她，似乎是放心了，露出满足的笑容，在黑暗里也闪闪发光，“是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