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天
我忘了很多事。
醒来的地方是学校的实验室，身边是没完全融化的冰块，我什么都不记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最奇怪的是，哪里都没有人，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第2天
我走了很远，不管哪里都很久没有人居住过的痕迹，路边很多植物产生了奇妙的变异。
这一天一夜里我没有进食，没有喝水，也没有停下来休息过，但感觉不到任何不适。我对我自己的身体感到陌生，甚至不能灵活地掌控。
……
第54天
我去看软叶杉木变异种A2的路上遇到了一队人，三男两女。
在这之前，我还以为人类灭绝了。
他们似乎刚刚经历完一场战斗，队伍里年纪比较小的女孩子手上亮着一团光，她轮流为其他人处理伤势，被那团光碰到的伤口很快就会愈合。
我想和他们交流一下，但当我走出来，他们的表情瞬间扭曲起来。
有人崩溃地大喊一声后冲我放出了火焰，而另一个能操纵风的人试图带着同伴逃走。
那种程度的火焰不能伤害到我，但我没有追上去。
他们好像很害怕我……或者说我的外表。
……
第67天
我找到了一处人类聚集地。
在我掩盖明显的身体特征后，能顺利地和他们交流；但当我暴露外貌，他们立刻做出了戒备的战斗姿态。
我想的没错，他们确实对我的外表感到恐惧、充满敌意。
我不想和他们发生战斗，所以离开了那里。
……
第325天
镇上来了一群人，他们之中有个带着手铐的年幼的男孩子，几乎所有人都在虐待他。
我不喜欢这样的事。
他们休息的时候，我把那个男孩子放走了。他跟在我后面，说想和我一起生活，但他看见我额头上的晶体，又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我想他只是需要一个安稳生活的地方，把他送到了附近的人类聚集地。
……
第328天
我大概明白为什么别人会害怕我了。
那个男孩子又回来了，他说他感染了病毒，不想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求我帮帮他。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他，他在我面前转化成了和我外表类似的生物。
变成那样后，他好像失去了理智，或者说丧失了作为人的“智慧”，只剩下觅食的本能，即使我链接上他的精神，也只能“听”到想要饱腹的声音。
我在拥有意识前，也是这样的吗？
第329天
我试图喂养他。
他对任何我能吃的食物都不感兴趣，即使硬灌进去也会吐出来，只被变异生物体内的晶体吸引。但晶体只能增强他的能力，却无法喂饱他。
……
第350天
他整天都在镇上游荡，我能感到他的能力越来越强，却始终处于饥饿的状态。
我尝试探究我们之间差别的由来，但没有进展。
或许有一天，他会这样死去。
……
第751天
常绿乔木E13开始结花苞了。
镇上来了一队人，仔细想想，我已经一年多没见过其他人了。
他们队伍里的女孩子好像被留下了。真奇怪，我能感觉到她身周的气息，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由自主地会被吸引。
也许我离她远一些会更好……但我想留在她身边。
我喜欢她身上的气息。
何况她做饭很好吃。
……
第756天
她邀请我一起住了。
我喜欢这里，门口的院子可以种很多东西。
最喜欢的是和她待在一起。
……
笔记本上的字迹刚开始时僵硬又凌乱，像是刚学会写字的孩童，但很快流畅起来，变成了林柚最开始见到的萧萧的字。
毫无疑问，这是萧萧的日记本。
七百五十六天，厚厚的本子快写到尽头，期间不止是萧萧的见闻、心情，后面还频繁出现各种事物的简笔画、对变异植物的观察记录。
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萧萧从醒来开始，这两年来的记忆载体。
就这么给我看了……
林柚在黑暗里，对着天花板长长叹出一口气。
睡不着。
倒不全是因为萧萧的日记，更多的是不习惯身边的人。林柚侧过脸，萧萧在她身边侧躺着睡熟了，发丝散在脸颊边，秀美的脸朝着她的方向，轻柔的吐息拂过她的肩膀。
大概是因为丧尸化，萧萧的体温和呼吸也是微凉的。
林柚理智上明白这是可以信任的同伴，如果她不打算相信萧萧，也不会带她回来了。但有陌生的气息在身边，身体下意识就会提高警戒，难以入睡。
萧萧倒是睡得很熟，林柚看着她平静的睡脸，只能把这种不设防当做她对实力的自信。
林柚替她掖了下被子，轻手轻脚地起来。
她实在睡不着，反而越躺越清醒，走到外面的檐廊坐下。
夜色静谧，连萧萧带回来的那株变异植物也合拢了花瓣，用厚厚的叶片把自己包裹蜷缩起来，似乎正在休息。庭院里的杂草还没拔，配上斑驳的院墙、零落的碎石，看起来就透着股萧瑟破败。
林柚看着眼前荒凉的景色，却慢慢感到安定下来。
她抬起头，深蓝夜空中缀满星辉。在末世之前，这样的景色平时是看不到的，取代星空的是城市里斑驳陆离的霓虹。
林柚还记得她和同学感叹过空气污染、怀念小时候抬头就能看见星星，那个时候的她，可想不到若干年后，她又会在这里追忆曾经的城市夜景。
林柚下意识摸出口袋里的口琴。刚拿出来她就想起屋里睡着的萧萧，于是没有吹响，只是拿在手里摩挲着上面的刻字。
不过她的顾虑似乎有些多余。
屋门再次被推开了，林柚回过头，萧萧从屋里走出来，脸上还带着朦胧睡意。
她走进夜色里，柔柔月辉倾泻在她身上，雪色的长发被镀上一层银光，淡蓝肌肤配上尖尖的耳朵，看起来像是从奇幻故事里脱胎的某种妖精或是精灵。
林柚抱歉地笑笑：“吵醒你了吗？”
萧萧似乎还没完全醒过神，迟缓地摇摇头，坐到她身边。
在外面干什么？
她的疑问浮现在脸上，一眼就能看穿。
“睡不着，出来看会星星。”为了不让她的重点落在为什么睡不着上，林柚停顿一会，谈起了自己贫瘠的星象知识，“你知道春季大弧线吗？就是从大熊座里、也就是北斗七星中的……”
林柚卡住了。
她想指给萧萧看的时候，才发现她居然连北斗七星都找不出来……
萧萧好似无语地叹了口气，坐的更靠近了一点，握着林柚伸出的手画了一个曲线。
是北斗七星。形状太特殊了，林柚立刻就认了出来，然后那只手顺着之前的曲线，带着她慢慢在天幕上划出一个平缓的弧度。
这应该就是春季大弧线的位置……虽然林柚完全没找到那几颗星星。
林柚干咳一声，诚恳道：“你懂得真多。”
萧萧没有理会她，目光落在她另一只手握着的口琴上。
“你对这个有兴趣？”林柚注意到她的关注点，迟疑了一下，把口琴递给她。
小巧的口琴，木制的外壳上歪歪扭扭地涂鸦了几朵小花，还有一个笑眯眯的太阳公公，像是儿童稚嫩的笔画，右下角还刻了字——
“送，给，柚，子，姐，姐。”
萧萧慢慢念出来，她的声音清澈，吐字也很清晰，尽管一字一顿听着就很费力气。
面对林柚讶异的目光，她无辜地眨了下眼，不知道为什么露出高兴的表情，重复了一遍那个昵称：“柚子。”这次就顺畅了一点。
林柚深感上当：“你会说话啊……”
普通丧尸只会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她还以为萧萧也是一样的，不说话是因为丧失了语言功能。不然她为什么要用写字交流？
……所以她为什么要用写字交流？
萧萧没有在意她的复杂表情，拿着口琴问：“喜欢？”
“……也说不上喜欢，只是种习惯。”
突然被问到这个，林柚顿了顿，或许是因为受到萧萧毫不犹豫就把日记给她看的影响，也可能是人在晚上就容易多愁善感，忽然涌起久违的倾诉欲。
“我从前有个姐姐，”林柚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说道，“她很厉害，在末世来临后，建立了北方最大的基地。我的异能没什么攻击性，不适合上战场，所以大部分时间是在后勤部帮忙。”
那段时期最初的混乱已经平息，活下来的人不管主动还是被迫，总之都适应了末世的生活。异能者集结起来出去围剿丧尸、狩猎变异生物，而战斗能力比较弱的人则留在后方支援。
考虑到更久远的问题，基地会给有孩子的家庭更多的福利，不乏有人为了这个生育。等生活渐渐平静下来，也有一批成长中的小孩子到了需要被教导的时候。
林柚的工作很大一部分就是当他们的幼教，和他们相处的时间也最长。
“这只口琴是他们送给我的生日礼物。”
萧萧的安静地听着，冰蓝色的眼睛映出眼前之人的模样，包括她回忆旧事时浮现的，如同要溶进月色里的浅浅微笑。
林柚说：“我的姐姐，就是在把口琴转送给我的时候对我说了，她说‘在这样的世界里，想得太多、绷得太紧是不行的，但什么都不想也不行，人总要有支撑自己的东西才能够活下去’……我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她的话。”
“不过也许是因为这样，我把它带在身边的时候，总能感觉到，寄托在上面的感情支持着我……”
林柚沉默了一会，重新露出笑：“抱歉，说了莫名其妙的话。”
萧萧摇摇头，把口琴还给她：“重要，的，东西。”
“是啊，不过没关系，你又不会弄坏。”
林柚猜测着她的意思这么回答，不过这次，她大概是理解错了萧萧的意思。
“好好，学。”萧萧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望着她，“难听。”
林柚：“……”
林柚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回去睡觉了，大半夜的。”
萧萧跟随她的动作抬起头，眼底倒映着她的身影和天幕的星辉。
“你的眼睛，真漂亮啊……”尽管刚被批评了糟糕的演奏技巧，林柚还是顺从内心，说出了在心里闪现过许多次的感叹。
萧萧微一眨眼，忽然拉住她，像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不赞同，笃定地摇头。
她抬起手，用食指指向了林柚的眼睛。
纤细的指尖碰到了林柚的眼睫。她很久之前就被教导过，面对危险反而要睁大眼看清楚，尽管这不是什么危险，却习惯性地没有闭眼，看向萧萧。
“漂亮，”萧萧的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像，极光的颜色。”
“……”
指尖落下的时候，林柚闭上了眼。
温柔夜色般的黑暗中，她感觉到，柔软的指腹轻轻擦过了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