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无法以语言来回答什么,但是人与人的沟通也并非只有语言一种方式。
人的眼神与气质不会骗人。
即使是戴蒙,也不得不承认,这个陌生的异域青年并非心怀恶意之辈。
不如说,他一定出身家教良好的东方贵族家庭,有着和某个惹人厌的天真老好人一样的……首领气概。
不,这样的形容还不够。
身为贵族的戴蒙比一般人更清楚那是怎样稀有的、独属于“王”的从容自若游刃有余包容万物的气场。他还是个幻术师,观察细节的能力更是出众。
不会错的——这家伙一定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来自比他们所见到的世界更加资源丰饶的不可思议的强大国度。
什么?问他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
很明显,如果是来自更贫穷的地方,见到庄园深处精心建造的贵族城堡时,为何面上毫无羡艳惊奇之色呢?那双黑色的眼睛就像是在单纯的看着一件美丽的艺术品,就像是他曾经见到过无数座比这城堡更巧夺天工的奇瑰之物。
这样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戴蒙的内心更加不安了——这不是单纯的出于自己的未婚妻对别的优秀男人的好感而带来的绿帽危机,而是上升到整个国家层面的担忧。
如今的意大利,并不和平。
戴蒙知道自己在这样的人面前绝对表现不出什么友好的态度——艾琳娜大概也发现了这不寻常之处,毕竟她是那么敏感又勇敢的、他最挚爱的奇女子——此时她一定也在将自己的智慧运用到自己的善良与胸怀的家国天下之中,正在试探着打开突破口。
艾琳娜:不我真的只是觉得这个人很有意思而已_(:з」∠)_
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的东西——黑发黑眸的青少年在最美妙的年纪、顶着一张俊美到不似真人的脸庞出现在柠檬园里,简直就像是命运神奇的邂逅。
当然,这并不是有什么暧昧的说法,而是——像是见到了迷途的精灵一样。
是的,精灵。
艾琳娜喜欢这位青年那双澄澈透亮不染俗世之色的眸子——就像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会保持着自身光辉的宝石那般美丽。
这样的人不会是坏人——艾琳娜如此确定。
嗯……简而言之,果然还是美貌带来的滤镜。
因为无色偶尔会以善意的微笑来应声回答艾琳娜的问话,艾琳娜很快便明白了这个人只是单纯的不会说意大利语、实际上却听得懂……这件事。
日语的发音有些拗口,不过艾琳娜和戴蒙还是学会了念青年的姓名——黑木小生。
面对好心请自己吃小饼干还告知自己这是在两百年前左右的意大利西西里的年轻情侣,无色尽量坦诚——但是关于自己来自两百年后的日本这件事不能随意说出口,经常穿越时空的他还是知道的。
“这个名字真拗口……是日本人吗?”
无色乖乖的点头。
“你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无色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来。
“日本的话,GIOTTO那家伙不是有个日本友人吗?怎么说日语也该比我们要强。”戴蒙决定把这么个危险到自己都觉得棘手、一不小心就可能带来异国邦交问题的家伙丢给万能的彭格列首领解决。
“你的意思是交给GIOTTO吗?”艾琳娜沉吟了一下,然后对无色露出了让人安心的笑容,“你一定会和GIOTTO合得来的,我保证。”
无色:……
GIOTTO这名字我是不是在哪本历史书上看到过……
算了顺其自然就好。
——把学习会上里包恩三五不时的彭格列历史课给搞混乱了的小伙伴们之中的学术底层小无色决定不去费脑子想那些没啥实际用处的问题。
看吧,自会有好心人帮自己想到最佳解决办法的!
身为王,信任心怀善念的普通民众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即使不是自己的眷属,在心灵的天平上也应一视同仁。
嗯,没错。
绝不是习惯了被照顾所以……咳。
……王被照顾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同样,他也不会白白接受这份照顾。
——
在柠檬园的城堡住了一晚,无色得到了比之前那身短手短脚的衣服更合适的、符合当地审美的新衣服。
“谢谢。”
无色用生涩的意大利语认真的道谢。
大概是以为“黑木”喜欢黑白色,所以艾琳娜为他准备的衣服也以这两色为主。白色的褶边宽袖白衬衣,黑色的偏于军制的长风衣——包括修身的长裤和及膝的马靴,原本都是为戴蒙准备的衣服,只是戴蒙本人似乎更喜欢深蓝色或者靛色,纯黑纯白在他看来太过纯粹,很少使用。
然而这种纯粹放在这位客人身上,就成了一种随时可以变得的锋利迫人的气势上的武器。
锋利。
戴蒙打量着只将黑色长发随意的束在脑后的青年,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个词汇。
然后他意识到了,这个人的身上还少了一样东西。
戴蒙叫来了管家,吩咐了句什么。
不一会儿,管家便捧来了一柄剑——
戴蒙将这剑拿起,毫不犹豫的走向无色,把这可以称之为信任的危险物品递了出手。
“戴蒙?”艾琳娜相当意外。
她没想到自家向来过分保护且多疑的未婚夫居然这么快就信任了这位来历不明的客人。
而无色却读懂了这位发型有些美味的贵族青年交托这柄剑时目光中所包含的感情。
他知晓了自己应当手握剑刃。
他期望自己手中之剑能为善与守护之名。
——即使是无意识的,那也是普通民众对王所怀抱着的期待。
人们有时候自己都无法看清自己行动的真意。
但是天生具有统率力与领袖洞察力的人却能看透这样的心愿。
并在祈愿之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接受了想要保护着某个人的愿望。
毕竟是被提供了饭食衣着与住宿的答谢,还洗了个舒服的澡……那就没办法了嘛。
任性的王权者才不会在历史面前畏手畏脚。
至于两百年后会变成怎样?
他所行之事便为命运,若有哪里行差踏错,自然有这世界前来纠正——更何况,他现在并无审神者的职务要履行。
所谓命运,便是从心而行。
那是无需反抗也无需在意的、以自我生存于世而诞生创造的、由无数偶然与必然堆砌而成的、理所当然会发生的现象与历史。
无色接下了这柄应该称之为“西洋剑”的、做工比起自己本丸任何一振刀剑都要粗糙得多的、只能被视为“铁块”的武器。
他看了一眼毫无所觉的女孩儿。
难道,自己突然来到这个时代,就是为了保护这个名为艾琳娜的女子吗?
不,很多时候,这种时空旅行,本身其实并没有意义。
他从不追究那些算得上是钻牛角尖的意义。
因为存在于此,本身便是最中心的意义。
确认着自己的存在,所以才会以自己想做的、能做到的事情,影响到周围,甚至这个世界。
有些人做得到伟大的事情,便是伟人;更多的人只能做着大家都会做的事情,便是平凡之人。
即使迷茫,生命的意义也会持续下去,直至死亡结束一切。
被石板宠爱着的无色之王不会死亡。
所以他便一直拥有着生的意义,时刻保持着坦然从容的心境。
……嗯,希望小流不会太着急。
被随身带来的特殊处理过的手机上的时间仍在继续。
却是在以两个完全不同的流速前行着。
属于未来与现在边界的、有着石板材质的特制手机本身的时间也在抗拒着。
这恰好成了他与小流两人之间不同的时间差的记录器。
所幸,他这边的时间走的比较快。
对小流来说,大概只是很短暂的分别,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灵魂的安全与依赖感之类的……
那孩子诉说着的喜爱,是怎样的心情呢。
搭乘着马车前往名为“GIOTTO”这位懂得日语的男子的所在之处的旅途上,无色摩挲着无名西洋剑的剑柄,望着被风颠起的布帘外的风景,稍微走了神。
那个时候,那孩子才被捡回来没多久吧?
说着喜欢然后捧着自己的脸认真的亲上来,还微微红着脸略带强硬的定义这是“被他夺走的初吻”。
他在名为比水流的少年身上看到了某种可能性。
并不是他胸膛中那颗由石板构造了无数次的心脏不再稳定的跳动,或者品尝到了某种写在文字图画作品中的特殊感情,而是——
小流会取代时狐,成为他新的持有者……这个未来既定的事实。
所以才会不断的纵容,并做出爱护的举止。
因此也让那孩子的灵魂越坠越深。
是自己选择放任的责任。
——明知会变成某个结果,却还是放任了对方感情的陷落。
无为,有时也是要承担起后果的行为。
比水流心中所感受到的、在向自己渴求的“爱”是怎样的一种珍贵的事物呢?
就像是这个名为斯佩多的青年和这位名为艾琳娜的女子互相对视之时,眼底闪烁着灵魂的甜蜜光辉一样吧。
人造的兵器——譬如刀剑付丧神,在拥有了人类的躯壳后,也会拥有感情。
那么,本就是人类的他,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呢?
但是,他本人自我的存在感过强,就像是太阳的光辉只会照耀整个宇宙,却无法倒映其他星星的光一样……
他能做的,也就只有允许并习惯自己的轨道边多上那么一颗美丽的星星,守护且照耀着他。
或者……
等待他变得比自己更加耀眼。
总归,他们有着漫长的时光,与无限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