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餐桌上的气氛多少有点尴尬。
南泱已经恢复了面无表情的一张冷脸,但她的眼尾显然还在泛红,拿着筷子的右手也在抖。轻欢的脸更红,不管怎样,被母亲撞破自己和别人接吻,总是件难为情的事。
祝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一个劲地招呼她们吃菜:“丫头,你咋光发呆呢?你妈给你专门做的腊肉,赶紧尝尝。南老板也吃啊,我们不知道您喜欢吃什么,就不给您胡乱推荐了,您都尝一下,喜欢的多吃点。”
于凤丽都四十多的中年人了,对这种事早就见怪不怪,年轻人喜欢亲亲抱抱的很正常。她也面色如常地跟着劝菜:“你们赶紧吃,我的手艺特别好,这丫头的厨艺都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听说南老板喜欢吃她做的饭,她可比我差得远呢,您快尝尝我做的,看是不是比她做的好吃几百倍。”
“……嗯。”
南泱把筷子探向一盘糖醋丸子,夹到半空,丸子从筷子缝里溜了出去,弹回盘内。她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再去夹时,连卡都卡不住了。
轻欢马上拿了筷子帮她夹,对于凤丽说:“妈,下次准备些木筷子,这种金属筷子太滑了,她本来手就不方便。”
“哟,看把你心疼的,你几时这样心疼过我和你爸?”于凤丽酸唧唧地说。
祝军笑着从桌下拿了瓶白酒上来,从托盘里取了两个酒杯,递给南泱一个:“南老板别见怪,来,喝两杯?”
轻欢马上接口:“爸,她不能喝酒。”
“怎么了?”祝军关怀地看向南泱,“肝不太好,还是吃过头孢了?”
“都不是,”轻欢又帮南泱答了,“她酒量不好,喝完可能还会犯荨麻疹,你别蹿腾她喝酒。”
祝军是个东北人,习惯了在饭桌上喝两杯,但是听女儿这样说了,只能悻悻地把酒瓶放了回去。
于凤丽啧啧两声:“丫头,你也太护你老婆了,我真没看出来你比南老板还小十一岁。”她扭脸又看向南泱,温和一笑,“不过,南老板看起来确实年轻,按理说你应该只比我小九岁,可是竟让人觉得你比我们丫头还要小一点呢。”
南泱确实比现在的轻欢小。
她的容貌与身体都定格在二十岁,现在的轻欢是二十四岁,某种程度上说,她确实要比轻欢小四岁。
二十岁在古代或许能称得上一句“高龄”,毕竟那时的轻欢也不过十七岁,十六七已经是可以嫁娶的年纪了。然而现代的二十岁真的太小了,左右算下来她也就比明晚澄大两岁而已,明晚澄的脸上尚且稚气未脱,她那张脸又能老成到哪儿去。
要是轻欢再记不起她,身份证上的年纪拖上几年,拖到四十多,真不知那时候的自己会不会被当做怪物抓去研究。
可是……她什么时候才能记起自己呢?
南泱无力地握了握手里的筷子,对未知充满了迷茫。
虽然轻欢还没有恢复记忆,但她们已经在一起了,而且日子过得很顺遂。轻欢也好似回到了三千年前的模样,她和三千年前一样会体贴地照顾自己,会温柔又有耐心地为自己做饭,会帮自己挡下所有的小困难,还会恶劣地喜欢看自己哭。除了没有记忆外,她俨然就是旧时的她。
她已经是她了,可她却又怎么都想不起她们的过往。
南泱近来总是下意识逃避这个问题,不愿意去细想这其中的症结。可是问题就摆在那里,她终是要去面对的,轻欢如果真的一直记不起自己,那么自己这辈子还是不会变老,她们仍会经历再一次的生离死别。
这已经是第九十九世了,如果这一世还没有结果,下一世该怎么办?
她还能感应到轻欢的下一世吗?
如果……
如果再也感应不到了,她还永生不死,那么未来那些没有尽头的时光,她要如何独自走下去?
轻欢注意到了南泱在出神,给她碗里夹完三个糖醋丸子后,用金属筷子敲了敲瓷碗边缘:“别发呆,吃饭。”
“……嗯。”
南泱收敛了思绪,把注意力放在了眼前的饭上。
一顿饭下来,南泱基本一个字没说,安安静静地吃了半碗米饭和轻欢夹给她的成堆的菜。于凤丽的手艺确实很好,她吃得专注,顾不上和祝军闲聊。再一个,她向来遵从古训“食不言,寝不语”,正经吃饭和睡觉的时候缄口不言是千年来亘古不变的规矩。再加上,她今晚本就有些挣脱不开的心事。
吃过饭,轻欢拉着南泱回了卧室。这一回,她聪明地落了锁。
轻欢很快发现饭后的南泱不太对劲,她叫了她两声,南泱都没听到。
南泱坐在了刚刚出去吃饭前坐的位置,目光静静地望着落地窗外的夜景出神。轻欢坐在她身边,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又唤了她一声:“南泱?”
“……嗯?”南泱回过神来,看向身边柔媚的女人。
“你在想什么?”轻欢偏着头问她。
南泱沉默片刻,轻声答:“想一些往事。”
轻欢看向了地板,半晌,小声问:“可以告诉我么?”
南泱抿了抿唇,没说话。
轻欢见她不回答,忙说:“我不是想窥探你的**,我只是……”她懊恼地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把后面的话说完,“我只是很遗憾,你过去的三十五年我都没有参与过,我……想知道过去的你经历过什么,我好奇你从前的样子。”
“我从前的样子……”南泱攥紧了右手,感受着右腕缺失的筋骨抽动的疼痛,眉头一皱,“……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轻欢长久地看着她清冷的侧脸,好阵子都没说话。
再开口时,声音里已蕴上了苦涩:“……和另一个女孩子有关吗?”
另一个女孩子?
南泱垂下眼,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喜欢穿月白长裙的柔美少女。
从古至今,只有她啊。
不管是在充斥着恩怨情仇的过去,还是浮华嘈杂的现代,她都是那个爱自己如命的轻欢。而自己这艮长的一生,也从来只肯对她一人臣服。
南泱又出神了。
轻欢看她久久不作答,心里一阵绞痛。
她满脑子都回荡着南泱说过的那句——“我只喜欢过你一个人。”
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吗?
南泱不是十几岁的少女,更不是二十出头的青涩女人,她已经三十五岁了。在过去的那不为人知的三十五年里,当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个令她心动的人吗?
她一直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一件事。
南泱不是处女。
其实她并没有这方面的偏执,她也从来都不认为一个人情到浓处的正常行为是这个人的污点。有时面对这样苛求自己伴侣必须是处女的人,她还会劝上一两句,让她们放下固有的偏见,时代在发展,那种事就和吃饭一样正常。
但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还是呆滞了那么一段时间。
她并没有嫌弃什么。她只是嫉妒,嫉妒得一度发疯。
她见过南泱那张清冷的脸染上**的模样,那么妖娆清丽,像一生只开一次的绝艳之花。她看着她那双泫然欲泣的浅褐色眼睛盈满泪光时,无阻的指尖却在接受着残忍的缓刑。
她忍不住要去想,南泱的这个模样,还有谁看过?
她的第一次在谁的手下绽放?
她还在谁的面前这样脆弱地哭过?
这片雪,终究不止在自己一个人的掌中融化成水。她怎么甘心呢?这样美好的一个人,这样世间罕见的瑰丽风光,却被另一个人欣赏过,她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在意?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连她多看别人一眼都是会疯狂在意的啊。
可是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她再怎么痴缠,也无法抹杀掉那个故人的存在。
倘若自己已经注定无法握住她的过去,那么便要死死地攥紧眼下的这个女人。不论如何,从今往后她都是属于自己的,永无法更改。
“南泱。”
她唤她名字。
南泱眨了一下眼,“……嗯?”
轻欢的声音比窗外的夜色还要轻浮:“今晚做不做?”
南泱愣了片刻,许久才从自己深远的回忆中拔出,反应了一下轻欢这过于直白的话,嗓音里有点迟缓,“……隔壁就是你的父母。”
这样不成体统的。
“没关系,”轻欢看着她,唇角的笑一如往常地惑人,“反正,你平时也不怎么喜欢出声。”
南泱抿了一下唇,这回意外地没有迁就她:“明天还要拍摄,算了吧。”
轻欢已经在藏左连续拍了好几天的戏了,今天之前,在剧组生生熬了两个晚上没睡。明天又要紧锣密鼓地进综艺组,不知道还有什么样的体力游戏等着她,今晚还是让她好好休息比较妥当。
被婉拒了两次,轻欢便也没有再继续要求了。
“那我们睡觉。”
“嗯。”
其实才九点多,远不到她们平时习惯的入眠时间点。不过轻欢已经累了好几天了,南泱也想让她多睡一会儿,毕竟明天一早又要赶飞机前往镐京。
洗漱之后,两个人关了灯躺上床。
南泱没有躺下去,她还不困,所以斜靠在床头拿着自己的笔记本看。这本笔记本上记满了轻欢教给自己的各个家常菜做法,她这一个多月来记了很多,时不时就拿出来复习一遍。现在虽然还是做不好大菜,但像炒鸡蛋拌凉菜这种简单的小菜已经会许多了。
每晚睡觉前看一次,已经成了她最近的习惯。
轻欢蜷缩在南泱的身边,紧紧地挨着她的腰。因为南泱是坐着的,她便抱住了南泱的大腿,像抱一个小熊玩偶一般。南泱顺从地抬起了一点大腿,好让她抱得更舒服贴合。
南泱以为轻欢睡着了,腿僵得有点麻,却也没动。
可轻欢一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睁着眼睛,毫无睡意。
南泱向来迁就自己,自己不管提什么要求她都答应,为什么偏偏今天会拒绝她的要求?
她紧了紧抱着南泱大腿的胳膊,脑子里止不住地去想刚刚南泱说的那句话——
“……想一些往事。”
那些往事,会让她暂时失去和自己上床的兴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