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倦鸟归巢。
王府后门附近的小院格外清冷,绯红的余晖不带一丝温度。
一个矮瘦的小厮从屋内走出。
“这都酉时了,厨房还没把三爷的饭菜送来?”
他的声音略微尖细,单眼皮下的一双眼睛里充斥着不满。
坐在门槛上发呆的奴才抬头,懒懒看了他一眼。
“不知道啊,今儿主院家宴,厨房怕是忙忘了吧。”
“忘什么忘!”问话的小厮对那奴才怒目而视,“忘了你们便不会去取来么!”
他这话说出,院子里几个斜斜歪歪坐着的奴才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哎哟,丰年你可别打趣我们几个了,厨房那几个看人下菜的畜生最不待见我们,我们次次去都讨不到好脸,带回来的也都是些冷饭冷菜,我们受委屈不说,三爷吃坏了肚子可就难办了。”
“是啊,三爷身子金贵,可出不得差错。”
名叫丰年的小厮气的面上通红。
这几人哪里是怕连累了三爷,分明就是身子重懒得去拿!
他刚想争论几句,就听门内传来一道轻咳,绵软而又无力,单单是听着都能猜到屋内人此刻的虚弱。
丰年眼圈一红,也顾不上再跟这几个无赖大汉争辩,快步走出了院子。
等他一走,那几个奴才又跟没骨头一样的靠回了墙壁。
“表小姐都走多久了,这小畜生还敢对我们吆三喝四的,真把自己当主子啦?”
“得了吧,表小姐又不是不来了,你可安分点吧!”
“你知道什么!表小姐这次是回去嫁人的,哪里还有再来的时候!就是来了,也就是见见王爷王妃,顾不上这儿!”
提到表小姐的婚事,有人来了精神。
“不是说表小姐跟……”说话那人朝屋内抬了抬下巴,神色暧昧。
“想什么呢!表小姐虽然只是王妃娘家的小姐,但也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千金,咱们这位哪里配得上!”
说话这人瘪了下嘴。
众人又是一番唏嘘。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
——
丰年去到厨房,只见里面较往日要热闹得多,一道道寻常少见的大菜放在托盘里,流水般往外送。
“你怎么来了!”见到他来,厨子张大脸色一沉。
丰年道:“我来拿三爷的饭菜。”
张大眉头皱得老高,“三爷的饭菜不是早就送去了么!”
“什么时候送的?我问了一圈,连个热汤的影都没见着!”丰年忿忿。
张大重重啧了一声,抬手招来打杂,问他:“迟晖苑的饭菜可送了?”
那打杂甫一见到丰年就变了表情,等到张大问完,反倒镇定下来,“送了,一到饭点我就送了。”
“你骗人!”丰年怒道:“你若是送了,我怎么会不知道!”
“我怎么清楚!你没拿到,那便是别人拿到了!”打杂越说越不怕,“许是你们院子里的奴才偷吃了不敢跟你说吧?左右我是送了的,怪不到我头上。”
“你瞎说!”
丰年眼睛都被气红了,看起来有几分煞气,但他身板瘦小,这模样反倒显得好笑。
那打杂比他要高大一些,也不怕他,只说:“我才没瞎说,你们迟晖苑的奴才喜欢偷吃主子东西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你有时间来这找我麻烦,还不如回去好好查查他们!”
“让他们手脚干净点,也省的连累我们这些给公家做事的!”
一边看戏的众人也是一脸赞同。
丰年顿时气涌如山,恨不得扑上去把这打杂的嘴给撕烂。
先前表小姐还在的时候,他卑躬屈膝抓乖卖俏,结果表小姐前脚刚走,他后脚就翻脸不认人!
丰年可算是看清楚了,这就是个捧高踩低谎话连天的小人!
但想到还躺在床上的主子,他到底还是不敢得罪这些在厨房做事的,只有咬牙道:“算了,你把三爷的饭菜再备一份,我自己拿回去。”
他这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反倒让打杂愈发得意。
“丰年啊,不是我为难你,今儿你说我没送跑来讨一份,明儿他说我没送跑来讨一份,这一天两天的下来,最后不就什么人都能来咱东厨讨饭了吗?”
“都是做下人的,你也体谅体谅我,我受委屈算不得什么,公家的东西少了才是大事啊……”
讨饭二字说的着实难听,饶是旁边的张大都听不下去了。
“好了好了,”他粗声打断,又骂打杂:“你个说话没分寸的狗东西!主子要什么还由得你来点头!”
“还不快滚一边去!少丢人现眼!”
训完打杂,又要来做好人。
但一扭头,哪里还有丰年的影子!
张大顿觉不妙,小跑出去找了一圈。
“怕什么?”打杂跟了上来,言语间却是不屑得很。
张大气不打一处来,“怕什么?怕你这个贪嘴的狗胆包天!连着主子那边都敢怠慢!回头要真追究起来,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打杂被吼得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嘴硬:“我可不怕追究,饭菜我都给送去了,一顿都不带落的,没了也怪不到我头上。”
张大又何尝看不出是谁在扯谎,但这打杂同他抬头不见低头见,撕破了脸皮也是麻烦,他也只能做出一副信了的姿态。
“下次可不能再出这事了!”
打杂连连应下,嘴上溜须拍马说的相当好听。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的时候,厨房内传来大厨的一声惊呼。
“小姑娘,王妃的鸡丝银耳你还没拿呢!”
那姑娘回过头,一双银灰色眸子冷得叫人心悸。
“不急,我先回去一趟。”
她慢悠悠了乜一眼还杵在门口的张大和打杂。
“找王妃要个凭证,省的被人说我是来你们东厨讨饭的。”
“毕竟公家要是少了什么东西,我可担待不起。”
——
丰年带着一肚子火气走了。
走到半路,他又开始后悔。
要是再忍忍就好了,忍到他们说完,说不定就把三爷的饭菜拿出来了。
三爷也省的挨顿饿。
想到三爷的身子骨,丰年只觉得一块石头压在胸口,闷得叫他喘不上气来。
回到院子,几个先前还聚在一块闲聊的奴才已经没了踪影。
丰年松了口气,好歹是少受一次奚落。
屋内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微不可闻,若不是院子里实在僻静,丰年怕是都不会听到。
他推门而入,就见床上微微隆起一个鼓包,他走前就躺在床上的人现在依旧没有起来,早先放在床头的药也不见减少。
“主子,”他走近几步,声音放轻了不少,“该吃药了……”
“我不饿……”床上那人似乎是听岔了,但很快反应过来,“不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丰年坚持:“吃了药再睡吧,您再不吃药,身子怕是都要垮了。”
“哈。”
床上男子低低的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
“我这样,身子垮与不垮又有什么区别……”
“主子!”
“好了,”不等丰年再说,男子便抢在他前面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死的,我还要看丰年你讨老婆呢。”
丰年这才重展笑颜。
他年纪本就不大,现在笑起来更显得稚嫩。
男子翻过身,见他在笑,心里沉沉的叹了口气。
“你可吃过了?”他问丰年。
丰年摇头道:“小厨房锅里还有点中午剩下来的饭,一会儿我拿凉水泡了吃。”
又担忧:“主子您要不也吃点?您都已经一天没吃饭了……”
男子摇了摇头,“你去吃吧,我实在是吃不下。”
丰年站了良久都没等到他改口,无奈只有退下。
刚走进厨房,就听外边有人在喊。
“丰年!丰年!”
丰年小跑着赶出来,只见一个穿着灰蓝色上衣的小厮在外边站着,手上还拎了个不大不小的食盒。
“你就是丰年?”见他出来,那人问。
丰年点头,嘴上问人来干嘛,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他手上的食盒。
那小厮将东西递了过去,“有人叫我送来的。”
丰年一愣,“谁?”
“我哪知道,”小厮摇头,“他们说是王妃跟前的人,应当是王妃的意思吧。”
丰年顿时喜上眉梢,双手并用的将那食盒接去。
“主子,王妃给您送吃的来了。”小厮一离开,丰年就拎着食盒冲进了屋子。
床上的男子动了下身子,发出了一些微弱的动静。
丰年将食盒里的菜一道道往外拿,“猪脚、鸭胗、还有鱼!”
“主子,咱今天可以吃顿好的了!”
他语气雀跃,让一直没有出声的男子都不禁笑了一声。
“主子,起来吃点吧,天气热了,饭菜禁不住放。”丰年道。
男子没有回应,方才的笑声仿若幻觉。
丰年便又道:“好歹是王妃的一片心意,可不能辜负了。”
“……”男子沉默许久后才缓缓坐了起来,骨瘦形销,弱不胜衣。
晚风拂动他凌乱的长发,更添几分病气。
甫一瞥见那抹白色,丰年便飞快的移开了视线,只顾闷头摆菜。
男子胃口不好,就着冷茶吃了几口后便放下筷子。
“你吃完后便拿去给他们分了吧。”他吩咐丰年。
丰年往嘴里塞饭的动作一顿,而后嘟囔起来:“管那群狼心狗肺的做什么,表小姐一走,他们就越来越不把主子您放在眼里了。”
想到自己方才的一番经历,丰年的眼里慢慢浮上了一层雾气,先前还带着几分朝气的声音也渐渐沙哑哽咽起来。
“主子,表小姐什么时候再来啊……她不在,连厨房的厨子都欺负咱……”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说要恢复更新,但一篇文的开头真的好难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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