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曲城的晏王府便热闹起来。
厨房内十几个厨子闷头忙活手上的活计,额头都挂着晶莹的汗珠。
适才暮春,天气不算太热,但这狭小的空间里待十几个人显然有些逼仄,一时间空气格外闷热,白蒙蒙的水蒸汽让人的面容都有些模糊。
几个给厨房打下手的丫鬟穿着青色绸衫,围坐在后院中,一边择菜,一边压着嗓子闲聊。
“听说王妃又捡了个人回来?”
“是啊,王妃心善,见不得可怜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那人本事大着呢,刚来不到几天就成了王妃跟前的红人。”
“说是脸长得不错,大爷还过问了几句。”
“难怪听雪那几个一提到这事就摆脸子。”
提到大爷房里的那几个丫鬟,几人便是一阵幸灾乐祸。
都是伺候人的奴才,那几个人仗着自己是大爷房里的人,没少给她们甩脸子。
“现在来了个厉害角色,日后谁能当主子还不一定呢!”
事关上位,几人的声音更低了。
窸窸窣窣议论了几句,就听屋内的厨子十分殷勤的吆喝。
“听雪姐,您怎么来了?”
众人顿时噤声,就听一道带着傲气的女声。
“我要的川贝雪梨可做了?”
厨子忙道:“做了做了,您一早吩咐下来的东西,哪有不做的道理。”
这边说着,那边又使唤徒弟将东西从锅里拿出来。
名唤听雪的女子将炖盅盖掀开看了一眼,这才满意,转头说。
“昨儿半夜里落了雨,大爷咳嗽了几声,怕是受了凉,这种东西最好提前备着,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没个章程。”
她这么解释,众人才注意到门外还站着一个女子。
女子是个生面孔,相貌身材却与旁人不同,比之普通女子的温婉可人,她的五官要深邃立体许多,眉宇之间英气逼人,带着股被权势浸淫出来的强势。
她的一双眸子是罕见的银灰色,透彻干净,单单随意的一瞥都能显出几分薄凉。
她的身形十分高挑,比那几个厨子还要高上一些,挺拔的身姿配上那张优越却泠然的脸,让人不自觉心生忌惮。
好在那女子的冷漠似乎只是伪装,被听雪这么一通说道,眼里的冰雪立马就消融得彻底。
“还是姐姐细心,我就想不到这些。”
听雪面露得色,嘴上却道:“你方才进府,这些不清楚也是正常,不过日后可得注意点了,都是要伺候大爷的人了。”
那女子侧了侧头,面色认真,却又带着不经意的苦恼。
“姐姐还是别说这些了,本就是没影儿的事。”
听雪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不似作伪,心头的郁气这才有了消散的迹象。
“也是,你能不能来犹玙轩还得看王妃的意思。”
她口中的犹玙轩,便是大爷晏烁的住处。
那女子不甚赞同,“姐姐这话就错了,我能不能去,主要还是得看大爷的心意。”
“这王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姐姐们对大爷尽心尽力多年?大爷心若明镜,又怎会忽略了去?”
听雪听到尽心尽力四个字便已是眉开眼笑,后面心若明镜四个字更是将她心里的不安彻底抹去。
也是,她伺候大爷也有五六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大爷不可能为着这么个新人就委屈她。
她在心里大发慈悲的放过了眼前这个初来乍到就风头无两的女子,“我也就是这么随口一说,你各方各面都不差,日后保不齐有什么造化。”
那女子浅浅勾了下唇,像是笑了,又像是没笑。
听雪只当她是被打趣得害羞了,“好了,王妃那边怕是要寻你了,你快回去吧。”
女子颔首,在听雪离开后便走了。
倒是那几个离得近的厨子你看我我看你。
“天老爷,你见着她那双眼睛了么?”
“不会是鞑靼那边的人吧?瞧着比我还要高些。”
“鞑靼哪会有这样的人物?鞑子五大三粗的,这个你瞧着一样么?”
别的不说,单是那一身细皮嫩肉,连手上都没几个茧的样子,就不可能跟鞑子扯上关系!
冉仪并不知道自己这么随意一刷脸就让厨房上下陷入了新一轮的火热,她现在就是两个字。
很烦。
很烦。
半个月前,她还是冉家说一不二的千金小姐,半个月后,她就成了伺候人的奴才。
倒也不是什么家道中落,就是纯粹的穿越了。
穿到了家道都还没组建起来的古代。
冉仪真真是服了,她在现代时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命好,连她妈都感慨说她是老天爷的亲女儿,自身各项素质顶尖不说,运气还好,想什么有什么,就没见她遇挫过。
当时她还没当回事,说自己想要个白毛古颜美男,老天爷要是心里有她,就赶紧把美男变出来,不要不识好歹。
结果第二天她就身穿到古代了。
她信了,她信自己是亲闺女了。
不仅信了,还想再跟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撒个娇,求求了,她想回去。
别人穿越是魂穿,身边好歹有个人熟悉情况过渡一下,她倒好,直接身穿,一身睡衣在马路牙子上躺着。
要不是晚春的凌晨还挺冷的,把她提前给冻醒了,她怕是得出师未捷先社死。
再然后,就是被王妃捡到王府当丫鬟的事了。
说实话,冉仪在现代千娇百贵的,什么时候做过伺候人的事?
但她那被天老爷格外青睐的能力这时候便又显露出惊人的存在感。
第一天学,第二天会,第三天就上岗了。
连王妃跟前服侍了许多年的婆子被狠狠惊艳到了。
“手脚这般伶俐,合该给王妃当丫鬟。”
冉仪:……
王妃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捡就能捡到这么个宝,冉仪长得极好,好到她看一眼就要感叹一次。
她自己就是高门大户金堆玉砌出来的美人,活到现在,更是看遍了好颜色。
但没有一个,能像晏颜这般,清冷之余又隐隐带着点强势。
她的出身显然不低,无人注意之时,她眼里那股睥睨劲儿便会钻出来,清楚的将她和旁人划开。
偏生这人似乎对自己无意的疏远毫无察觉,干起活来也不讲究身段,面面俱到的叫那些想挑错处的都说不出话来。
“王妃又在走神了。”婆子徐芳轻声道。
王妃失笑,朝门口望去,“冉仪那丫头还没来呢?”
徐芳道:“方才有人瞧着,像是被大爷房里的听雪喊去了。”
王妃眼里闪过一丝暗芒,声音听不出喜怒,“她这消息倒是灵通。”
徐芳轻声,“王妃又何必动气,大爷孝顺,这后宅又只有您一个人做主,那几个小婢子还能翻出您的手掌心不成?”
王妃涂着豆蔻的护指轻叩桌面,保养得当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罢了,他都这个年纪了,我也不该再拘着了,由着他去吧。”
徐芳应声,心里却暗暗计较起来。
大爷是王爷的嫡长子,日后袭爵是十有八九的事,前些日子刚过十八岁生辰,前来打探消息的人就险些踏破了王府的门槛。
大爷沉默寡言,但英武健壮英姿勃发,也不怪院子里那几个丫鬟草木皆兵,这整个王府,谁不想攀上大爷?
徐芳正想着,便听外面传来一道脚步声。
冉仪顶着那双银灰色的眸子走了进来,后背挺直,不急不缓走的笃定,若不是那一身丫鬟的打扮,倒像是哪家芝兰玉树的翩翩少年郎。
“可算是回来了,王妃刚才还念叨你呢。”徐芳笑道。
冉仪也不隐瞒,只说被听雪叫了过去。
王妃侧头看她,满头珠钗微微晃动,“大爷那儿出事了?”
冉仪道:“说是大爷昨儿夜里咳嗽了几声,怕是染了寒。”
王妃道:“只说了这些?”
“又说了几句闲话,叫人好生惶恐。”冉仪说着,给王妃换了杯温茶。
王妃定定看了她片刻,实在是看不出什么她的真实想法,这才说:“王爷说要赏烁儿一套文房四宝,我方才让库房找到,你去送给烁儿,顺带问问他咳嗽可要紧。”
冉仪倒也干脆,捧着东西就离开了。
这番宠辱不惊让王妃升起了几分愉悦。
“她是个聪明的,给烁儿做个通房也算不错。”
——
赶到大爷院子时,冉仪再次见到了听雪。
听雪拦在门口,语带警觉,“你怎么来了?”
冉仪嘴角含笑,“王妃叫我来给大爷送东西。”
听雪匆匆扫了一眼她手上捧着的东西,并不上心,只说:“大爷还睡着呢,这东西我替你拿过去,你就先回去吧,省的等久了,王妃那边不好交代。”
“这样最好。”冉仪顺势将锦盒递了过去,又道:“大爷犯了咳嗽,王妃心里记挂着,特意让我来问问,可用喊大夫来看看。”
听雪暗暗苦恼,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牵强一笑:“大爷身子向来硬实,厨房又准备了雪梨,应当不会出事。”
冉仪看出她这是还在防着自己,为此宁愿得罪王妃,便也不强求,“好,那我就先回去了。”
她离开的一步不停,背影颇有几分潇洒意味,听雪望了片刻,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般提防她。
房内有人走出,见她捧着东西,沉声问起。
“谁送来的?”
听雪转身,险些撞上男子宽厚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全瑕释出(。
可能要改,有啥意见可以提一下,让我悬崖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