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崔湛两家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十九,许是成家立业带来的紧迫感,湛榆这个新入行的导演在获得处女作的巨大成功后,丝毫没有迷失在纷纷扰扰的名利中。

她推了许多应酬,一心打磨下一部作品。

虽说爷爷遗嘱里早就拟好了财产分配,湛氏集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几辈子花不完的钱财堆在那,根本用不着奋斗就能享旁人梦寐以求的福。

然而她的进取之心容不得她懈怠。凡事不做则已,要做就要做到最好。新片进入有条不紊地筹备,在崔溯忙于工作期间,她的时间安排地满满当当。

两人在一定意义上都是工作狂,崔溯一心带领崔氏攀登另一座高峰,湛榆稳扎稳打地在导演界迈出每一步。

相比较这对新人的忙碌,云水医院,高级病房。谢初云靠在床上拿着镜子端详自己几次手术后的容貌:“还算不错。比想象的要好。”

晏汐坐在轮椅慢悠悠地为她削水果,随口道:“阿榆她们要结婚了。”

结婚。这字眼落进谢初云心坎,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女朋友的神色,半晌也没从那张和善的面容看出什么不妥。

她张了张嘴,切好的苹果肉被喂到嘴边,晏汐宠溺地看她:“崔董这辈子最重要的日子,她希望你能出席。”

“朋友一场,我当然要去。”谢初云咀嚼着果肉,待咽下,她鼓足勇气握住晏汐的手,晏汐一脸讶异,不明白她突然的热情。

“你……”谢初云握着她手,紧张地手心一阵发热。

“怎么奇奇怪怪的,有话就说。”

谢初云顿时偃旗息鼓,眉眼耷拉着:“你再喂我一块,我口渴。”

晏汐眉心一动,果然顺从地又喂了一块,神情专注地凝望着她的眼睛,她有话要问,但多年在这人面前养成的习惯,让她静静地选择聆听。

她希望不用问,阿初就能将心底的话说出来。年少相恋固然是好,可年少的恋情总是充满了许许多多的考验,一不留神,爱情的萌芽就会被无情扼杀。

能重逢,能彼此壮着胆子破镜重圆,就不希望两人之间再有任何细微的一道裂缝。

她战胜了自卑怯懦的自己,试图用更温柔更耐心的态度来面对她的阿初。

谢初云在她眼睛里渐渐沦陷,心尖蔓延开层层酸涩。如果没有家里棒打鸳鸯那件事,或许她爱的女人就不会心神失守一时不慎摔断了腿。而今坐在轮椅上,不良于行,是她欠了她。

如果当初阿汐爱上的不是谢家大小姐,再如何她都会是个健康明媚的少女。而非在最充满活力的年岁,被命运折断翅膀。

亏欠的太多,能弥补的太少。谢初云向来张狂桀骜的眸子蒙了一层浅浅水雾,她握着这人的手,不敢握重了,怕把人弄疼,也不敢握轻了,怕一不留神她的人又会飞走。

病房静悄悄。晏汐沉默地等,心里一片爱怜。

曾几何时敢爱敢恨的谢大小姐,因为在情爱里受过的伤,被迫学会了谨慎细心。若有选择,晏汐宁愿拒绝这份成长。

成长,是用日日夜夜相思难熬的苦果换回来的。

教会了她们珍惜,也教会了她们敏感温柔。

谢初云抬起头来:“阿汐,过了这个年,咱们…咱们也举办一场婚礼吧?”

“好呀。”

意料之外的顺利。

幸福来的太快,谢初云担心她没听清,吞吞吐吐地重复道:“我是说,我是说过了这个年,咱们也…也结婚吧。蹉跎了这些年,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也想和阿初在一起。那我们去国外领证吗?”

“当然!领证,一定要的!”谢初云开心地不知所措,她上身前倾:“我以为…我以为这话说出来你需要好好考虑考虑。我以为……”

“你知道吗?”晏汐笑得天真,仿佛再次回到了相恋的十七岁:“我在国外求学的那几年,有无数次想过,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我的阿初不嫌弃我是个残废,如果她还爱我,还愿意把心给我,她想要什么我都不会拒绝。但我畏惧了。我怕你嫌弃……”

谢初云心疼地无以复加,竭力温柔道:“我怎么会嫌弃你?我还怕你看不上如今的我呢?我就是个胆小鬼,明知你在异国他乡,却不敢出现在你面前。”

“你出现与不出现有什么区别呢?我其实很感谢你能尊重我,给我留了很长的冷静期,直到我遇见阿榆。我在阿榆身上看到了相思的甜和苦,也被她们的勇气打动。”

“这样说来我还要感谢她?”

晏汐点点头:“不错。是她邀请我回国,并且一直在鼓励我。她有句话触动了我。”

“什么话?”

“昨日的你卑微柔弱,昨日已经过去了,为何不给今天的你一个交代?为何要用过去惩罚现在,用现在囚禁将来?”

晏汐手上削着果皮:“她说的话总能发人深省,阿榆是个真正温善平和的人,她看待爱情的角度,给了我新的启发,让我以为我可以再试试。”

“她结婚,我送她一份大礼。阿初,回来了,就不要再走了,行吗?”

“行。”

谢初云被她的笑容感染,兴致盎然地和她谈论举办婚礼一事。

病房的门不合时宜地被敲响。

晏汐一愣,谢初云问道:“是阿溯她们来了吗?”

“约好了是下午来呀。”晏汐推着轮椅来到门前,拧开门把手,却见门口站着一对气质不俗的男女,似是认出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瞳孔微缩,不可抑制地攥紧掌心。

“晏小姐,好久不见。”谢夫人眉目张扬,那股不为时光催折的锐气傲气,与谢初云可谓是一脉相承。

“两位,请。”晏汐迅速收敛心神,请人进门。

病房消毒水的味道不太好闻,谢夫人和谢大少爷在望见女儿的一瞬间,刚硬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在看清两人正脸的一刹,病房气氛僵持,谢初云脸色难看至极:“你们来做什么?”

女人心口钝疼,难受地说不出话。男人重重地吐出一口郁气:“闹够了没有?”

“闹?”谢初云嘲讽出声:“您有什么资格说出这句话?”

手背被女人拍了一下,男人意识到说话的语气不对,面色和缓:“血浓于水,你再怎么否认,也改不了血脉至亲的事实。我和你妈妈刚从国外回来,知道你出了车祸……”

他小心查看着女儿伤势,奈何时间过去太久,看也看不出端倪。果篮和煲好的汤放在桌上,男人歉疚道:“回来吧,出门在外多艰辛,别忘了,你姓谢。”

“然后呢?回去接受家族联姻,任由你们摆布,然后眼睁睁看着你们威逼我的女朋友,拆散我们的感情吗?!”

这话她放在心里多年,就如一根刺,刺得她每每想起,都暗恨自己无能。

“收起你们的同情施舍吧,你们害得我和阿汐还不够吗?”谢初云不愿再看他们一眼,侧头看向窗外:“我和阿汐要结婚了。”

女人蓦地抬起头:“你——”

她自嘲一笑,懒洋洋地靠在靠枕,索性由着性子把话说出来:“要不是你们阻拦,我和阿汐,没准孩子都有了。瞧瞧,你们以爱为名耽误了我多大的事?”

谢家夫妇僵硬地立在那,谢初云破罐子破摔地翻了个白眼:“我大难不死,感谢你们能百忙之中赶来,见也见了,请离开吧。阿汐,送客!”

晏汐放在轮椅上的手慢慢松开,她浅笑嫣然,举止落落大方:“两位,阿初身子还没养好,还是先请吧。”

谢夫人眼神复杂地看向她的腿,晏汐不避不让地由着她看。却是谢初云敏感察觉到,火气蹭得冒上来:“还看什么?你到底还想说多少尖酸刻薄的话!”

她气得想拿苹果砸人,到底没砸出去。

“抱歉,当年……”谢夫人神情怅然:“当年造成那样的局面,是我始料未及的。”

“没关系,都过去了。”晏汐冲她露出最端庄的笑。

见她如此,谢夫人脑海猛地闪过十七岁的女孩第一次见她面时,紧张拘束的模样。物是人非,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考虑清楚要结婚了?”

晏汐没想到她会过问此事。毕竟阿初的态度算得上恶劣。而她印象中的谢夫人,可没现在这样的好脾气。她耐着性子答道:“考虑清楚了,我是阿初的,阿初也是我的。”

终于说出这句话,晏汐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包括暴躁的谢初云,在听到这话后,眉眼也有了柔和。

谢夫人从腕间褪下莹白的玉镯不由分说地塞到准媳妇的手中,似是无颜面就在这,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出门。

“这见面礼未免来得太迟了些。”谢初云冷笑。

男人恼怒看她,在最后关头隐忍住,他沉声道:“湛家那孩子很好,她拍了部电影你看了没有?”

话题转得过于生硬,提到湛榆,谢初云饶有兴趣地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你妈昨天看完那部电影哭了好久,她说在里面看到了你的影子,说不该那样拆散你们,说没有体谅你的苦……”

病床上的人呆愣在那,好半天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扬起脸:“那你呢?”

“我也有错。”男人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阿汐,阿汐你听到没有?”谢初云笑得眼泪淌出来:“你听到没有,他们竟然认错了……”

“听到了,我听到了。”

“看来,我的确要好好谢谢湛榆……”

被这部影片感动并且引起深思的并不止谢夫人一人,病床,晏汐躺上去和女朋友并肩观看影片。无独有偶,此时的顾倾玦也在重温《人间贪欢》这部片子。

被感动的人很多,被温暖的人很多,恍然大悟的也有很多。犹记得当日电影院观众无声泪流的反应。

湛榆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她对人心的把控和抽丝剥茧细腻入微的铺垫,愣是在阴沉暗无天日的绝望里铺出了一条光明笔直的路。

她的拍摄手法很大胆,很专业,也很别具一格。

顾倾玦看着片子里哭成泪人的沈粟,心疼地落了泪。

湛桐端着果盘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边,足足看着她哭了三分钟,别别扭扭地往她嘴里塞了个草莓:“别哭了,不累吗?”

嚼着草莓,顾倾玦摇摇头,顾不得理她。

要说湛桐最崇拜的人是谁,毫无疑问是她的姐姐。姐姐呕心沥血拍出来的电影当然好极了。

可顾倾玦一副神魂都被片子吸走的劲,她暗暗咬牙,猝不及防地将平板抽走:“别看了。”

顾倾玦睫毛还挂着泪:“不看电影,那你要我看什么?”

“看我!”

“哦。”

她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湛桐撇撇嘴:“你就这样敷衍的态度?”

“没有没有。”顾倾玦擦干眼泪,一脸坏笑:“你自己说的,要我看你。阿桐可不能反悔。”

湛桐愣在那,不解其意。

五分钟后。

房间爆发出一声羞恼呵斥:“顾倾玦,你流氓!”

腊月初七,湛榆应邀上节目接受采访。

主持人谈及创作《人间贪欢》的初衷,湛榆想了想,如实道:“物.欲横流人情冷漠的时代,我希望更多人放下缠累回头看一看自己的家,爱和陪伴,才应该成为组建家庭的契机与核心。”

“原来如此。谈及到家,湛导和崔董的婚事马上就要到了,相信有不少粉丝和我有同样的疑惑,湛导和崔董感情这么好,是一见钟情吗?”

“不是。”湛榆笑道:“阿溯生得那样美,我当然是见色起意。”

台下哗然。

主持人经验丰富,很快稳住局面:“据说影片在雨巷的那一幕是湛导和崔董初遇的场景,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是作为导演的浪漫?”

“这和是不是导演并没有关系。”

“哦?那和什么有关系?”

董事长办公室,崔溯坐在办公桌前忙里偷闲观看直播,摄影师特意在姐姐开口前给了角度最美的特写。

四周静默,便听湛榆一本正经回道:“和我爱崔溯有关系。”

助理踏进门,猝不及防被这番示爱苏得膝盖一软,不愧是她迷恋的爱豆,这调.情的本事,见风长呀。

崔溯情不自禁地拨通了姐姐的私人号码。

直播里湛榆手机铃声响起,她看向主持人:“我可以接吗?”

“完全可以!”

镜头暗戳戳地晃过,短短两秒,恰好能让观众看到上面的备注:阿溯。

不带任何花样的修饰,简直地就像湛榆这个人一样,深情皆被隐藏。

办公室,崔溯左手转着那支金色钢笔,右手自然地将手机放进卡槽,整个人自然放松。

通话时间很短,内容更是简单的只剩下嗯行好,不到一分半,电话挂断,湛榆面不改色地接受采访。

主持人好奇问道:“方便说一说是谁打来的吗?”

“是我未婚妻。”

“那…方便说一说,崔董说了什么吗?”

湛榆举止优雅:“方便。她说,我爱她,她听到了。”

爱一个人正是如此,恨不得全世界都要听到。全世界听到,都不及你听到。

腊月十九,婚期至。

湛老爷子郑重谨慎地将一方锦盒交到宝贝孙女手中。

这东西他看管了二十多年,终于有一天能送出去,他拍了拍孙女肩膀,殷切嘱咐:“这是姜家那位为你们准备的结婚贺礼。拿好了,千万不能丢。”

“是,爷爷。”

老爷子欲言又止。

湛榆捧着锦盒,柔声道:“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

湛念北感怀地看向那方锦盒:“你手里捧的,是姜前辈和云前辈二人共同的心意,一半是看在你奶奶的份上,一半,是姜前辈口中所谓的缘。

你幼时大病一场,你奶奶抱你去云家,回来就抱着这锦盒,至于里面是什么无人知晓。不过为你今后命途,里面的东西,你可要贴身带着。”

“云前辈年少英才,十四岁便收了四十岁的奶奶为徒,姜云二人神仙眷侣,能得到她们的祝贺,是我和阿溯的荣幸。”

湛榆沉吟一二打开锦盒,却见里面用明黄锦缎裹着两枚栩栩如生的猫脸玉牌。莫名的,一股古仆庄严的气息扑面而来,刚想倒退,堪堪忍住了。

玉牌用坚韧的金线系着,想到爷爷的嘱咐,她小心翼翼地贴身放置,剩下那一枚,准备入夜再送给阿溯。

“好了,去忙吧。”

湛榆同他恭敬行礼,依从中式婚礼将新娘迎入她们的新房。

这一天过得相当热闹。

月上柳梢头,湛榆踏进房门,一身金丝镶边的嫁衣,秀美绝伦。

红烛暖帐,美人端坐在床,她唇边噙笑,手持玉如意挑开红盖头,盖头下新娘子嫁衣如火,美得动人心魄:“姐姐,新婚快乐。”

“饮罢合卺酒,同甘共苦伴一生。阿溯,新婚快乐。”

腊月寒冬,天地银装素裹。室内被浪翻腾,一声娇.吟划破寂静,开启了她们甜蜜余生。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