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会议室,湛榆罕见地有些心不在焉,这是她在校主持的最后一次社团活动,再过两月她就能提前毕业,然后着手筹拍自己精心准备的电影。
眼前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热情洋溢地诉说着不同的观点,夕阳落幕,光从窗外照进来,意外的宁静祥和。湛榆笑了笑:“好了,那就分三种方案,你们看着来。散会。”
走出会议室,湛榆打开手机,三个未接来电。都是秋姨打来的。她随手拨过去,问:“怎么了?”
秋姨点开了免提,特意跑到崔溯跟前。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笃定温和的声音,崔溯突然近乡情怯,她看似淡然,实则紧张地不知怎么开口。
秋姨贴心地没强迫她,自然地接过话茬:“没什么,大小姐无事的话可要早点回来,有大好的喜事呢。”
大好的喜事。这说辞听得湛榆一愣:“好,我马上回去。”
挂断电话,她心里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想,于她而言,究竟什么才算大好的喜事呢?
她突然加快步伐,身边不断有同学擦肩而过,起初打招呼她还能回应一二,随着猜想不断加深,她干脆不管不顾地跑起来。
“哎?阿榆?”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眼睁睁看着好友一阵风地跑过去,她摸不着头脑:“是遇见什么好事了吗?”
客厅,崔溯再度忐忑地坐在茶几前吃了一枚鲜果,腰间的手表指针不断移动,姐姐很快就要回来了。
她按捺着激动,想着要不要化层淡妆,正是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助理从外面接了通电话,战战兢兢地走过来,欲言又止:“大小姐……”
察觉到她话语里的忧虑和惧意,崔溯眼皮重重一跳,那些女儿心事顷刻收敛:“怎么了?”
助理暗道自己倒霉,要在这个节骨眼上触她的怒火。然公司的事非同小可不得不报,做好了‘死一死’的准备,她凑过去低声讲明。
崔溯脸色陡然阴沉下来,便是秋姨也被她吓了一跳。
“就说我事忙,脱不开身,明天再回去。合同的事让他们自己看着办,实在不行就先拖着。”
“明天…明天就晚了。”助理白着张小脸:“如果能拖,他们哪敢打电话过来?”
但凡是亲信,哪个不晓得大小姐有多在意这次出行,为了今天的会面推迟了多少工作。坏了她的安排,完全可以预见回去会是怎样的腥风血雨。
助理颤颤巍巍地提醒:“大小姐,就差临门一脚了,可不能功亏一篑啊。”
崔氏财团最后花落谁家,就看谁能把这项目拿下,虽说湛家纵横商政两界,凭崔湛两家的交情,或许根本用不着回去,只需给湛老爷子那打个电话就解决了。
但湛家终究是湛家,想要坐稳崔氏财团的第一把交椅,想要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得拿出真本事。
崔溯盯着腕间的表盘,直盯得眼圈都红了,难过的情绪堵在喉咙,她大概能猜到这又是哪几个叔叔伯伯搞的鬼,趁她不在公司妄想来招釜底抽薪。
爷爷有多重视这次和政府的合作,说好的合同临时变卦,底下的人稳不住场面,她暗骂了句一群废物,起身,往卧室走去。
再出来时,已经换好了衣服。秋姨眼尖地认出这是大小姐上个月才给崔小姐买的白色套装,一直放在衣柜,没想到真人穿上身还蛮合适。
崔溯面沉如水,知道耽误不得,她依依不舍地回望姐姐住了三年的居处,红唇微抿:“既如此,就劳烦秋姨不用再特意告诉姐姐了。”
希望有多大,失望只会成倍叠加。秋姨深表遗憾,来都来了见不到面,商场如战场。
崔小姐坚持了三年为的不就是成为崔氏的掌权人,那助理也说了,临门一脚了不容有失,她恭敬阖首:“崔小姐请放心。”
至于大小姐什么时候发现,那就不是她能决定的了。
崔溯敛眉,咬牙将那些沸腾的期待欢喜和即将从眼眶涌出来的泪意逼回:“走吧。”
助理何尝见过她这样子?一路上都不敢吱声,她隐约有种预感,这次回去,大小姐怕是要下狠手了。
人走后,秋姨好半天才回过神,门铃响起,湛榆顶着额头的薄汗兴冲冲走进来,来不及和秋姨打招呼,她率先跑到卧室,见无人,又跑到书房,还是无人。
那颗雀跃的心随着渐渐平稳的喘息沉入谷底,见不到想见的人,除此以外的喜事她竟是半点兴趣都提不起来了。
失魂落魄地来到卧室冷静,房间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香,湛榆说不明到底是不是她的错觉,巨大的欢喜化作巨大的落寞,她浑身无力地倒在床上,歪头看到枕头落着一根细长的头发。
头发……
她定睛看去,哪来的头发?
惯来洁癖的她每天起床都会收拾的干干净净,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湛榆埋头轻嗅,果然在枕头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冷香。
她快速翻身下床打开为阿溯准备的衣柜,数来数去发现少了一套西装和一套内衣……
念头闪过,湛榆从卧室跑出来,怔然地看着秋姨,似哭似笑:“她来过,对不对?”
没想到她会发现的这么快。
她来过,可惜已经走了。便是送机也赶不及了。
秋姨安慰她:“崔小姐也没想到,只能说事情来得太仓促了。”
就和三年前的那场的分别,有不得已而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崔氏等着她以铁血手段握在掌心,只有抓住了话语权,才能有未来。
分明还有很多想问的,湛榆却说不出口。她幽怨地看了秋姨一眼,说不清道不明有一丝丝嫉妒从心尖冒出来,她嫉妒秋姨能见到她心心念念的阿溯。
情绪藏得深,饶是失态也很难被察觉。回到书房,她翻开用来粘贴纸片人的本子,惊喜的发现扉页多了行飘逸的小字:忍把千金酬一笑,毕竟相思,不似相逢好。
她忽然笑开,心里已经做出回答。
当然愿呀。
比以前更愿了。莫说一掷千金换你一笑,就是再荒唐,为你不也是应当吗?
在看到扉页那行字迹的同时,出于由来已久的默契,湛榆不紧不慢地将视线定格在动了位置的单反。从里面翻出一段新录制的视频,见到崔溯的那一眼,她却是直接看痴了。
听到她在视频里说想她,盼她回来,湛榆开始后悔今天为什么要回校。若她就在家好好待着,那该多好?
房间里所有关乎她相思的小秘密都被发现,她一样样的打开,夜幕转而浓沉。
入睡时安安稳稳躺进被子,那股思念恍惚裹着熟悉的冷香渗进了她的五脏六腑,搅得她再难安歇。单反里短短四十秒的视频,湛榆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在意识涣散前下定决心。
她要回去。
哪怕无法回到她身边,她也要远远看着她的阿溯,不教她患得患失。
两个月后,正式毕业的第一天,湛榆鼓起勇气和远在暮城的崔老爷子展开了长达两个小时的视频通话。
她字字殷切赤诚,说到动容处闻者伤心,终是打动了性子古怪的崔敬山:“你想回来,那就回来吧。只一点,她一日未能成为崔氏掌权人,你一日不能出现在她面前。”
“做了伪装,她认不出我,也不行吗?”
崔老爷子捏着眉心思及老友昨天疾言厉色和他吵的那一架,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行吧。”
“我会谨遵承诺,多谢爷爷。”
回返故土的前一天,湛榆邀约晏汐喝下午茶。她再次提到谢初云,并邀请晏汐一同回国,女人一声苦笑:“我不良于行,哪还配得上她?”
大概是有情人都愿见有情人终成眷属,一向不喜欢管闲事的湛榆多嘴提了两句:“可她为了你叛出谢家成了孤家寡人,如果不配的话,怎会因你放弃谢家嫡长女的身份?
虽然我不喜谢初云行事作风,可她等了你多年,而你避而不见,未免残忍。”
这话无疑刺痛了女人的心。她神色黯然,望着窗外大好风景,眉间寂寞如雪:“她身边有那么多人……”
湛榆轻轻一笑:“可她为你守身如玉,这么多年唯一亲近的也只有你一个。”
这话说得直白,晏汐眼底掠过一抹羞意。她郑重问道:“阿榆,我该回去吗?”
“作为恋人,你该给她一个交代,也该给自己一个交代。”
因为这句话,晏汐按下了少年时的自卑怯懦,义无反顾地跟随湛榆回国。
四月天,春光烂漫,重回故土的湛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脱下一身名牌,纡尊降贵成为了【秀色珍馐】的送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