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是糖醋味的,从舌尖泛开的酸酸甜甜的滋味,崔溯眯了眯眼,一副满足的神情。湛榆捏着筷子的指尖动了动:“阿溯,过来。”
“嗯?”咽下藕片,少女眼神无辜,倾身靠了过去:“怎么,是哪里沾上汤汁了吗?”
“嗯,嘴角有一点。”她从兜里摸出绣着几株兰花的丝质手帕,毫不吝惜地在女朋友唇边轻抹,怔怔地看了看,舍不得移开眼。
酒店明净的房间,玻璃窗前,她克制不住柔情与欲.念吻.住她的唇,轻缓缠绵的含.着,百般舐.弄。崔溯笑着扶稳姐姐的腰,沉浸在漫长也短暂的亲密。
直到感觉红唇被吻.得发热,湛榆寻回游离在失控线的理智,目色幽深地将人放开。
那清晰分明闪闪发光的占.有.欲看得崔溯腿软脚软,她勾了湛榆小拇指,可怜兮兮:“我还没吃饱……”
这话在此时此景说出来未免带了歧义。崔溯羞红着脸另一只手揉.了.揉姐姐腰侧:“是真的没吃饱啊,姐姐继续喂我。”
桌上的菜品仅仅动了几筷子,羹汤还冒着热乎气,湛榆自己也没吃饱,白嫩的手指无奈地按了按眉心:“嗯。”
“其实……”崔溯逗她,贴在她耳边:“姐姐如果想,饿着肚子也行的。”
“不想。”
“真不想?”
湛榆扶正她身子,很是不解风情:“乖,好好吃饭。”她不满地挑起她尖尖的下颌:“怎么又瘦了?”
“因为姐姐太疼我了呀。”
“……”
话根本接不住,湛榆仓皇地收了手。
食髓知味,这样的事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难保没有无数次。
慌乱过后她很认真地想了想,确认自己不是纵.欲之人,再加上最近事忙两人也腾不出时间折腾,她面色缓和不少:“阿溯,不要乱说。”
崔溯那双纤纤玉手若无其事地抚上姐姐心口:“阿榆姐姐敢说没有那样想过?”
要命了。
坐怀不乱的某人偷瞄她一眼,正色道:“再不吃饭菜就凉了。”她夹了新鲜的竹笋喂过去:“来,尝尝,喜欢吃的话今晚回家我给你做。”
崔溯给面子地吃了。心下却想姐姐厨艺平平还敢拿出来哄人,可见是慌了。她越慌,崔溯越开心:“姐姐也吃,我喂姐姐。”
从酒店再次回到片场,毫不意外的NG两次,就连一向淡然的湛榆也拧了眉头。
洵太子的内心她早已揣摩多次,最后关头却不能释放出应有的情绪,只要看到阿溯那张脸,她就清楚地意识到,她不是萧洵,她是湛榆。
既然是湛榆,又怎么可能对着女朋友发脾气呢?
她频繁出戏,崔溯何尝不是如此?
拍摄陷入很长时间的僵持。明导心平气和地离开镜头,现场讲戏。讲来讲去,发现问题根本不在于演员对于人物的理解,而是她们自身出了问题。
他凝神不语,意识到当下最关键的一点,是让演员认识到,戏是戏,人是戏,演员拍戏不可避免地要代入自身的七情六欲,可有些时候,也要学会自我剥离。
费了四十分钟做思想工作,见她们各有感悟,明导决定再试一次。实在不行,那就多试几次。他是相信两位千金大小姐的聪明和悟性的。
各就各位,拍摄重新开始。
春光烂漫,二十岁的萧洵和二十岁的霁尘雪迎来了她们成婚的第三个年头。
太子妃协助太子管理东宫,太子敬她畏她,三年来相敬如宾,在人前也会营造出恩爱眷侣的错觉,只是始终无子嗣诞下。
霁尘雪倾心暖了一人三年,为他殚精竭虑筹谋划策,情愿做他手里的矛身前的盾,就如她早就想好的那般,只要萧洵不曾松开她的手,她会用生命铺平他脚下的路。
这样做不是没有成效。至少如今的萧洵视线不经意的碰触,他懂得了逃。
逃离那诉不尽的深情,逃离时常冒出来的愧疚谴责。
这是好事。
他不愿做回昔日纯情良善的好少年,霁尘雪偏要用润物无声的付出惊醒他埋葬在灵魂深处的真心。
名义上的太子妃,做的是谋臣之事,行的是管家之权。以女子之身助她的夫君周旋在各方王侯之间,还要防备如刀冷厉的帝王之心。
偶尔,也会软着一颗心肠放下手里的书与笔,为所爱之人洗手做羹汤。
他们二人,说不上来是谁在裹挟着谁,当真如泥与水,雪与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逃不开,断不了,夫妻同体,一根绳上的蚂蚱。
南域兴兵犯境彻底和大衍撕破了脸,双方交手死伤无数,殿下在崇政殿与诸臣议事已经三个时辰。
霁尘雪凭栏俯瞰春日景象,想象着前殿大臣为了是战是和吵得不可开交的画面,抚袖轻叹,从大局观和私心来看,她是主张议和的。
她在南域的棋局已经布下,短则一年,长则三年,便可不战而屈人之兵。
战之生灵涂炭,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本,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打仗,哪有不担风险的?这几年来四境不太平,大国吞小国,俨然常态。如无必胜把握,当下休养生息才是最好的选择。
不知殿下会怎么想。殿下自从摒弃温善的处世之道,行事越发张狂。想见到他羞涩的模样,也只有逢场作戏时。
春风拂面,婢女柔柔上前两步,行了宫礼:“回禀太子妃,太子从前殿回来了。”
“知道了。”霁尘雪从容不迫地整敛衣领,转身出门,步伐比平时要快两分。
萧洵一身朝服坐在位子品茶,茶叶在水中舒舒展展,香气袅袅,他捏着茶杯眼底的暗色再次沉了沉,皇叔极力主张议和,无非不愿他借此事收服军心。
大衍前线的将士早和南域那些人打急了眼,好容易攻城掠地捍卫了国威,若在此时撤兵,不说对不起长埋黄土的赫赫英魂,错失良机,放虎归山,他年南域兵将卷土重来,又是麻烦。
不如一劳永逸,费些功夫领兵出征灭了南域,萧洵眼眸轻转,察觉到有人来,他放下杯子起身迎了过去。见到那如冰雪冷然精致的女子,微微一笑:“你来了。”
“殿下模样看起来不大高兴。”霁尘雪被他握着手腕,无奈侧坐在他腿上,这人做戏有瘾,明明一颗心固执的要死,还要在人前和她做那戏水鸳鸯。
软玉温香,萧洵其实是有些不自在的。不知怎的,满心烦躁阴郁时,见了她就想这样做。阿雪性子很冷,腰肢却软。
做了三年夫妻,她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察觉到在想什么,萧洵转为握着她温暖的指节,将殿上所议之事一一讲明:“阿雪以为呢?”
天气和暖,看他额头带汗,霁尘雪想也不想地抬手松了松他的衣襟,感觉到这人身子一僵,她目光轻柔看过去,愣是看得萧洵咽下那拒绝的话。
那道锁骨露出来,映入眼帘着实赏心悦目,霁尘雪满意地笑了笑,说到家国大事,她敛了眉:“殿下问我,我是主张议和的。”
那些旖.旎微乱的心事一扫而空,萧洵容色寡淡:“哦?”
霁尘雪心底一叹,就知道会这样。瞧着这人陡然变脸的本事,她仍是道:“战事伤民,同意议和并无不妥。”
“可南域欺人太甚,屠我大衍三万忠魂,放虎归山,孤这口气咽不下。”
“殿下可是想领兵攻下南域王庭?”
“不错!”萧洵凛眉:“总要有一战,何不赶在最有利的时机?此战必不可少,哪怕血流成河。”
“哪怕血流成河?”霁尘雪被他话里的冷意惊得指尖一颤,国与国厮杀在所难免,此刻她在意的不是战争,而是心爱之人对生命不屑一顾的态度。
心里涌出不知是失望还是失落的情绪,她从他腿上离开,字字清晰:“殿下,你的仁心呢?”
“阿雪,你要知道,单有仁心并不能救孤。”
“我知道。可是……”她喉咙微梗:“可是不是还有我吗?那些恶事恶名自有我来背,殿下乃未来的一国之君,怎可心中只有江山没有黎民?一战功成万骨枯,能用计谋覆了南域,为何要动刀兵?”
“计谋,哪有刀兵快?”萧洵不敢看她的眼睛,薄唇轻抿,歪头死死盯着桌上的瓷瓶:“孤需要用一场真刀真枪的较量得到武将们的支持。对南域,此番只能战,不能和!”
她长时间不语,太子殿下没来由的慌了神,藏在衣袖的手握紧松开,他装作不在意:“阿雪在想什么呢?”
“殿下变了。”
“变了?”萧洵一怔,语气飘渺:“不变者死。世间万物皆可变,孤为何不能?”
“是么?那臣妾于殿下而言又算什么呢?”
他受不了她无声痛惜的眼神,心里浪潮翻涌,藏在袖袋的信件被他掷出,积压数日的情绪一瞬爆发:“你说孤变了,说破天,阿雪爱的还是曾经身处光明仁义宽厚的萧洵,孤算得了什么?
孤卑鄙无耻利用你的真心,视人命如草芥,比不得太子妃品性高洁,更比不得礼部尚书沈大人磊落!
孤是怎样的人看了三年你总该明白,孤心里没有你,与其你日日枯等为孤苦心筹谋,不如趁早回头和你那沈大人双宿双飞。
没有霁家,孤照样可以坐上那个位子!霁尘雪,我放了你,你也放了我吧,我们别再互相折磨。”
“你说什么?”
同样的话萧洵却没有勇气说第二遍。他怕了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更怕没有守好自己的心。
这个女人太好,好得他自惭形秽,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的不完美,提醒着他哪怕贵为太子也有被皇权压着跪下去的一天。
父皇不愿见嫡长子仁义无双为臣民称颂,底下那些日益掌权野心勃勃的弟弟们更不是省油的灯。他强行改了性子,将自我遗弃。他不愿屈服,所以选择抗争。
而抗争总有牺牲。起初他在鸾云宫借醉轻薄霁家长女,为的是将霁家纳入自己的羽翼,以世家之权增加手上的筹码。
而现在,他心软了,他不愿再利用此人了。
“霁尘雪。”洵太子假意释怀,眸光温柔,说着违心的话:“你如果喜欢沈大人,就跟他走吧。孤,放过你了。这是他写给你的信,你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确很——”
“很什么?”
“的确很……般配。”
守在宫门口的薛内侍忧心之际只听得一声清脆的掌掴声传出来,面色跟着一白!
亲手打了姐姐,崔溯后退半步仿佛站不稳,她知道自己要好好演下去,否则这一巴掌姐姐就白挨了。
她暗暗责怪明绪出的馊主意,为了这一巴掌她都不能再NG,崔溯再次沉浸到姐姐不要她反而指责她和别人有染的情绪,眼睛霎时红了。
霁尘雪喃喃道:“萧洵,你怎可如此羞辱我?”
从家国大事跳到儿女情长,湛榆努力代入萧洵得知太子妃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前未婚夫的复杂感受,在她看来,萧洵应该是醋了。吃醋该是什么样子?
洵太子挨了一巴掌,俏脸浮出五指印,他顶着这五指印看向他的太子妃,成功在她眼里看到隐忍心疼的神色,不禁冷笑:“沈覆至今对你念念不忘,阿雪前阵子在御花园与他闲谈,当孤看不到吗?”
“你…你误会我了……”聪敏如霁尘雪,率先察觉到他言语中的醋意,心下一喜,颇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畅快。
她容颜焕发,看得萧洵怔住,酸得牙都疼了:“有没有,你且自己想清楚吧!”
他负气离开。
霁尘雪守在原地不动弹,长睫低垂。
她等了又等,萧洵冷着脸重新从外面踱步进来,绕到她身前,踌躇道:“真得误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