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皇权父子之争,以陛下纳顾家长女顾敛为妃作为开端,又以洵太子迎娶霁尘雪告一段落。

在这场不动硝烟的角逐中,萧洵失去了他作为储君清风朗月的君子之名,鸾云宫醉酒强吻世家女,成为他矜持自守有数的十七年里最污黑的一笔。

太子退了一步,作为忌惮儿子也疼爱儿子的皇帝陛下,以一道赐婚圣旨成全了嫡长子的妥协,平白又刻意的将世家为首的霁家牵连进来。

婚期定在大雪纷飞的寒冬腊月。

眼下正值秋天,为力求画面真实感,拍摄现场选择用雪花机和雪花油进行人工造雪,利用超高压产生的强力气流,将雪花油变成漫天飞舞的雪花,足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如果真要说出不足,大概是机子启动时噪音大,后期还得重新配音。

不过这不是问题。

天上飞雪的问题解决了,关于地上横铺的雪,有赖于科技发达剧组不差钱,明导选择了人工搬运真雪。

朱雀长街,白雪皑皑。古朴恢宏的霁府,张灯结彩,喜事临门。全长安城才名最盛美貌最为出众的女子出嫁,且是嫁入东宫,这等热闹实不多见。

闺房,梳妆台前,崔溯沉静地望向铜镜里的自己,明艳无双,惊若天人。

她笑了笑,笑容极轻极淡,晃了满屋子人的眼。

哪怕在戏里,她终于要嫁给姐姐了。打心眼里来说,崔溯并未将这一切当做戏。在她看来,她只是换了个身份换了个场景,提前享受和姐姐成亲的感觉。

“美吗?”她问。

为她梳头的是已嫁为人妇的长公主,长公主连声赞叹:“从来没见过这样美的新娘子!”

霁尘雪眸光清淡,压下即将出嫁的忐忑和期待,她最后望了眼铜镜,似是不舍,似是出于对发饰妆容的在意,尔后由着婢女小心将她从座位搀扶起。

双臂伸平,青丝铺散,一袭雪白里衣裹着单薄娇躯,好在地龙烧得旺,她并不觉冷,红唇微掀:“为我更衣吧。”

头戴凤冠,身披火红色的绣金嫁衣,胸前凤凰展翅仰天而望,说不出的威仪睥睨。穿在她身,倒真合了那句量身定做。

婚礼,即为昏礼。黄昏时分雪势缠绵不绝,皇家迎亲仪仗渐近,整座长安城的百姓翘首静待这场盛世联姻。

千人仪仗队,高头骏马上,洵太子眉目温柔俊朗,一身玄金喜服,雪花飘落在他双肩,不知惹来多少女儿家芳心暗动。

世家重礼,嫁娶乃庄严事,礼仪更是繁琐,一步都不能出错。

倒像是为了在世人面前表明今日之萧洵已非昨日之萧洵,太子一不做二不休,踩着登云靴径直入府门,愣是将新娘子从闺房背出来。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抢婚。

气得霁相一个没绷住,险些沉了脸。

家中妹妹出嫁理应由长兄背出门,差事被抢了,霁长公子面色不悦:“大婚之日,太子这是作何?”

“不作何,孤想早点迎娶阿雪进门罢了。”

终究是皇家喜事,太子执意如此,谁也拦不住,总不能人还没嫁入东宫,霁家先和太子翻了脸。

霁相疼爱女儿,还指望她能得到太子倾心相待,硬着头皮许了此事,送出门前,他已不是为国为民心忧社稷的世家之主,而是再普通不过的老父亲。

不管太子为何性情大变,这人霁相到底是赏识的。曾经的萧洵是当仁不让的佳公子,是霁相理想中的储君。

眼下少年郎背着他最疼爱的女儿,霁鹤涟眼角微湿,言辞恳切:“我霁家最优秀的女儿交给殿下,还望殿下好生相待。”

霁鹤涟其人最重风骨,如今肯为了女儿折腰相求,慈父之心引人动容,萧洵眉间故意流露的骄纵之色微微收敛,感受到背上传来的温软触感,他不经意晃神,愧不敢言。

却不能不言。

“孤记住了。”他沉声道:“孤这一世,唯有这一个太子妃,生同衾,白首不离。”

君子一诺胜于千金,霁相不得不选择再信他一次。哪怕少年性情变得比疾风还要快、十七岁的年纪藏着多少高深的心机谋略,话说出口,由不得他不信。

他这个女儿,向来自负,此番动.情,说不出是福是祸。不敢多想,收拾好心情送嫁。

男婚女嫁,在太子的强势霸道下,霁尘雪名正言顺地被他背在背上,从闺房走到大门需要走半刻钟的路,穿过几道门,通过长长的走廊。

风雪里裹着梅林传来的凛冽清香,她趴在萧洵不算宽厚的后背,感受着来自这人身上的体温,借着红盖头遮掩,那张貌若天仙的脸绽放出浅浅的笑。

难得的,笑得很暖,平生不多见的温柔。

年少时很偶然的一次,她曾于山中见过清俊洒脱的殿下,殿下抚琴而歌,广袖长衫,模样是一顶一的好。

她看得入迷,以至于十三岁的少年突发奇想褪了外衣跳入水中冲凉,水花溅开,她差点失声喊出来,唯恐平缓的水流带走人间罕见的一抹颜色。

不错眼盯着,屏住呼吸,然后看到了殿下被清水漫过显出轮廓的腰身。

真细。

打湿的里衣贴在后背,少年即兴作诗,才情比天高,然而最吸引她的,却是衣衫褪去,露出来的单薄脊背。

真白。

非礼勿视,霁尘雪偏偏由着性子看了他许久。

直到少年从水里转过身来欲解腰间裤带,她脸一热,闭了眼,倒退半步,不小心踩断脚下枯枝,惊了水中人。

“——谁!”

清清朗朗稍显稚嫩的呵斥声。

没人喜欢被偷窥的感觉,尤其是这般俊秀纯情的少年郎。无端被看了身子,想必那张俏脸也会有一瞬间的羞红。

她很快恢复镇定,借着郁郁葱葱的枝叶,脱口而出:“你别过来。”

少年犹自羞愤,听到如此清冽的女声却是一愣,他问:“为什么要偷看?”

霁尘雪不好意思说被美色迷了眼,彼时她也是十三岁,小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尚保留了三分少年人爱玩的天性。

她扬了扬唇:“总该讲究一个先来后到吧?是我先来的。”

那时的萧洵还未受过情伤,还未被权势催折心性,还是再正经不过的好少年。

他抿了抿唇,发现这事根本没法说理,好言相劝:“你不要再看了,姑娘,男女有别,你再看下去我只能娶你了。”

霁尘雪被他逗笑:“你这人好呆。”

明明是被她欺负了,还愿意委婉地给她递出台阶。纯良温善,心如琉璃,干净的让人无端生了怜惜。

“姑娘看来不想嫁我,既如此,便退开吧。姑娘知我,我不知姑娘,如此,也不算毁了姑娘清誉。”

“我平白看了你,你不怪我吗?”

少年郎压下憋屈,好脾气地弯了弯眉:“姑娘再说下去,我就忍不住要怪罪了。”

不能把老实人欺得太狠,霁尘雪松了口气,辗转离去。

再见,却是在顾家中秋举办的赏花宴上。

她无意撞见这人,从细枝末节里窥见了他对顾家长女隐隐约约不曾说破的情,始知他已有倾慕之人。

黯然失落,烦恼自此而起。

既这般,不如不见。

她提前离场,没忽略旁人嘴里喊出来的‘殿下’二字。

殿下。是哪位殿下?皇室中人有何人有此姿容气度?

答案呼之欲出。

这是萧洵,萧似水。当朝太子殿下。

太子背着人出了霁府大门,转而横抱着将人送进轿门:“锦匣里有酸梅蜜饯小点心。”

他将小匣子放到新娘子怀里,从容退出去。

十三岁偶遇的纯情少年,长成了今时样子,霁尘雪玉白的指点在锦匣之上,不知凝神思量什么。

十里红妆为聘,迎霁家长女入宫,从今天起,东宫有了才貌双绝的太子妃。

喜房之内,陪嫁的婢女守在两侧,霁尘雪掀了盖头坐在床沿静静地捧卷而读,身上的火红嫁衣未褪,凤冠未除,她淡漠出尘的模样和一室喜气形成鲜明反差。

以至于萧洵推门进来见到她无从掩映的精致妆容时,脚步一顿,三魂丢了一魂。

喜房静悄悄,婢女和嬷嬷还没开口行礼,萧洵抬手轻挥,宫人鱼贯而出,霁尘雪就是在此时抬眸,她合上书卷,淡淡地喊了声殿下。

“嗯。劳太子妃久等了。”

他没追究太子妃擅自掀开盖头,这场婚事本就是权宜之计,他利用了这人,没有资格再多做要求。况且,如非他不管不顾污了对方清白,她或许有更好的归宿。

他看了太子妃一眼,默默收回方才的或许之言。

不是或许,是肯定。

以霁尘雪这样的人品才华相貌家世,合该有个天底下最好最温柔的人来配。

不会是他。

他一点都不好,也不温柔。

他很卑鄙。

依从礼数结发、饮合卺酒,坐在她身侧,萧洵能清晰地闻到来自她身上的雅致清香:“戴着凤冠不累吗?孤替你除去可好?”

“依殿下便是。”

萧洵小心翼翼替她摘除头顶凤冠,他靠得很近,想到将人娶进门的目的,他鼓足勇气伸手挑起太子妃尖尖的下颌:“还怪我吗?”

任何一个女子被人当众强吻都会心生芥蒂,况乎还要忍气吞声地顺从圣意嫁给对方。

霁尘雪不是寻常女子,她是一个令人敬重不敢亵.玩的存在。萧洵仗着太子身份欺.辱了她,往后为了逢场作戏更少不得要行那样的事。

他掩下愧疚,没指望得到一个合适的回答。

可霁尘雪直视他的眼,愣是开口了:“我不知眼前殿下是不是曾经的殿下,殿下能给我解惑么?”

她问了一个古怪的问题,萧洵却懂了。

思及近半年发生之事,亲人的忌惮,爱人的背叛,权势的拉扯,他眉目染了苍凉:“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阿雪,你便是要怪我,我也不能回头了。”

感知到窗外窥伺的动静,他颤抖着手揽了女子盈盈一握的细腰:“你这辈子都会是孤的女人。霁尘雪,你逃不了了。”

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女子的唇被他温柔裹挟,察觉到那分欲起的反抗之念,萧洵那只沉稳有力的手挣扎着禁锢了她腰肢:“别闹……”

逐渐抑制不住的喘.息,霁尘雪明知窗外有人盯着,仍是半推半就的承受了这个吻。

她更知萧洵此刻的亲密全然是在做戏,知他一心图权,知他变了,可她还想要他的真心。

先前犹豫,导致来迟一步让顾敛糟践了那颗赤子之心,她有过悔恨,也曾在暗夜心疼如刀绞。

嫁衣的衣带被解开,萧洵揽着她上了软榻,卷帘放下,守在窗外的人只看得见帐子内影影绰绰的起.伏。

含浑暧.昧的余音从里面飘出来,槿嬷嬷耐心看了一刻钟,想到合卺酒里放的药粉,思忖今夜定能达成陛下所愿,她放心离开。

萧洵伏在美人身上渐渐停了那个吻。

四目相对,看着面色红润眸光深邃的女子,看她涎在唇边的水.光,心口一跳,慌忙翻身躺到一侧。

从腰间翻出袖珍白瓷瓶,倒出两颗极小的红色药丸。一颗自己服下,一颗给他的太子妃喂了过去。

霁尘雪无悲无喜地看着他,没多问,就着他的手将解药咽下。

合卺酒里放了不正经的药,紫金炉里燃了不正经的香。槿嬷嬷离去前把所有安排的妥妥当当,不成想当今太子早有准备。

“不要再看了。”洵太子被她看得愧疚难当,伸手蒙了太子妃清凌凌的双目:“你我已为夫妻,少不得要行敦伦之事。如你不愿,孤亦不会强求。”

他在解释为何会有那个绵长的吻,嗓音温柔,被蒙着双眼,霁尘雪心底叹了口气。

“该配合的,你还要配合孤。这是身为太子妃的本分。”他在女子耳边啰啰嗦嗦一大堆,听出他藏在温柔里的窘迫,霁尘雪睫毛微眨。

掌心像有一把柔软的小刷子扫了扫,痒痒的,萧洵吓了一跳,急忙撤手。

“你答应了?”

“我有另外的选择吗?”

一语,道破了萧洵的心事。薄唇微抿,俨然倔强寡情的天潢贵胄,他道:“没有。”

只是想哄着她心甘情愿配合,做他的棋子,做他手里的矛和身前的盾。太聪明果然不好,他眼神无奈:“你是答应了?”

“嗯。”身上的厚重嫁衣先前被他磨磨蹭蹭解了一半,霁尘雪着了雪白里衣和衣而卧:“殿下,不早了。睡吧。”

“不能睡。”

对上她疑惑的神情,萧洵硬着头皮道:“父皇稍后还会派人来……”

霁尘雪默默红了耳尖,不自在地侧身背对他:“知道了,我会配合殿下。”

喜房烛火通明,午夜时分,太子妃隐忍克制的清音于寂静中响起,听得窗外的嬷嬷离开的时候腿都软.了。

这事大抵是成了。太子妃若为太子诞下一男半女,有了融合了皇族与世家的血脉,这是陛下做梦都想看到的。

同帐而处,哪怕是做戏,萧洵最后也红了脸。

他掀开帷帐,勉力调整紊乱的呼吸,赤脚踩在地上,打开门,扬声吩咐守在门外的宫人:“备水!孤要沐浴!”

霁尘雪衣衫齐整地坐在榻上,听着少年略显急切狼狈的声音,脑海浮现出十三岁那年的惊鸿一瞥。今夜的萧洵,害羞的样子比那年在水中被‘偷窥’的反应还要可爱。

是呀,可爱。谁能想到,这才是洵太子最为真实的一面?

她怅然地睡在软榻外侧,青丝散开,情丝也跟着在心尖泛开,闭了眼,再度睁开,披了外衫起身自去净面卸妆。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清心寡欲的洵太子重新回到喜房,太子妃早已安然睡下,素面朝天,怎一个美字了得?

他轻手轻脚爬上去,替她掩好锦被,规规矩矩躺在最里侧,身边多了一名女子,冷香幽幽,他一夜无眠。

卷帘放下,呆滞了好长时间,导演陡然清醒:“卡,卡!完美,漂亮,很好,过过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