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气使然,比那天试镜时的扮相都要增色不少。湛榆原地绕了一圈,广袖如云,她笑:“喜欢吗?”
崔溯害羞地说不出话,她分明是喜欢的。
洵太子本身就是个俊秀如玉的男子,剑眉星目,一转身,一抬眸,身段比女人还要漂亮,却比女人多了一分凛冽的气场。
他笑起来如沐春风,雅致如仕子林最优秀的学子,他抿唇不笑,眼睛漫不经心地看人,那股风流劲藏也藏不住,风流里掩着野心,野心中裹着威势与杀机。
这是个或怒或笑都俊俏地让人移不开眼又不敢直视的人,自幼被立为太子,国之储君,却因为年少优秀,招致皇帝忌惮。
好戏上演,崔溯坐在片场目光紧紧追随着她。
庆彦三年,皇帝纳顾家女为妃,赐鸾云宫为居所。
彼时,赈灾归来的洵太子锦衣蒙尘急匆匆前往皇城赶,策马加鞭,骑在马背上,他知道来不及了。就是回去,那人也不是他的了。
年少初恋,被父皇所夺,风在他耳边疾驰,他扬起马鞭重重挥下,一生的抱负和雄心壮志仿佛一瞬间被碾压为尘土,想哭,却哭不出来。
因为太迟了。
“殿下!殿下您慢点!”内侍骑马跟在后面,急得额头直冒汗。
八百里路程连夜奔波,清晨,一匹骏马冲向城门,守门将士远远看着,执戈便要拦,待看清马背之人,大惊之下慌忙俯身:“恭迎太子回朝!”
“殿下!殿下?哎呦您等等我!”内侍帽子都被风吹歪了,策马入城,马不停蹄回宫,太子回归的时间比众人预估的早了一天。
鸾云宫,穿着里衣的女子怔怔地望着卷起的帷帐,昨夜初次侍寝,承恩后的身子酸软乏力,陛下正值英武之年,床榻之上自不会怜香惜玉。
她轻抚发丝,剥开衣领去看满身痕迹,悠悠长长地叹了口气。
嫁进宫前她无数次问过自己,她爱萧洵吗?答案是肯定的。但凡女子,谁能逃过洵太子的蛊.惑?
不仅以前爱,哪怕做了陛下的女人,她还爱萧洵,爱他纯情,爱他俊秀挺拔,爱他看过来的眼神,爱他用手指轻轻勾着自己小拇指的矜持守礼。
那是她见过最儒雅温柔的少年郎。
可有什么用呢?比起萧洵,她更爱权势,她爱振臂一呼万民俯首的滔天权势。然而这些萧洵给不了她,因为陛下正当年。
陛下不会容忍一个受百姓赞誉臣子敬重的储君过快崛起,他要亲手折断他的羽翼,磋磨他的心志,来达到稳坐龙椅的目的。
陛下爱自己的嫡长子吗?爱。但亲情哪有皇权重要?
他夜里反复要她,每要一次都要在她耳边严厉提醒:断了和太子的情缘。
“铃儿。”
“铃儿在。”
“太子……回宫了吗?”
“回贵妃娘娘,太子今晨已经回来了。”
“拿纸笔来。”顾敛从榻上起身,系好衣带,侍寝醒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昔日的情郎诀别。
她手腕轻转,一封不算长的信写好:“取本宫放在锦盒的金丝锦囊来。”
婢女铃儿是贵妃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听到这话愣了愣。
她亲眼见证了自家姑娘和太子相识相知相恋的过程,也曾羡慕过姑娘能得到太子毫无瑕疵的爱。那金丝锦囊就是太子十六岁时连夜命人送来的定情信物,如今……也要还回。
她咬了咬唇角,忍不住去想:太子又做错了什么呢?就因为有一个仁义无双的好名声?
“还愣着做什么?”顾敛目色深沉,脖颈斑驳的吻.痕并没有消去她身为皇妃的气度,反而更甚。
“娘娘莫恼,奴这就去。”
场景转换,东宫,洵太子在屏风处整衣束带,动作干脆,透过绘着山河图的锦绣屏风,不难看到他俊气的身段。
侍女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唐突一眼。可谁让当今太子是举国最英俊的男人呢?绿裙裳的侍女心提到了嗓子眼,偷偷抬头……啊,真好看。
“殿下,殿下您不能去!您如果要去的话,就从老奴尸体上踏过去吧!”内侍如一阵风突然闯进来,径直跪地,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东宫一应官员。
侍女被吓了一跳,差点失声叫出来。
“吵什么?”褪去锦衣换了一身红白相间的绣金长袍,萧洵腰束玉带,脚踩履云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他胸前绣着优雅从容的仙鹤,银灰色云纹打底,金丝锁边的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不徐不缓地抚了抚衣袖,显然连夜不休的赶路已经让他恢复了些许冷静。
洵太子温润谦逊,没计较薛内侍在他眼皮子底下大呼小叫,整敛衣领,淡声问:“孤这样,看起来可俊俏?”
女子爱俏,眼下要去见思念已久的心上人,他仍怀着一腔痴情。
听到这句问话,薛内侍吓得快要哭出来,音色听起来带了分尖锐,划破已有的安宁:“不可呀殿下!那顾家女,已经是贵妃,是陛下的女人了!您不可为美色犯糊涂啊!”
萧洵脸色骤然苍白,背脊僵直,修长的手指握着腰间佩戴的白玉,似是不想去面对,玉是阿敛送的,定情那天,阿敛不仅送了他玉,还主动抱了他。
往事多温柔,他笑了笑,笑容有点勉强:“孤只是想见见她,说两句话。你让开。”
“恕奴无礼,今天,殿下绝不能去鸾云宫!”
“你放肆!”
太子一怒,宫婢内侍齐齐跪了下去。
老太傅语重心长:“殿下纵是要出门,也该去御书房,而非后宫。”
后宫,那是陛下的后宫。回忆再美,也已成回忆。该埋葬的不埋葬,迟早会断送前程,瓜田李下,旧日情人不知避嫌反公然相会,岂不惹人非议?
“太傅……”
“殿下,您的心情老臣理解,您不愿考虑旁的,总要为贵妃娘娘着想。她初入后宫,根基未稳,殿下一去,怕是……”他欲言又止。
细数史册,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还少吗?一个不小心做出逾越之举,德行有失,如何担当储君大位。
萧洵当然懂他的顾虑,他睫毛低垂,什么都不做,众人却看得出来,他在难过。
年少最是情难忘。心爱的女人成了遥不可及这辈子都不能触及的梦,难过吗?应当难过。
崔溯看着姐姐完完全全沉浸在痛不能言的境界,右手下意识握得紧紧的,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姐姐。
她知道姐姐不管做什么事都追求最好,但看到洵太子抿唇不语,眼里闪过挣扎时,她心痛地别过了脸。想到姐姐为了别的女人难过,心痛之余,又觉心酸。
导演眉梢带喜,从开拍到现在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湛小姐是意外之喜。
聪敏、灵活、沉稳,把洵太子痛失所爱的心理路程揣摩地极为贴切,气场没有被扮演太傅的老演员压下去,少年的温润和锋芒,含怒不发的隐忍克制,她演的很好。
宫殿气氛沉闷,洵太子握着玉佩的手青筋毕露,指尖恍惚在颤抖,他开口,嗓音低沉喑哑,疲惫的心仿佛看遍了千山万水,顿生桑海沧田的错乱梦幻。
俊美温厚的太子殿下沉痛地吸了口气,慢慢吐出,他问:“真的不行吗?”
“老臣劝殿下,应以江山社稷为重,以君臣父子为重!”
区区一个女人,断了吧。不可能了。
“阿敛她……”
“殿下!”太子少傅上前一步,遗憾劝道:“殿下慎言。”
见也不能见,提也不能提。萧洵不想让属臣难做,他松开玉佩,失魂落魄。
“殿下。”内侍捧着锦盒在外面求见:“奉鸾云宫贵妃娘娘之命,有一物特来献给殿下。”
鸾云宫?萧洵面上一喜,轻甩衣摆,长腿迈开大步迈出门。
在看到锦盒的一瞬间,他联想到了什么,如松如柏的傲岸身姿踉跄晃动,削内侍急忙扶稳他,不放心道:“殿下……”
他抬起胳膊制止薛内侍言语,鸾云宫派来的人双手将锦盒送到他手上,颤着手打开锦盒,却是一封信,一枚金丝锦囊。
一口血从喉咙喷出来!
“殿下!”
“殿下!!”
“孤没事。”萧洵忍泪拆开那封信,信是断情信,字字如刀。
他不敢相信心爱的女人是贪慕权势之人,情意和愤怒交织在清澈的眼睛,清澈被搅浑,少年火热的爱慕之心沉到了底:“为什么?”
他在问为什么,没有人能回答。顾敛回答了他,但他还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为了权势抛弃我,我就这么懦弱不堪让你不愿死心塌地的去爱?
为什么父皇不肯顾念父子之情,偏要来抢我的女人!为什么身为堂堂国之储君,恪守言行,忠君爱民,却要遭到无情的猜忌?
为什么,阿敛像是变了个人……
金丝锦囊被他爱惜地捧在掌心,萧洵衣襟染血,眼圈泛红,东宫属臣面带忧色地看着他,很怕他情绪失控急火攻心再吐出一口血来。
不眠不休策马挥鞭赶来,迎来的是心上人贵为皇妃的现实,面对的是顾敛对昔日情意的全盘否定和残酷嘲弄。她不是最心软吗?怎么下得去手以笔做刀来狠狠刺痛他的心?
萧洵仰头将泪意逼回:“你家娘娘……还说了什么?”
“回殿下,贵妃什么话都没说。”
断就是断了,无话可说。
“孤……知道了,退下吧。”
“是,殿下。”
鸾云宫的内侍退走,萧洵握着锦囊神情莫测地笑了笑,脸还是那张脸,笑容里却有种风雨欲来的暗潮狂涌。
“太傅,还请代孤向父皇告罪,孤有伤在身,思及过往,自觉为子为臣多有过失,现于宫内闭关自省,过几天再去和父皇、皇祖母请安。”
“殿下,这怕是不妥。”
“就这样吧,孤乏了。”他转身朝寝宫走去,背脊挺直,步伐有些凌乱。
风吹叶落,银杏叶子打着旋贴在他肩膀,眨眼又被风吹远。天边云卷云舒,苍穹之下,太子的背影落寞寂寥,心事几人知……
“卡!”
导演一声大喊,全场人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
一开始知道导演冒险启用素人做男主,且还是反串,多少人暗暗忐忑,眼下‘男主’惊艳的表现足够证明,她的确是导演嘴里最优秀的洵太子。
有种人就是老天追着喂饭吃的,天赋异禀,头脑聪明。
“不错,很不错。”连骑马都是亲身上阵,多才多艺,明导自觉捡到了宝:“这场戏大家配合的非常好,中饭每个人都加鸡腿,庆祝这场开门红!”
“谢谢导演!!”
闹哄哄的声音中,湛榆从洵太子伤情的状态走出来,作为主演压力不可能不大,没给剧组拖后腿,她很开心。
导演鼓励了她两句,扮演太傅的老演员也赞赏地拍了拍她肩膀,气氛融融。
“姐姐。”崔溯端着杯子递给她:“恭喜呀。”
坐在椅子休息,湛榆身上仍旧穿着演戏的戏服,清俊貌美,她拿着杯子喝水润了润喉,能有还算不错的表现,和她擅长配音也有一部分关系。
不至于出现人和音对不上的违和感,她的配音,和洵太子的气质贴合的很完美,外形更是出众。
“感觉挺有趣的。”湛榆手指点了点剧本:“就是下一场难度可能会很大。洵太子为情所伤性情大变,他在寝宫自省的这段,不好控制。”
“我相信姐姐。”崔溯从兜里抽出帕子给她擦汗:“姐姐,你觉得顾倾玦怎么样?”
“嗯?顾倾玦,她不是顾敛的扮演者吗?”
“是呀。”少女醋劲发作,意有所指:“在影片里面她还是你年少初恋,姐姐你看,顾倾玦是不是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