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主宅是一处占地面积极广的私人园林,从设计图到一砖一瓦,都有崔敬山天才创作的身影。
这座园林不仅是崔家不动产,还在建成后拿下国内外多款奖项。沿用在建筑的独到工艺成功申请国家专利,是很重要的知识产权。
从门口沿着轴线开车,花费了三分二十七秒抵达优雅清静的鲜竹园。
为了给老爷子留下一个好印象,湛榆今天特意化了妆。
唇红齿白,秀发飘逸,嫩白的耳垂悬着璀璨夺目的坠子,脖颈佩戴银白色细长项链。一袭高贵典雅的深蓝色过膝长裙,完美衬托了玲珑有致的身材。
下了车,崔溯压着惊喜退开两步看她。
姐姐身姿挺拔,腰腹平坦,裸露在外的小腿线条流畅,脚踩白色镶钻高跟鞋,秀目流转,美到了她心坎。
“看来还是湛爷爷说得对,姐姐素颜胜在气质脱俗,稍微修饰妆容简直判若两人。就连我,都要被姐姐迷了眼。”
湛榆只当她在说笑,论美色风韵,谁能比得过阿溯?
被真正的美人夸赞美貌,饶是她心性坚韧,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姐姐手好凉,是在紧张吗?”
“嗯,有点,能不能和阿溯名正言顺谈恋爱,崔爷爷的看法很重要,我当然想讨他老人家欢心。”否则,也不会听从爷爷的,选择盛装打扮。
“不瞒姐姐,我也很紧张。”
走在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崔溯声音多了分忐忑:“爷爷从不会主动喊人到他私宅。从有记忆起他就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爷爷年轻时候长相俊美,脾气是公认的古怪,活了大半辈子,唯一的朋友就是湛爷爷。我想,看在湛爷爷的份上,他老人家应该不会难为姐姐。”
她眉间绽放着暖心的笑:“姐姐看起来就讨人喜欢,比我讨人喜欢。”
“阿溯谬赞了。”来到陌生地方,即将见家长的不安情绪被她温柔抚平,湛榆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我会好好表现的。”
鲜竹园八角凉亭,穿着白色衬衫的崔老爷子板正地坐在石桌,气质文雅,唯独看人的时候眼神很冷。
这种冷,跟她在雨巷见到阿溯的第一感觉,很像,也不像。
阿溯的冷是懒得理会旁人的冷漠孤寒,崔爷爷的冷属于久处上位不屑与凡夫俗子往来的凛然孤傲。
她规规矩矩行礼,声音绵软温厚:“小辈湛榆,见过崔爷爷。”
世家教养出的孩子,不说长相,光说礼仪谈吐就超出寻常人一大截。
他瞥了眼湛榆身上的低调华服,心里暗骂阿北走漏风声,暗骂的同时,确实满意湛榆对此次会面的重视。
只不过……阿溯才貌双绝,在一众出色的孙女里唯有她,得到了继承财团的资格。
以她的身份,想要什么人得不到,何苦去喜欢被那个女人养大的孩子?
足足过了三分钟,老爷子没喊起。湛榆弯腰行礼,姿态优雅,上身纹丝不动。
行过礼的崔溯乖乖坐在爷爷身边,暗忖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
孙女不吱声,崔敬山堵在胸口的郁气反而很快散开:“阿溯,给客人沏茶。”
“是,爷爷。”
崔溯玉白的手提着紫砂茶壶,茶水从壶嘴淌出来流进翠色的冰裂纹杯。
崔老爷子开恩般地动了动嘴:“湛家的小女娃娃,起来吧。”
“谢过崔爷爷。”
观她风度翩翩从容不迫,年纪轻轻颇沉得住气,崔老爷子不满的情绪去了两分。
抬起头,见到那张脸,他道了声果然。
小时候看着就像,长大了,这孩子眉间气韵和那女人像了六七成,难怪阿北愿意为她跑一趟。
察觉到老爷子脸色一瞬间的深沉,湛榆心里一咯噔,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崔老爷子轻轻吹了吹浮在茶碗的热气:“你奶奶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但绝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这话,你怎么看?”
知道湛老夫人在姐姐心里的分量,崔溯眼皮轻跳,不言不语地看向爷爷——看来爷爷很反感她和姐姐在一起。
夏日炎炎,湛榆薄唇微抿,从裤兜掏出手帕擦拭指间生出的冷汗,起身对崔爷爷鞠了一躬,全了小辈礼数。
她歉疚地看了看崔溯,视线收回,转而轻声慢语,言语之中,自有一股不为外力所催的笃定:
“爷爷都肯承认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厉害的女人为何还要费尽心思讨人喜欢?因为她是女人吗?”
她的反驳完全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崔敬山不置可否地哼了哼,把人喊过来说了句不大中听的话,便开始沉默地看假山看绿水,最后直接闭了眼,仿佛忘了身边还有两个战战兢兢的小辈。
他不说入座,湛榆便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
“茶凉了。”老爷子吩咐道。
崔溯看向她的姐姐,湛榆上前两步默默续茶。
恰好崔敬山睁开眼,见是她,不耐烦地将茶水泼在地上:“阿溯,你跟爷爷来。”
“是。”擦肩而过,崔溯偷偷攥了攥她的手,姐姐手心冰凉。
她暗自生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带姐姐过来受冷遇。不过,逃得了今天,逃不过明天,她不想和姐姐无媒苟合,就得先过了爷爷这关。
来不及说句话人就被带走,孤零零站在那,湛榆低头冥思苦。
来之前爷爷吩咐她要盛装出席,其他的什么都没说。爷爷不说,就说明此事没有问题。
那现在问题出在哪,以至于崔爷爷见了她就烦。
是这张脸吗?爷爷不止一次说过她眉眼有几分奶奶年轻时的气韵。
崔爷爷和奶奶关系应该很糟糕。
和爷爷偏偏是过命交情,所以哪怕知道孙女被女孩子觊觎,也没翻脸立刻把人轰出去。
能让她留在亭子,就意味着没把事说死,还有转圜余地。
湛榆无声浅笑,暗道:不就是当着她面泼杯茶嘛,能在老爷子这过了明路,莫说茶泼到地上,就是泼在她脸上,她也得甘心乐意受着。
想明白后,她的心踏实放回肚子。爷爷那么疼她都敢让她来,那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崔爷爷是阿溯的爷爷,不是洪水猛兽。”她反复念了三遍,自觉心境和之前大不相同。
不愧是崔氏财团的掌权人,三言两语就慑得她心神失守。
湛榆暗叹自己年轻,好在年轻会有更多成长空间。
从鲜竹园一路走到枝桂园,走了将近三十分钟,祖孙俩沉默以对。
气氛有点僵。看着这个没多少人情味的孙女,崔敬山既满意,也不满意。
满意在于她冷冰冰的样子像极了他年轻时候,有着一副铁石心肠,有内心坚持的一套理念。至于不满意的地方……
踏足枝桂园,随便捡了个石凳坐下,崔老爷子把玩着手里的核桃:“说说,人是怎么认识的?”
“网上认识的。”
“多久了?”
“五年。”
“不短了……”他意味不明地轻呵:“时间会骗人,这道理你懂吗?”
“你和她认识再久都比不上天赐姻缘,命中注定的姻缘砸下来,她能选择你,照样能选择别人。而你,穷途末路,别无选择。阿溯,身为聪明人,千万不要犯傻。”
崔溯知道这会她不能多说,哪怕要说,说出口的每一句都得点在刀刃上。
她沉吟良久:“爷爷,为什么我不能是她命中注定的姻缘?”
“因为你是女孩子呀。”
“女孩子就不能和女孩子在一起吗?”
“傻孩子,倒退个几十年,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那这样说的话,爱情又是什么呢?”崔溯眉眼沉静:“我喜欢她的心是真的,两情相悦如果都不能携手白头,几十年前,几百年前,包办婚姻的那些人他们凭什么能够安安生生幸福一生?”
“过一生和相爱有直接联系吗?阿溯,你该知道这世间并非只有爱情。居家过日子,哪怕一个人对另外一人没有男女之爱,还是能坚持和她享受生活,这就是亲情。”
“爷爷,用亲情取代爱情,这不公平。”
像是听到了好听的笑话,笑过之后,他严肃道:“小孩子才说公平。”
“是吗?”崔溯大着胆子直视爷爷眼睛:“可恰恰是单纯的小孩子不会满口谎言。因为他说的是真话,所以惹来世人嘲笑。
不公平是事实,不是有阅历的人用来教人闭嘴的理由。
两人迈入婚姻殿堂,未曾相爱便自私地用亲情取代爱情,亲情是什么?是血浓于水,是从骨血里延续来的亲厚。
爱情是什么?
是我愿意和她做一切亲密的事,我永远不会嫌弃她,会朝思梦想念着她,会见不到她心里就会发慌,身体灵魂都会为她敞开、悸.动。
没有爱情,自欺欺人假借亲情来行爱情里能行的事,爷爷,这已经不是不公平能形容的了,这是一本正经耍流氓。
恕我直言,您到现在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是对奶奶最大的不公平。在婚姻里,她完完全全把身为女人最好的爱给了您,可您不爱她。
您当她是亲人,您占有了她全部美好,到头来却连恋人的名分都不肯给她,孙女以为,您不配来和我谈论爱情和婚姻的关系。”
“——放肆!”
崔溯径直跪下:“我爱姐姐,她是贫是贵是男是女我都爱!同样是过一生,相不相爱很重要,她爱我,我才觉得我是真实幸福活着的。”
“糊涂!你活着是为了她吗?”
“爷爷,我很清醒。我活着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活得更好我才要努力得到她的人,得到她的爱。”
崔老爷子被孙女的伶牙俐齿惊讶到:“看来你还是有备而来。阿溯,听爷爷一句劝,回头是岸。”
“爷爷,可不也有句话在说,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于我而言,回头是苦海。苦海无边,姐姐是岸。”
“离开她,你就是崔氏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爷爷的千亿家产都是你的!”
崔溯眉间冷意化开,笑颜天真:“爷爷,您这话像在哄骗小孩子。
钱财,是比我的灵魂贵重,还是比姐姐更诱.人?
千亿家产听起来很多,多到我几辈子花不完,可我缺的是钱吗?作为您的孙女,如果需要继承家产才能活得更好,我认为,那是对您的羞辱,也是对我的羞辱。”
“阿溯,你还是太年轻了……”
老爷子拄着拐杖审视地抬起孙女下巴:“你连我大半辈子拼搏出的家产都看不上,就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子,难道不是对爷爷的大不敬?”
“惹恼了爷爷,孙女甘愿受罚。”
崔老爷子围着她绕了两圈:“不后悔?”
“我为什么要后悔?”
黄花梨拐杖快而狠地打在她脊背!崔溯闷哼一声,下意识咬紧牙关。
崔敬山快速转着掌心核桃,脸色发沉:“再问你一句,宁愿放弃家产也要违逆老夫?”
“违逆爷爷不是我本意。爷爷虽是至亲,但姐姐也是挚爱。亲情,爱情,爷爷非要逼我,那我选爱情。”
“爱情?这世界哪来什么爱情?如果有一天你的爱情背叛了你呢?”
崔溯跪得笔直:“你我谁都不知道拼尽全力去追求,换来的是背叛还是幸福。世间存在太多未知数,岂不正是人活一生的指望?
因为存在太多未知,平凡人能踏踏实实活在当下。当下我愿意相信姐姐,爷爷要打要罚,我一力承担!”
“就因为一个湛榆?”
“爱的人是她,当然为她。为她,也是为我。”
“好哇,那女人养的好孙女,死都死了还要让她孙女祸害我孙女!”崔敬山气得扔了拐杖。
昂贵的黄花梨被他随手丢弃,崔溯抿了抿唇,起身捡了拐杖塞回他手,在一拐杖打不到的地方乖乖跪好,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哼,少来讨好我,你不是认定她吗?那就看看她到底会不会教你失望!”崔敬山压着火气迈开步子,人到六十,身子依旧健硕,走路带风。
崔溯亦步亦趋地跟过去,后背火.辣.辣的疼。她蹙了蹙眉,背脊挺直,单看表象,又有谁看得出来她挨了打呢?
“疼吗?”老爷子问她。
“回爷爷,疼。”
“呵,倒是实诚。你记住,以后她背叛你,抛弃你,你会比现在疼。爷爷打你,正是因为爷爷爱你,不忍你走这条路。”
该说的已经说了,崔溯索性闭口,省得到时候爷爷把气撒到姐姐身上。
鲜竹园,八角凉亭。
老爷子走的时候什么模样,回来看到的还是什么模样。
湛榆寸步不离守在那,崔敬山见了她,冷笑:“天气热了,阿溯会跟我去庄子避暑,你可以走了。”
老爷子行事雷厉风行,说要避暑,用不了十分钟下人便收拾好行头。
“大小姐,请。”
崔溯没了办法,冷着脸看着管家。
管家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一旁的老爷子见状,不轻不重发话:“阿溯,跟爷爷走。她想等你,那就留在家里等,少不了她一口饭吃!”
湛榆轻轻皱眉:“崔爷爷,您——”
“还愣着干什么?开车!去秀雅山庄!”
崔溯被爷爷强行带到车上,左右仆人盯得紧,仓促之际她只来得及用口型作为提醒。
要提醒的话没说完,老爷子催促道:“磨蹭什么,回来,不准探头!”
爷爷态度坚决,崔溯不好在这个节骨眼惹怒他。
名车以最快速度启动,留在主宅的仆从客客气气请湛榆入客房休息。话说了两遍,发现这位湛小姐的心早跟着大小姐跑了。
回想阿溯临走做出的口型,湛榆蓦地睁开眼:“我知道了,是第五件事!”
“哎?湛小姐?湛小姐您这是做什么?老爷已经带着大小姐走了!”
“走了,所以才要追啊。”
“湛小姐,您不能去,老爷会生气的!”
“没关系,去不去他老人家都会生气的。”
“……”
湛榆面上扬起如沐春风的笑,她现在不想揣摩崔爷爷心思,她只需要知道这是阿溯交给她的第五件事!
七件事做好,阿溯就会答应做她女朋友。
怀着这念头,火红色跑车被启动,坐在驾驶位,湛榆飞快系好安全带,准备就绪,脚踩油门直接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