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钢琴曲做的铃声突兀响起。
冬姨反应过来,从兜里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笑着递给老爷子:“大小姐的来电。”
小榆?湛老爷子接过手机,命人将吵吵闹闹的鹦鹉连同笼子搬了出去,书房恢复安静,他清了清喉咙,缓和了情绪,还没想明白怎么面对亲孙女,手指快一步地接通电话。
商场,人来人往。看着正在挑选衣服的崔溯,湛榆眼神柔和,笑着侧身避开,她嗓音温柔如水,轻轻喊了声:“爷爷。”
湛老爷子被她一声爷爷喊得没了脾气,孙女喜欢女孩子的事也被他丢到一边,他眼眶微热:“哎,小榆怎么了?怎么这时候想起和爷爷打电话了?”
“没什么。就是想爷爷了。”
“想爷爷了?”老爷子站起身:“好呀,想爷爷了那就回家看看。小榆,爷爷也想你呀。你说你一走就是八年,暮城再好,哪有家好?高考结束就回家住吧。有爷爷在,没人赶你走的。”
湛榆笑颜明媚:“我知道爷爷最疼我。”
“不仅爷爷疼你,你奶奶也疼你,你奶奶离开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小榆,爷爷年纪大了,你回来,跟在爷爷身边,要什么爷爷都给你。成吗?”
到了湛老这把岁数,都是旁人低声下气求他,哪有他求人的时候?冬鲤听得心酸。
开着免提,电话那头有短暂停顿,湛榆的声音慢一步传来:“我会考虑的。爷爷,冬姨都和您说了吧?”
“说了。”
“爷爷,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这……”老爷子愁秃了头:“要不然,咱们换一个?”
彼时崔溯穿着新裙子从试衣间出来,美貌绝伦,做口型问她:“好看吗?”
湛榆看得心痒,同样以口型回了她一句好看。崔溯心满意足地走开不打扰她通话,她回过神:“不了。别人我都不喜欢。”
“那孩子……当真生得极好?”
“嗯。”湛榆忽然笑了:“爷爷,您知道一朵花盛开在心尖是什么感觉吗?就是我见到她的感觉。”
老了老了被孙女刺激得牙酸,能让寡淡得像白开水似的孙女说出这番话,湛老爷子一脸狐疑:“崔家那孩子,别是什么修炼千年的狐狸精转世吧?我好好的孙女,怎么说变就变了?”
“爷爷。”
“哎,你说。”
湛榆抿了抿唇:“明天我会带她回奉北,至于是不是狐狸精,爷爷可以亲眼看一看。”
“回奉北?你要回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混乱,湛榆换了只手拿着手机,眉目流露着成年人应有的淡定决然:“对,我和她一起回去。”
挂断电话,她缓缓吐出口长气,回头,发现崔溯坐在几步之外静静注视着她。
“挑好了?”她走过去。
“嗯,都买好了。”
湛榆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手提袋:“我和爷爷说了,明天咱们回奉北。”
奉北。崔溯指尖蜷了蜷:“你家里人都喜欢什么?我好做些准备。”
“不用。我都准备好了。你只管跟着我,不需要做什么。”
“这么好嘛?”崔溯歪头冲她笑。
“对,就是这么好。”
湛家,书房。和孙女通话后的湛老爷子陷入良久沉默。冬姨候在一侧,不敢吱声。
老爷子屈起指节有节奏地在茶桌轻叩,因为一时激动被摔碎的茶杯早被下人清扫走。
他皱起的眉头慢慢松开,感慨道:“八年了,阿鲤,你听到没有,这是小榆第一次要求回家。”
“听到了。”冬鲤不愿老人家平白感伤,安慰道:“大小姐十岁搬出奉北,第一次回家就要带着崔小姐,可见,贪恋美色也不是什么坏事。”
“是这样吗?”
冬鲤扯开笑脸:“不然,您能拦着她吗?大小姐十八年来主动开口求您,您若舍得她求而不得,也可以将那话当做耳旁风。”
“那样,我就会失去一个宝贝孙女。”老爷子不开心地戳破真相,冬鲤乖乖闭嘴。
“好了,回去吧。照顾好她。”
“是。您也要注意身子,在这个家,大小姐能仰赖的只有您了。”
湛老爷子脸色微变,似是想到什么很是疲惫,挥挥手:“下去吧。”
没一会,湛家老宅的管家毕恭毕敬走进来:“老爷有什么吩咐?”
“准备一下,迎接我宝贝孙女回家。”老爷子转动着手指的翡翠戒指,声音低沉:“三房那两口子如果不想见到女儿,就在外面呆着不要滚回来,省得碍眼!”
奉北湛家很是隆重地张灯结彩,暮城,和崔溯分别后,在自家门口湛榆望着衣着光鲜的女孩子,轻笑:“你怎么来了?”
“姐姐不欢迎我吗?”
十八岁的湛桐,她父亲养在外面的私生女。
“请进吧。”
作为长姐,湛榆从来不缺长姐的气度和风范。门打开,她率先走进去。
身后,湛桐看着她,羡慕嫉妒,眼底深处藏着若有若无复杂交织的爱慕:“姐姐性子温善,多少年了,不管我怎么惹你,你都不会和我计较。这次,也不会和我计较吧?”
“喝果汁还是茶水?”
湛桐笑起来很甜:“果汁。”
玻璃杯倒了半杯橙汁,湛榆递给她,坐在沙发说起话来仍是一贯的稳重温柔:“想要什么?”
“我以为姐姐会骂我一顿。毕竟,我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女。”
湛桐解开衬衣最上方的两颗纽扣,慵慵懒懒倒在对面的沙发,穿在脚上的棉布拖鞋松松垮垮挂着仿佛随时都能掉下去。
湛榆视而不见,摊开一本时尚杂志,她神情带着点漫不经心,正经温和,裹着致命的端庄:“再是私生女,也是我妹妹。阿桐,把衣服穿好。”
“哼!姐姐真是不解风情!”
她赌气似地喝了一大口果汁,口腔满了酸酸甜甜的滋味,眼神幽怨:“姐姐有那么多妹妹,会在意我的死活吗?”
“我如果不在意,就不会请你进门了。”
屏幕亮起,湛榆放下杂志拿起手机,是溯游发来的消息。
—姐姐在做什么?
—家里来了小孩子,在陪她胡闹。
崔溯还以为她说的是五六岁的小朋友,笑:姐姐这么温柔的人,对待孩子应该很有耐心吧?
—还可以。
—那我就不打扰姐姐了,姐姐忙完了记得告诉我。
—好。
湛桐默不作声看着她和人聊天,心底的不悦上升到顶峰:“姐姐,这个溯游是谁?还有,我十八岁了,就比姐姐小三个月,不是小孩子!”
“不是小孩子,就更应该懂得避讳。偷看别人发消息,总归不好。”
“好了,姐姐又在说教。”湛桐干脆腻在她身边,想抱着她腰,被一股温和的力道推开。
那双如水平静的眼睛,流露出的拒绝之意甚是分明。
湛桐贪恋她的温柔,一次次试探她的底线,说来也奇怪,试探来试探去,只要姐姐像现在这样冷静地看着她,她就不敢再行放肆之举。
别说抱着她腰,就是动根手指,她都不敢。
“你来,还想要什么?”
“缺钱花了。”湛桐沮丧地窝在沙发一角,楚楚可怜。
“要多少?”
“两万。我看中了一个包,姐姐买给我。”
“嗯,可以。成绩单呢?给我。”
“怎么还要成绩单?”湛桐小性子发作,一脚踢在实木茶几,反而把自己踢疼。
看姐姐无动于衷,她没了办法,苦着脸从兜里掏出发皱的一张纸。
全班四十三人,每个人的成绩都列在上面。湛榆从上往下看,在第八位找到了妹妹的名字:“还不错,比起上次进步了十二名。”
她笑起来湛桐看得心里暖融融的,忘记生气这回事,巴巴凑过去。
湛榆说到做到,给她账户转了两万。
做好这些,她将手机放到沙发,眉毛上挑:“还有什么事?”
“姐姐就这么想赶我走?前两天湛槿在家里说姐姐坏话,我气不过揍了她一顿,我做得这么好,姐姐怎么也不说夸奖我?”
“你揍了她,她没还手?”
“还手了!湛槿掐我来着!”她撸起袖子,雪白的肌肤现出一块块指甲掐出的青紫:
“都是私生女,她凭什么这么猖狂?还敢说姐姐不是,我当然要好好教训她了!不仅是她,每个想踩着姐姐上位的,我都不会放过!”
“这么激动做什么?”湛榆笑她:“那些人是争是抢,反正我又不在意。”
她从柜子取出祛淤的药膏:“过来,我给你上药。”
“哎!姐姐真好。”湛桐迈开腿,冷不丁脚步顿住:“那个,姐姐,我想先洗澡再上药。我从奉北坐车过来,身上出了汗。我能进姐姐的浴室吗?”
湛榆右眼皮一跳,别开脸,艰难地嗯了一声。
得到她的许可,湛桐欢快地走开:“姐姐,多谢啦!”
浴室那样私人的地方被踏足,湛榆坐在沙发,开始平复被搅动的心绪。
“姐姐?姐姐!你来帮我搓背好不好?姐姐?”不达到目的誓不罢休,湛桐扯着嗓子愣是把人喊进来。
她惬意地躺在白浴缸,赤着身.子,撒娇似地凑过来:“后背我够不着,姐姐帮我。”
年轻充满活力的身躯闯进视线,湛榆目色清凉,垂下眼帘:“阿桐,你长大了。”
“所以,好看吗?”湛桐骄傲地挺了挺身板。
三个月的年龄差,长成这样的确值得骄傲。湛榆眉眼不动:“还行。”
“嚯!姐姐要求这么高的嘛?”
“不要乱说。”
“姐姐,那个溯游是你什么人?”
“朋友。”
“朋友?姐姐的朋友为什么我不知道?是网友吗?”
“嗯,认识了五年。”
“能把她的联系方式给我吗?姐姐的朋友,我也想认识。”
“不行。”
“为什么不行?!”湛桐转过身面对她:“以前行为什么现在不行?姐姐怕我再把人从你身边赶跑吗?”
湛榆拧了眉:“阿桐,你这性子该改一改了,她不是以前那些人,她很容易受伤。”
“好吧,那我老实点,不给姐姐添乱。”
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被劝住,湛榆温温婉婉地笑开,摸.了.摸她的脑袋:“阿桐真乖。”
湛桐小心思被掩藏的很好。洗好澡,裹着浴袍,她坐在沙发看着姐姐为她上药:“姐姐有时间吗?明天我想和姐姐一起过。”
“明天要回奉北。”
“奉北?!”湛桐差点跳起来,被人按住:“回奉北,姐姐终于舍得回去了?是一个人回去吗?还是……”
“不是。”湛榆眼里笑意璀璨:“是要带我未来的女朋友回去,给爷爷看看。”
“未来的……女朋友?”
“不错。”
湛桐红了眼眶,推开她直接往客房跑。
门被反锁,湛榆握着药膏呆怔原地。手机解锁,她点开对话框,犹豫着输入一行字:溯游,被同父异母的妹妹喜欢了,该怎么教导她归入正途?
—是我想的那种喜欢吗?
湛榆沉默,想着洗澡时湛桐身体做出的生.理反应,她难过地喘.了口气:应该是吧。
握着手机,崔溯说不清到底在生谁的闷气,面无表情地做出回复:不会是姐姐说的那个小孩子吧?那孩子多大了?
—十八了。
—十八?你家这么乱的吗???
想到满院子的妹妹和目中无人的弟弟,湛榆苦笑:是呀。
手一抖,崔溯发出一串省略号。
有那么短暂的几分钟,为明天的奉北一行感到担忧。缓过来,她打起精神,看着屏幕上的问句,冷笑:
姐姐,恕我直言,这样荒唐的事若放在我身上,我就给她一巴掌送她清醒清醒。喜欢谁不行?况且,姐姐别忘了,你有喜欢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