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小孩子要个玩具要个玩伴那么简单。大小姐十八年来无所求,没想到求的第一件事非名非利而是一个女孩子。
且还是家世不一般的女孩子。只是……见色起意是怎么回事?
女人难以相信出身世家、涵养不凡的大小姐,也是个看脸的肤浅之人。
“冬姨?”
“好的,知道了大小姐。”
赢了当下这盘棋,湛榆径直前往琴房,留下冬姨愣在那发愁该怎么和老爷子解释。什么叫做见色起意,大小姐无缘无故怎么会喜欢女孩子?
思来想去,她决定直言。说出这话的人都不怕挨揍,她怕什么?
用过晚饭,湛榆照例去书房学习。晚八点,从浴室出来,手机屏幕亮起,点开,是溯游发来的消息。
—姐姐,晚安。
—晚安,溯游。
敲下最后四个字,湛榆放下手机,慢慢进入梦乡。
她很期待,和崔溯过的第一个周末。
期待的心理大抵是相同的,唯一的不同是崔溯看明白了她的意图。
姐姐想要她,姐姐贪恋美色,这没什么不好,人之本性,很正常的反应。崔溯在床上翻了身,看着对话框最后的晚安两字,笑了笑。
天明,湛榆推着车子出了门,一路穿过市区最繁华的街道,停到崔家门前。
她一身清爽打扮,长裤长袖,很是低调。要不是事先知道来人是湛家小姐,管家都要误会这是哪来的穷学生妄图攀龙附凤。
他客套地将人请进来,湛榆不动声色地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恭敬,怜惜,叹惋。
知道自己的身份早被扒.得清清楚楚,她笑得越发温柔:“多谢崔伯,阿溯在忙,我等一会就好,无需催她。”
正说着,崔溯从楼梯下来,见到她精神一振,眸子亮晶晶地燃起细碎的惊喜:“阿榆姐姐。”
她喊‘阿榆姐姐’,声音清冽,末梢悬着一点撩动人心的娇柔,点到即止的天真与媚。
管家没见过这样的大小姐,心里泛起嘀咕。
直到两人肩并肩出了门,推着车子渐行渐远,他哭笑不得:出身豪门的千金小姐行事怎么都这么特异独行,是嫌弃名车配不上她们的品味么?
他摇摇头,大小姐为了交朋友,还真是豁的出去。
“昨晚,睡好了吗?”
“还不错。”听她语气真挚,崔溯心里一暖:“阿榆姐姐呢?可有梦到我?”
究竟发展到什么样的关系才会入夜都想着念着,这话用于试探来说,半点问题都没有。
湛榆从昨日起就意识到眼前的小仙女在对待她的态度上拐了三百六十度的弯儿,她不知是哪里偷来的幸运,能让这么冰冷的女孩肯对她另眼相看。
晨光明媚,春风拂面,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柔和:“下次好了,下次你来我梦里。怎样?”
崔溯没回答,她也没多问。
至于崔溯为何对她和对别人不同,原因具体是什么,湛榆想知道,却不是非知道不可。秘密在崔溯心里,她想说,她就听。她不说,她完全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两人骑着车子来到市区最大的图书馆,享受着静谧时光。
胳膊擦过胳膊,崔溯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湛榆捏着笔杆指了指画册。
雨巷,穿着精致白裙的女孩蹲在角落,气质冷傲,被雨水打湿的身段,婀娜至极。
流畅的线条,细腻的勾勒,画手在纸上倾尽耐心地描绘了少女姣好的容颜,那些赞美和不吝惜的惊叹从笔尖溢开,活.色.生.香,崔溯莫名觉得心如鹿撞。
这是她和姐姐初见的画面。
原来姐姐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了吗?
画中的湛榆撑伞而立,崔溯蹲在那,浑身充斥着拒人千里的气息,冷冷的,给人一种永远无法暖化的错觉,错觉很快被一行小字打破。
——看,小仙女。
崔溯被她的幼稚逗笑,唇角微勾,想到了昨夜姐姐说过的话。指腹划过湛榆细白滑嫩的手背,从她手里接过那支钢笔。
——看到了,然后呢?
然后?回想她挑.弄的小动作,湛榆眸光流转,修长的手指裹着崔溯的纤纤玉手,她执笔写道:小仙女,是要被宠着的。所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记得和我讲,我带你,嗯……寻欢作乐?
两只手交叠,手心贴在手背,崔溯还没从亲密的举动回过神,就被末尾那四字惊得睁圆了眼,心想:姐姐安慰人的方式还真有意思。
她指尖动了动,湛榆极有眼力地松开对钢笔的掌控。
——那天是我十八岁生日,也是妈妈祭日,我很伤心,不想在家呆着就跑到了外面,没想到天下起雨,那时候挺失魂落魄,你送我伞,送我衣服,我知道你是好人。
——那你转校来暮辰,看起来似乎更不想理我?
崔溯读懂了她的委屈,照着她之前的样子握着她的手写道:我现在,和你走得不近吗?
——嗯……阿溯,还请继续保持。
她用钢笔画了个标准的爱心,崔溯没忍住小声笑了出来:“阿榆姐姐,我表现的还可以吗?”
说不出哪来的亲切感,湛榆松了手,一本正经地由衷夸赞:“非常可以。”
她们都是分寸感极强的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事能做。言尽于此,你来我往地撩.拨划上圆满句号。
湛榆伏桌翻看知识点,崔溯被她身上流淌的温柔气息吸引,多看了她两眼也跟着复习。
遇到晦涩难解的题,她会一声不吭地推过去。湛榆见了,问也不问就在纸上列出解答步骤。默契而美好。
出了图书馆,湛榆沿着台阶踩下去:“阿溯想吃什么,我请你呀。”
“吃什么都行吗?”
“当然。”
“那就吃中餐好了。”崔溯弯了眉眼:“总觉得中餐更有人情味。”
“我也觉得。好,就吃中餐。”
暮城最大最好的中餐厅,古色古香,独立的豪华包厢,一道道名贵的菜肴上齐,湛榆挨着她坐下,细心周到。
与其说她们在共同用饭,不如说湛榆始终都在照顾着崔溯。崔溯过意不去,然而想到这是姐姐追求她的方式,哪舍得拒绝她的好意?
十八岁,青春年华比诗酒还美的年纪。湛榆的喜欢,来得润物无声。
感受着她的贴心,崔溯笑意渐深。姐姐选择沉默地攻占她的心房,她明白她的顾虑,高考一日不结束,这种暧.昧关系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她放下筷子,托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湛榆:“阿榆姐姐想要考哪所大学?有心仪的吗?”
“我跟你走。”
“什么?”
湛榆掏出帕子擦拭唇角,声音缓慢轻柔:“我说我跟你走。你高考志愿填哪个,我就填哪个。”
“阿喻姐姐没有自己梦想的大学吗?”
“还好。”湛榆笑容温暖:“对我来讲,在哪里其实都无所谓。但我想和阿溯报考同一所大学。阿溯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为什么?”
“因为你很美好。”
“……”
心脏热烈地砰砰乱跳,崔溯从她话里品味出其他深意,眸光微沉:“也就是说,有不美好的事惹得阿榆姐姐烦心了?”
湛榆笑她:“阿溯这话说错了,人活着,哪能看到的全是美好呢。”
道理出身豪门的大小姐基本都懂。
崔溯活了十八年,见识过的诡谲伎俩不少,她顿了顿:“有时间,方便的话,阿榆姐姐能请我去家中做客吗?”
她想看看姐姐的生长环境,也想见见姐姐的家人。
自从知道湛榆就是姐姐后,她没再派人打听。
她想往后知道的所有都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想有朝一日姐姐能在夜里抱着她将全部心事一字一句说给她听。
而不是躲在暗处,像个小偷一点点地窥探挖掘。
湛,奉北大姓。
姐姐,是湛家什么人呢?
“去我家中做客呀……”湛榆沉吟着掌心收拢,慢慢握成拳又缓缓松开:“没问题,你来,我亲自为你下厨。”
崔溯不想惹她想起不开心的事,配合着转移话题:“阿榆姐姐厨艺很好吗?”
“勉强会一点吧。”
“只是勉强会一点哦。”崔溯眼睛绽放出流光:“那你做得不好,就换来我来做,行吗?”
湛榆被她哄得心口发暖,轻声回应:“求之不得。”
四月天,暮城阳光普照,奉北的天空淋漓着缠绵细雨。冬姨踩着高跟鞋从车里走出来,下人恭恭敬敬将她请进门。
“老爷子呢?”
回话的人声音低沉:“暮城崔老爷子清晨派人送来一只毛色漂亮的鹦鹉,老爷子心喜,这会在书房教鹦鹉学舌呢。”
崔老爷子……冬姨眉心重重一跳,想到即将要回禀的事,脸色比先前还凝重。
下人见状赶紧闭嘴,不敢多问。
冬姨多年负责大小姐安危,几乎每周都要回家向老爷子说明大小姐近况。以前回来虽说脸上没多少笑模样,总好过今天这样忧心忡忡。
书房,精神奕奕的湛老爷子乐此不疲地逗弄鹦鹉,见了女人,不由得一乐:“阿鲤这是怎么了?可是小榆惹你生气了?”
冬鲤看他笑得灿烂,于心不忍,支支吾吾不知道这话怎么往下说。
身板挺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理不直气不壮地讪讪笑了两声:“大小姐那么温柔一人,哪会惹我生气?”不过,她存心惹您老生气,就怨不得我了。
“哦?那你吞吞吐吐做什么?”老爷子敛了笑,眉头一皱:“阿鲤,有话直说。”
“是。”冬鲤字正腔圆:“大小姐要我带句话给您。”
“什么话?”
“唔,大小姐说她见色起意喜欢了一个女孩子……”
老爷子以为出现幻听,揉了揉耳朵:“什么话?再说一遍?”
“大小姐说她见色起意喜欢了一个女——”
“好了,听清了!”他一阵头疼,不敢继续让她说下去,只觉脑袋嗡嗡的,愁得挎着脸:“小小年纪,她懂什么叫见色起意?”
冬姨摸了摸下巴:“看起来挺懂的。”
“懂什么?”
“色.相呀。大小姐审美向来高标准,这人好不好看,不都是一眼的事?”
“不就是个女娃,能有多好看?”他端着茶杯叹了口气:“不声不响十八年,我就猜到早晚有天她会不甘寂寞。”
震惊过后老爷子深觉匪夷所思:“人都有欲.望,我家孙女却无欲无求不争不抢,活得简直像个假人。好不容易有所求了,知道求了,竟是为色所迷?”
说不上是好是坏,他抚着胡须:“那她看上了哪家孩子?”
“崔家……”
老爷子手一抖。
冬姨闭着眼说完后面两句话:“长房嫡女,崔溯。大小姐点明了要她。”
“要她?这是说要就要的吗?!”湛老爷子直接跳脚,脑海闪过崔老头骂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场景,脊背生凉。
一片诡异的静默,被冷落在旁的鹦鹉转了转眼睛,不合时宜地大喊:“要她!要她!”
唰!红绸布罩在了鸟笼子,鹦鹉的叫声继续穿透过来:“——要她!要她!”
湛老爷子一副做了坏事的心虚样,眼前蓦地跳出孙女笑意盈盈望过来的画面,他头皮发麻,一巴掌拍在鸟笼,激动道:“别喊了!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