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
张松等内阁重臣这些日子忙得连口水都没工夫喝了,他嗓子有些哑,拿了户部的奏折出来,一边在心中暗暗算着,良久才道:“户部有心了。”
谢禹言苦笑了声:“不止是户部,其余如兵部等等,也是有心的,陛下就在前线,再不足兵足粮,将来真有个万一,可是会遗臭万年的。”
张松也想到了皇帝,眉头皱了皱,这个皇帝让人不省心啊,虽然大魏历史上已经出现了许多不着调的皇帝,也有数十年不爱上朝的皇帝,也有喜欢搞些艺术品的皇帝,但无论如何,这些皇帝都老实地在皇宫呆着,哪像是当今天子,一个没看住就偷跑出皇宫了。
“以后,可不敢再外派陆大人了,就让陆大人好好在京城罢。”张松道。
其余几位阁臣俱是赞同,没奈何,要真将陆大人派出京了,以这两次皇帝的表现,怕是皇帝也不会安分,很大可能会偷跑到陆大人那里去的。
“今儿个望门关可有消息了?”
或许是经不起念叨,张松才问道,就有八百里急报到了。张松看着看着,浑浊地眼里忽然含了泪。
“好啊!好啊!”
终于结束了,可不是好吗?
但他们却不知道,这惊喜还没有结束,没过多久,就另有一封八百里急报到了,这却不是几位阁臣双眼含泪了,他们看着手中的急报,只觉得像是做梦般不真实。
“匪夷所思。”良久,张松才吐出了一口气。
“难以置信。”谢禹言看了急报后,也同张松是同样的感觉。这大魏军民守住了望门关不算甚么,毕竟这消息在前些日子里已经向朝廷奏报过了。
但这封急报说的是甚么军情?哦,胡掳退走后,根本没有想过大魏还有余力追击他们,一路上他们都很放松,等过了最后一个关门,马上就要回到大草原时候,这些胡掳就更放松了。
然后在一个山坳里遭遇了大魏的埋伏,新型惊天雷被点燃了引线,还有不需要点燃引线的,被埋在地下的,总之就是惊天响声后,山上又有箭矢以及巨石滚下,夹杂着惊天雷的声音,将这些胡掳镇住了。
有人以为是长生天的惩罚,开始直接跪地祈祷,还有人慌乱着要逃跑,胡掳们乱成一团,争相逃跑中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大捷!
过了好一会儿,内阁重臣们才反应过来,王震大叫道:“大捷!真真前所未有!”
张松想了想,补充道:“得传抄抵报,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件事。”
谢禹言面上也带了笑,声音是一如既往地柔和:“是极!这次陆臻廷是立了大功了,封赏的事情可不能疏忽了。”
“还有其余有功将士的封赏,以及战死士卒们的抚恤,要做的事情多着呢。”刘皓鄂的眼里也含着几分笑意,然后叹了一声,“虽然忙碌,但却觉得干劲满满。”
几位阁臣又忙碌起来了,当然在‘传抄抵报使天下闻之’前,少不得着人去告知太后一声,这些日子从皇帝到了望门关,太后这心里可就没踏实过。
太后知道这消息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在想到皇帝这次似乎又是同那个陆大人搅合在一起,便蹙了蹙眉。
“这是喜事啊,太后娘娘也不用日夜为陛下担忧了。”身边得力的嬷嬷道。
太后叹了叹,“你不懂。”
她现在算是理解太宗时候,为何太后宁愿伤着母子情谊,也要对秦卿动手了。就算是她,如今也在想着,要是能不动声色除掉了这陆大人,皇帝以后会不会就回到正途上来了,就不再犯险了?
但很快太后将这样的心思压抑下去,“皇帝还是孩子性子呢,爱玩爱闹的,没个定性儿。”
这样的性格,喜欢一个人也定不会长久的,犯不着为此伤着他们母子情谊。
*
京城因为这样大捷的消息沸腾了,而一手操纵了这一场大捷的人竟是不到弱冠的陆大人,不可避免地成为了整个大魏的英雄。
这胡掳多可怕,据说他们见人就杀,见了妇孺就欺侮,见了东西就抢,从小在马背上长大,骑射工夫都厉害着呢!
之前大魏多少武将,都在胡掳面前无能为力,不得不一退再退,而陆大人却能在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这样的人物不值得他们崇拜吗?
很快地,陆吒过去的事情便又被人挖出来了。
文采斐然的状元郎,曾御马游街无限风光。
曾经出身于安平侯府,在安平侯府受了许多委屈。
就如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每当陆吒做了点为国为民的事情,安平侯府便会被人单独拎出来鄙视一番。
安平侯沈恢知道自己的仕途这辈子算是完了,且,随着陆臻廷建立的功勋越来越大,他说不定会被史书上写成甚么模样。
多少人巴不得青史留名,但沈恢知道自己留下的绝对不是甚么好名声。如此,被人嘲笑鄙视后,沈恢回到府中难免会迁怒于林氏的一双儿女。
街头巷尾,都在谈论大捷的事情,就连说书人也编了‘状元郎智退胡掳’的段子,在茶楼酒肆中四处宣扬着。
而在这时候,陆吒等人缓缓地回京了。
陆吒骑着高头大马,而赵允闳则坐在后面不远处的马车内,他们身后跟着京八营的士卒,士卒们身上穿着皮甲,脸上洋溢着喜气,他们当时离京的时候,哪里想过今天?凯旋而归,无数的百姓夹道相迎,正伸长了脖子向他们张望着,说是人挤人也不为过。
“呀!你踩到我的脚了!”
“别挡着我,我看不到状元郎了!”
“最前头那个骑马的青年就是状元郎?真俊啊!”
“做官做到这份儿上,人生无憾了。”
“陛下呢?怎么没看到陛下?不是说陛下亲自去守国门了吗?天子厚德啊!”这声音压得很低,语气里也满满都是感慨。
……
赵允闳坐在马车内,心情也随着这些京城百姓的热情而欢喜起来,他这个人想的也总是较别人多些,他想到自己此刻坐在马车内,而前头自己的心上人则骑着马,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寻常人家嫁娶的场景。
等到皇帝被迎入了皇宫,神情还有些不自然。回到皇宫,便有内阁诸公联袂请见,自是少不得一番规劝,赵允闳一一都应了。
或许是想着皇帝态度不错,或许是考虑到这次望门关能守住,其中确实有皇帝的功劳,再想到了这次大捷,心情颇好的几位内阁重臣终于忍不住缓和了语气。
赵允闳道:“几位师傅不知,朕在外面可是人人称赞的好皇帝,朕每日陪同陆卿巡视关隘,朕每日还同士卒们谈天,谁家养了几只鸡谁家要娶媳妇了,朕都知道的,朕还出了许多苦力,朕的子民们都说了,从未见过如朕一般亲民的皇帝。挨,那些日子朕肩膀疼地,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呢。”
张松等人瞧着皇帝似乎真的清减了不少,心中也有些感慨,皇帝这算是长大了罢。
见过了内阁诸公,赵允闳便去见太后了。太后见了他全须全尾的回京了,心中便是有万般担忧也都放下了。
“皇帝日后可不能如此任性了,您是皇帝,万金之躯,这没事儿就跑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万一真有个甚么,哀家可真活不成了。”
“朕这不是好好的嘛,且,还有刘伴伴带着人护着朕,就算真有个万一,朕逃跑还是来得及,就算来不及,朕也算是完成了‘天子守国门’的祖训。”赵允闳这样说完,心中也颇为感慨的,“母后,朕答应你,以后都安安分分在皇宫呆着,朕日后是要做个好皇帝的。”
“皇帝可莫要诓骗哀家。”太后摸着皇帝的手,声音柔和:“哀家也不指望皇帝勤政爱民,只要皇帝不要常常添乱就行了。”
“母后不知,朕这些日子经历了许多,以前朕还小,那时父皇每日总是批阅奏折,身体都要熬坏了,父皇曾对朕说过,他这样辛苦,是因为知道天下万民过得苦。”赵允闳想到这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太后也想到了先帝,忽然说不出话来了,然后她就听见自己一向不着调的儿子继续道:“朕那时候问父皇,‘百姓日子过得苦,是每顿膳食吃不上肉吗?’,如今朕才算知道了,何为百姓苦。”
“皇帝长大了。”太后感慨道。
赵允闳笑了一下,他确实成长了,虽然逼不得已,面对无数鲜血和人命,他怎么可能还如同过去那样天真?
“朕长大了,会承担江山社稷,也知道自己想要甚么。”赵允闳同太后关系亲近,此刻将自己的心意全然和盘托出:“朕会成为一个好皇帝,以后也会从宗室过继子嗣。”
“父皇深爱母后,一生不纳二色;还有明宗宠爱贵妃,为了贵妃可以不要子嗣。”赵允闳深深看了太后一眼,继续道:“在朕心里,陆卿就是朕的美人。母后,朕是想要同陆卿长相厮守的。”
等到皇帝走了,太后还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皇帝确实长大了,她从皇帝的眼神里竟看出了深情。这对普通人家尚且难的东西,怎么这皇家一个个的竟出痴情种子呢?
她如今是真的束手束脚了,没了先帝,她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要是她真的除掉了陆大人,皇帝还说不定做出甚么事情来呢!
她可就这一个儿子了。太后闭了闭眼,语气轻轻地:“且再看罢。”
赵允闳从慈宁宫出来,便急着处理后宫嫔妃。他要和陆卿相依相守,以陆卿那个认准了‘一双人’的倔强性子,怕是他这边还有妃子,陆卿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同他一起的。
赵允闳想了想,最终决定若有愿意离宫归家的,便换个身份归家,只皇宫里要相应当这个妃子殁了;若不愿归家的,便继续留在宫中,但留在宫中的嫔妃是万万不要去勾引他的,他对女人喜欢不起来,彼此当做陌路人即可。
等到刘番传了皇帝的口谕,皇后乃至其余嫔妃像是忽然惊住了。
这本朝喜欢男人的皇帝不是没有,但就是喜欢男人了,也没拦住皇帝宠幸后宫呀!怎么她们宫里这位爷就这般与众不同呢?
迷茫了片刻,好在她们进宫的时候年纪也小,现在也是如花年纪,同家里关系亲近的,便选择了换个身份归家,而在家中没甚地位的,几番考虑还是选择留在了皇宫中。
至于皇后以及有野心的,也决定留在皇宫中,皇帝爱玩爱闹的,说不定哪天就回到正道上来了,就算没有,哪怕她们能想办法侍寝生下一男半女,将来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
京八营这次可出了风头,特别是曾经被挑选出的五百人,几乎人人都有封赏。而其余功劳较大的将士更是能参加皇廷宫宴,至于不够格的士卒,也有朝廷赐下的酒肉,狠狠地饱餐了一顿。
有功将士赐宴自有百官作陪。这可以说是一个武将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候,他们绘声绘色地讲述当时战争的场景,皇帝,内阁诸公,文武百官都在听着他们的声音,这让他们喝了酒的脸上更是出现了一抹潮红。
等到宴会散了,陆吒便被小皇帝顺利地留在了皇宫中。赵允闳期期艾艾地问:“卿想的如何了?可是,可是要同朕断袖?反正,朕是好不了啦,朕无论如何要同卿断袖到底的。”
“挨,算了,你不要立刻同朕说,回去写了信交给刘伴伴,朕自然知道。”赵允闳忽然道,他已经想好了,若是陆卿答案是他想要的,那也就罢了;若不是,挨,他就说刘伴伴把信弄丢了。
想罢,小皇帝就觉得自己果真聪明无比。
陆吒应了下来,等到回去后便在宣纸上写了几个字,折好了交于刘番,由着刘番带进皇宫了。
赵允闳展开信,信上写着《蒹葭》一诗,他是不爱读书的,虽然上面的每个字都认得,但他面上还是露出了一抹疑惑来,陆卿这到底是答应了他还是拒绝了呢?
他叫人唤了待招房的学士来,等到人欢喜的解释了,他才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陆卿就是他要寻的伊人,那么,陆卿这就是应了他了?
然后,他眼睛微微上挑,眉梢眼角都晕出笑意来。
但很快,赵允闳发现,陆卿应了他和没应他之前,也似乎并没有甚么不同。他们相处时间仍是少得可怜,这怎么成?
也是这一次礼部尚书表现实在太差了,陆吒因功升任礼部尚书,至于原礼部尚书朱大人则远离了京城,被封到南京就职了,虽然职位不低,但到底离开了京城权力中心。
陆吒可以说是本朝最年轻的尚书了,不出意外,陆吒估摸着自己会在这个职位上停留数十年,直到积累了足够的资本,才能入阁。
新官上任,陆吒要忙的事情还是很多的,忙碌起来后,他竟真的将答应小皇帝的事情忘在了脑后,直到被小皇帝请进皇宫,他才想起来似乎好些日子没有认真陪伴小皇帝了。
毕竟他如今的职位,可不是每日等待皇帝召见的虚职,每日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夜色沉沉。
赵允闳同陆吒走在御花园中,他声音轻轻地,含着几分叹息:“卿应了朕,朕却分毫不知卿的诚意,卿难道想要欺君吗?”
陆吒有些莫名,他誊写的《蒹葭》,原本是想要告知小皇帝道阻且长的,但没想到小皇帝是这样理解的。
陆吒压抑下唇边的笑意,虽然小皇帝爱玩爱闹,但他并不讨厌,他见识过了太多人,经过了太多事,很多时候独自一人空气都安静的可怕,有皇帝陪伴着,这个世界也似乎并不是不可。
陆吒想了想说:“臣不确定,陛下是以皇帝之尊同臣断袖,还是只是一个普通人?”
原来症结竟是在此?赵允闳了悟:“卿就当朕是普通人罢。”
没有皇帝臣子,没有身份地位差距,他也只是渴望情爱的男人罢了。赵允闳这样想着,眼尾又微微泛红了,然后就见往日一本正经的臣子将他抵在了一旁地假山上,抚摸了下他的脸,他只觉得被触碰的地方如同被烫到了一般。
然后他看见有冷冷的青华落在这人身上,肩上,如同批了一件夜色的披风,年轻臣子的眸子愈发暗沉,声音却含着几分写意风流的:“陛下,臣近些日子忙,等到臣忙完了这阵子,就陪陪你,可好?”
赵允闳晕乎乎地点头了,等到两人分开了,赵允闳独自回到殿内,倏忽明白哪里不对劲了。陆卿不当他是皇帝,只是寻常人,就可以拒绝他了吗?早知道朕就不那样说了!
当夜,想着年轻臣子的模样,赵允闳忍无可忍地叫来了太医,等到确定他可以任性的时候,才舒了一口气。
赵允闳不在意地挥退了太医,虽然太医说了他可能子嗣艰难,但他也不是十分在意,反正他和陆卿断袖了,就怎么任性怎么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