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连着数日都被低气压笼罩着。
赵允闳虽然性子爱玩爱闹，但也有一个明显的优点，他心地在许多皇帝之中，可以称得上不坏。甚至于对待些老臣也一向很尊重。
不然，也不会几位内阁重臣一抹眼泪一撞柱子，他就先认错屈服了。
但这一次，就让他无所作为直接放弃，他心中却万分不愿意，就仿佛是他自己在每天都受着苦刑一样。
“朕还是第一次心悦一个人呢？怎么就，无论朕做甚么，总有人说朕的不是。”赵允闳咧了咧嘴，却并不像是在笑，转头问刘番道：“刘伴伴，你说陆卿现在做甚么呢？现在他应该下值了，是在画画还是在品诗？”
赵允闳这些日子克制着自己暂时不做任何事情，但暗地里却吩咐刘番关注着陆吒的一举一动，刘番想到自己得到的消息，在皇帝再三追问下，露出了一个苦笑，这陆大人去哪里不好，怎么下值就去青楼了呢？
“这，陛下，陆大人下值后去了百花楼。”刘番弓着身回禀。
要是别的皇帝身处深宫，可能真不知道百花楼是哪种地方，但赵允闳却和历代皇帝都不同，本来，在他的计划里，继强抢民女之后，他便打算去青楼闯一闯，只是后来，他像是忽然成长了，对这样的事情再没有多少兴趣，便就此作罢。
赵允闳心中陆卿哪里都好，就算去了百花楼，那也不是陆卿操守有问题，一定是有其他人引诱他，当即什么克制都忘却在了脑后，急急地带着刘番等人一起，装扮了一番便赶往百花楼。
*
已近黄昏。
日头静悄悄开始隐没在遥遥的地平线下，给周围的天空染了几许彤彤的艳色。
其他生意已经渐渐地到了收场的时候，而百花楼却将将热闹起来。
陆吒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时代的青楼，只是他今日前来，却并不是为了放松，而是在和宗人府搭上线后，对方将见面地点约在了百花楼而已。
这还是赵冉庆第一次见到陆吒，他是赵元卓的父亲，以往也只在儿子嘴里听过陆臻廷的名字，等到后来，陆臻廷中了状元，生意越做越大，赵冉庆才动了几分心思，便听说陆家的生意背后，有当今天子的影子，才将动下的贪心压下了。
但他压得下，不代表其他宗亲也有这样的觉悟。随着小皇帝越赚越多，随着陆家声名日盛，已经不止一次，有眼红的宗亲联手向他们宗室施压。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便由着赵冉庆开口道：“陆大人可知，为何会约在百花楼见面？”
“略有猜测。”陆吒想了想，百花楼很可能是赵冉庆甚至是宗人府的产业，将见面地点约在此处，一个是足够隐秘，另一个大约是能间接显示宗人府的势力吧。
但很快，随着赵冉庆开口，陆吒才知道自己想错了。
“这不是宗人府的势力，而是宗亲的势力，国朝历经百二十年，这么久远的光阴，整个国朝会有多少宗亲？不必我细说，陆大人也知道数目必然惊人。”
赵冉庆说着苦笑了下：“且，这些宗亲看着光鲜，但更多的宗亲已经一代一代因为距离今上血脉渐远，又不能从商也不准科举，靠着微薄的钱米度日，生活并不十分如意。”
陆吒若有所思，他以后要做的事情很多，以陆家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全数吞下去，所以一开始，他便想过要像滚雪球一样，将更多的势力卷进来，赵姓宗族本就是他的目标之一，如今听赵冉庆所言，赵氏宗族也有意向他靠拢。
陆吒稍稍透露了自己接下来要做的生意，赵冉庆听得激动地握紧了拳头，水晶的生产他们不好插手了，但陆大人即将要做的水泥，这可是一听就要赚大钱的，他们无论如何也要参与其中！
“……配方不是问题，钱财方面现在想来也不是问题，但我打算用其修路，等到有了水泥路，再推出无震马车，或者是滑动马车，对外出行就方便许多了。”
“当然，先期的所有投入，也可以叫做成本，很快就能收回。比如，使用水泥道路滑动马车的人，无论是官员还是商人，都要交一定费用；”陆吒笑着伸出手指，赵冉庆目光随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眼前晃动，呼吸渐渐急促了。
这都是钱啊！
他们无数宗亲能不能摆脱眼前困境就在此一举了！
陆吒又伸出一根手指，声音不急不缓，却让人心都随着他的话沸腾了：“比如，我们可以自己建立信站，利用这道路马车传递信件包裹，当然，也要向发信或者包裹的人收取一定费用。”
陆吒伸出第三根手指道：“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可以利用我们陆家为名，组建一个商队，利用这条道路进行南北货物沟通，在利用其补足货源，这样才能以物美价廉的优势，超越其他商人。”
“暂时只想到这些，等以后不足会慢慢补充。”陆吒笑了一下，抿了抿嘴唇，修长的手指端起茶杯，在茶香袅袅中，本就俊秀的面容更显得飘忽起来，“这需要劝服皇帝以及朝廷百官，可能需要必要的让步，这些就不是下官能帮得上忙的了。”
赵冉庆一口答应下来，“这些就交给我了，我父亲会尽快入宫同陛下商谈的，要真有这样神奇的道路，那对朝廷的好处多不可数，以后要是起了战事，朝廷运输粮草污渍乃至兵丁都要便捷许多。”
陆吒笑而不言，他最开始也是想到这一点，边疆的战事从未息过，等国库充实些，下一步他便打算尝试着对这个时代的兵事上做些努力。
唉，太无聊了，虽然系统空间有游戏，但天天玩游戏也会腻，还不如借着这个世界学到些东西了呢。
又谈了一会儿，该敲定的暂时都敲定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便是赵冉庆也做不了主商谈其中的利益分割，毕竟他只是试探性地同陆大人接触，谁想到陆大人初初见面，便扔给了他这样一个惊喜呢？
赵冉庆急着回去同他的父亲以及其他有权势地位的宗亲等人禀告，差不多了便站起身，临分别前忍不住感叹，“唉，你怎么就能想到这样的主意呢？真是，真是让人不佩服都不成了！”
陆吒抿唇笑了笑：“大抵是，我看书比较多罢。”
赵冉庆摇了摇头，上下打量了陆吒几眼，越看越是心下赞叹：“大抵是，天地的灵气更钟爱陆大人罢。就是这‘水泥路’名字听着有些不雅，需再斟酌斟酌。”
陆吒也点了头算是同意，玻璃被小皇帝改成了水晶，明显更得达官贵人的吹捧，他现在就好奇，这些宗亲会把水泥路改成什么了。
等到两人分别了，陆吒也走出了房间，说实话，身处在百花楼这样偎红倚翠地方，要说一个男人没有半点想法是不可能的。
百花楼分为南北二楼，北楼胭脂红翠，南楼确实出了名的南风馆。这个时代，皇族有许多皇帝和男人牵扯不清，上行下效，士人也有许多以此为雅事。
然而，陆吒才出了房间，就见皇帝不知道急急地带人来了，看到他才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
赵允闳瞧着心上人衣衫整齐的模样，心中才算是稍稍定了些，他就说嘛，他喜欢的人品行高洁，就算被人引诱意外来到了这样乌烟瘴气之所，也是如同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的。
赵允闳心情平复了，瞧着这人青衫模样，怎么都觉得喜欢，他微微咳了咳：“好叫卿知道，这就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陆吒还能怎么办？遇到皇帝了，不管心中原本有没有蠢蠢欲动，都要放下的。他陪着小皇帝一起离开了百花楼，这样的地方他过来没有什么，但要是被人知道他和小皇帝一同出现，怕是下次早朝就算他想要做个背景板也不能了，只怕会被御史的口水淹死。
两人一人青衫，一人锦服，行在京城街道上，有轻微的风拂过袍袖，倒真有几分衣袂飘飘高雅之士的模样。
或许是今日心中起了念，陆吒忍不住眸光落在小皇帝身上，说是‘小皇帝’，不过是因为小皇帝性子跳脱爱玩闹，但实际上皇帝比他还要年长些许的。
皇帝模样也俊秀，浑身上下半点皇帝的威势也无，说是皇帝，不如说更像是世家公子多一些。
性情过于善良天真，又不喜朝政，要不是朝堂上有诸公在，这样性子的皇帝，怕是分分钟要被人推翻王朝的。
赵允闳不知道身边的人在腹诽他，他只感觉到对方专注的目光，便觉得被这人目光扫过处泛着一阵阵热度。
等到了无人处，赵允闳忍不住道：“卿别这样看着朕了，朕，朕受不住！”
然后陆吒还没有说什么，就见皇帝脚步匆匆走了。陆吒估摸着小皇帝派人跟着他，不过他如今作为，万事没有不可对人言的，也就不放在心上。
等到陆吒回了府，见到府上停留了一辆马车，他皱了皱眉头，走进陆府后便见到大厅内除了陆母，还有另一个娇客在。
沈婉莹坐立不安，她上辈子过得并不好，因为从小在商家长大，在被安平侯府认回去后，便被不少贵女暗地里耻笑过。
等到她因为仪态举止粗鄙闹了几回笑话，同样圈子里的贵女们更瞧不上她了，也因此，一直没有人愿意上门求娶她，最后没办法，侯府只能将她低嫁了。
想着，有侯府撑腰，她日子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最初她嫁过去后，那个男人也确实待她好了一阵子，但等到后来，那人被贬官了，慢慢地也就不再对她上心。
她怀着身子就受到其他妾氏的陷害摔倒在地，她那时候多么绝望啊，没想到一睁开眼睛居然重生回到了自己十八岁那年。
这时她应该刚刚回到侯府，她可以凭借着被无数次嘲笑练出的女红以及仪态融入到贵女圈子里，这一世她不会再低嫁了，她要嫁就要嫁给当世最高高在上的那一位！
她要让那些瞧不起她的人，这辈子跪在她脚底下！
但是很快沈婉莹就发现，很多事情都和她记忆中的前世并不相符。她记得在前世，直到她出嫁前，母亲的地位也没有被张氏取代，而如今母亲却被关在小小的院落里，反而张氏耀武扬威。
在前世，侯府虽然渐渐没落，但却没有没落到如今这样的程度，父亲虽然不喜她，但也不是见了她就仿佛她是脏东西一般。
这一辈子，她更是提前两年回到侯府，该闹得笑话也早就闹完了，想到这里，沈婉莹就恨得不行。
她细细核对记忆，很快便怀疑到了陆吒身上，这个人的境遇竟同前世完全不同了，她虽然并不了解对方离开侯府后过得如何，但定然是没有当上状元的，这样的记忆她也不可能出错。
纠结了许久，哪怕不愿意面对陆父陆母，沈婉莹还是来到陆府等着见一见陆臻廷，想将一切都问个明白。
但没想到，陆母见了她竟如此冷漠，好歹她也在陆家被养到大的，陆母就只吩咐人上了茶，便自顾自饮茶，不同她说话。沈婉莹记忆里陆母从来都是宠着她呵护万分的模样，如今晾着她，她心中不舒服极了。
她却不知道，陆母心中也同样不舒服，以前她是将侯府当做恩人的，但现在她知道侯府待陆吒并不好，甚至连换子一事都是侯夫人做下的，才导致她们母子分别这许多年，陆母自然将侯府当做仇人看待。
而仇人的女儿，哪怕知道当时稚子何辜，陆母再如何良善可欺，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对待沈婉莹了。
好在，没一会儿，终于看到自己的儿子归来的身影，陆母脸上才漾出了笑意，同陆吒交代一声便自觉款款走了。
陆吒自然也看到了沈婉莹，沈婉莹也不愧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容颜秀丽可人，身段出众腰若细柳，此刻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沈婉莹犹豫了片刻，咬着贝齿问：“你以前是不爱读书的，如何就忽然变了，反而能三元及第呢？”
陆吒想了想，唇边溢出一抹笑来：“这还要感谢侯夫人，我十岁时不小心听见侯夫人教训沈臻霖，说爵位将来是必然要传给他的。小孩子没经历过甚么，当时我怕得很，等到后来侯夫人如何要我不必读书辛苦，侯府里一切早晚会是我的，我却不敢全然相信。”
“每日担惊受怕，自己再不读书，等着以后由沈臻霖继承了爵位，我一无所有麽？”陆吒说完，面上依旧云淡风轻的模样。
沈婉莹却受到了打击一般，没想到最后的根由竟在这里，这大概是前世没有发生的意外，没想到只是一件小事，就影响了这许多。
她又想到了母亲，知道这一切都由母亲引起，当年换子更是母亲一手操控，沈婉莹就再也不能如同前世一般，无比濡慕与亲近林氏了。
沈婉莹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陆府，花费了许多时间才重新建立了信心。她还有机会，等到皇帝选秀，会由太后负责筛选一些美貌且易于生养的女人，年纪稍大些也没关系，这就是她的机会，等到她成为皇妃，她的人生就全然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