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皎皎若玉盘。
殿内。
“陛下,今个儿十五,您可是要去皇后那儿坐坐?”李德年忽然小声问道。
明摆着皇帝心情不好,李德年也想和刘番一样当做背景当做哑巴,但皇帝每夜要在哪儿就寝临幸哪个嫔妃,一直都是他跟着的,这时候哪怕他再不愿意,也只得硬着头皮问了。
小皇帝摆了摆手,“不去!”
忽然小皇帝又改变主意了,“就去皇后那儿坐坐,备驾吧。”
赵允闳想着,好像他多在意那人的话多稀罕人家似的,他就要去皇后那里坐一坐,好像借此就能不那么难受了般。
但等到赵允闳真正到了坤宁宫,真坐了下来的时候,就又觉得满身都不自在了。
而在外间,照例由李德年等着,徐徐的夜风吹拂在他身上,耳边除了浅浅的风声连一丝其余的声音也无。
李德年对此也不意外,这样的场景他不是第一次见了,也早已习惯陛下每次到别的宫妃那里坐一坐,那也真的就是单纯的坐一坐而已。
和其他朝臣猜测的陛下怕是身体不大中用不同,李德年是清清楚楚的知道,陛下的身体是没问题的,只是以前体弱伤了根本,太医建议皇帝不要多近女色,等身体养好了再说。
不过太医也说了,就是不知道养好了身体,陛下日后怕也是子嗣艰难。
太后也找御医给陛下秘密看过许多次了,但御医都没有法子,太后也渐渐地认命了,就更多时间无欲无求的在慈宁宫礼佛,算是为小皇帝祈福。
说起来,这赵家历代皇帝,大多体弱子嗣艰难,就连先帝,也只有陛下这一根独苗苗,等到了陛下这里更惨了,按照太医的话,陛下这可是连一根独苗苗可能都难有了。
恐怕这里面有些事情,外间不也隐隐在传呢,说是□□当年杀戮太重,建国后杀了不少忠臣,抄家灭族的人不计其数,这才报应到了后代身上。
太后很可能也这样想,这才在慈宁宫建了佛堂,日日为陛下祈福吧?
李德年正百无聊赖的,忽然听见殿内传来陛下摔东西的声音,其间隐约还有女人哭泣的声音夹杂着。
李德年暗叫不好,等到里面陛下怒声叫他‘滚进来’,他才忙不迭进去了,他只扫了一眼,眼前的场景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没想到皇后那样端正的人,竟然有胆子给皇帝下春/药?
赵允闳快步离开了,他脚步有些飘忽,他是中了药的,他的理智似乎同他本人渐行渐远了,他吩咐皇后无事不得外出,在坤宁宫礼佛修身养性后,才艰难地乘了撵回去。
皇帝叫了太医,用了些散火的汤药,等到太医拿着医药箱离开了,小皇帝自己躲在被窝里,因为药物的作用,没骨气地开始一遍遍在脑海中描摹他喜欢的臣子样貌。
他的眼睛总是很黑,但并不会令人觉得阴沉,就像是最上等的墨,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他的眉宇入鬓,眉毛根根分明,仿佛画中飘忽不真实的远山。
他的手指白皙修长,握着笔的时候能轻易写出被人称道的锦绣文章。
他的唇很淡,微微一笑的时候,像是在勾他亲近。
那滋味定然极好的。
赵允闳想下去,然后像是一团烟花在脑海中绽开,他整个人瘫软在了榻上。
他身上盖了锦被,遮住了暧/.昧的麝香气味。
半晌,赵允闳才神色复杂地叫了水。
*
待招房最近发现,皇上忽然不叫陆臻廷待招了,一众官员有些欣喜期待,这样皇上总能想起他们了吧?
结果,皇上似乎连带着他们待招房也一同遗忘了般,这些日子以来,竟再也没有叫一人去待招。
他们神色复杂,向一直凝神校对史书的年轻翰林看去,这人模样出众,穿着翰林院学士的官府,却穿出了一种说不出的令人心动向往的风华。
公子如玉,不外如是。
终于,郑学士忍不住凑上前去问:“皇上最近怎么不宣你去陪驾了?以前,当值十日里有十日会有宦官来宣召你去见驾,这都多少日没有消息了?皇上,唉,总不会真的遗忘我们待招房了吧?”
郑学士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仔细想想,也不无可能。当今皇帝,在还是太子的时候,那时候也是将詹事府里先皇为太子选的伴读给忘了的。”
陆吒放下笔,看向在他身边絮叨的郑学士,只是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身为臣子的,受着就是了。”
陆吒心中当然不是这样想,但他还没有傻到在人前议论天子的是非。
郑学士肃然起敬。
就连待招房的其余人闻言也对陆吒的印象好了不少。陆学士一向得陛下看中,但却从来不骄不躁,也从来没有耀武扬威小人得志的,这忽然失去了陛下恩宠,一般人哪里受到了?但陆学士却是同以前的态度一样,为人谦逊,这才是真正的君子品格吧?
然而,他们正想着‘陆学士心中怕不太好过’,便被狠狠打脸了,只见一个宦官进了待招房,照例问了‘陆臻廷何在’,等到陆学士应了,便开始宣读圣旨了。
是升官的圣旨。
其他人表情一瞬间呆滞,只觉得方才他们是多想不开,才去心疼这个人,更应该让人心疼的,明明应该是他们啊!
陆吒接了圣旨也有些意外,待招房的职位他仍旧兼着,另外领了礼部侍郎的差,这样的官职恰巧能上早朝。
他身为状元,一般一般会在翰林院留置三年,用这三年的时间来学习各种知识,等到三年过去了,在下一任科举之前,会对翰林院留置的人才进行考核,经过考核之后出众之人才方能继续留在翰林院,受编修等值,其余人则被派往六部任主事、御史等值。
但这需要的时间却太久了。
除此之外,对于翰林院众人还有另外一条升迁路子。就如他现在这般的,在翰林院并没有停留多久,便被调到六部任侍郎,然后按照朝廷正常进行升迁即可。届时每年会有吏部对他们这些官员进行功考,评价官员优劣等级,当然,如果遇到了军事或是灾情,建立了功勋,因为翰林院出身,也能快速得到升迁。
对于这个结果,陆吒非常满意,然后他按照规矩去领了官服官帽,等到次日他睡眼惺忪着从床上爬起来,用湿巾子抹了脸,清醒了几分后,才随意垫些东西,然后堪堪在凌晨3点时候,按照早朝的要求到达了京城午门外等候。
午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官员,当午门城楼上的鼓敲响时,陆吒就跟着其余大臣排好队伍;到凌晨5点左右钟声响起时,宫门开启了,官员才依次进入皇宫。
恩,等到他以后真的能掌握权柄了,就先将早朝的时辰改一改。陆吒一边熬着,一边苦中作乐地忽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等到了早朝之上,众位官员列队站好,因为大殿空间十分宽敞,虽然有资格参加早朝的人多,但也在这资格上又只有京官才能参加,年纪大了的官员一般有恩裳可以不参加早朝,零零总总算下来,早朝之上,也不过只有四十几人罢了。
陆吒站在最末处,跟着众位大臣和小皇帝见了礼后,遥遥看了看高高在上的赵允闳,赵允闳穿着正式的明黄色冕服,脸庞神色因为距离太远他是看不清楚的,但却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久久在他身上停驻。
……
赵允闳高高坐在龙椅上,本来强撑着不要打盹儿,等到太监宣‘早朝开始,朝臣进殿’后,立刻精神起来了。
他眼睛向下面的臣子看去,很不容易才在最后的位置上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
他拧着眉头,寻思着,朕是不是给陆爱卿封的职位低了些?但要是封得太高了,几位师傅又要联合反对了。
随着时间过去,那被人拒绝的羞恼也早就消散地差不多了,只心中被想要见陆学士的念头勾的痒痒的。
如今因为他的运作,终于能见到人了,但这样远距离,他就是想看也看不清呀!
朝堂上还乱糟糟的议论政事,就听见了皇上的声音,皇上的声音并不大,但在这皇权至上的时代,哪怕是皇上不小心一个喷嚏一个动作,也会被其余臣子注意到的。
“陆爱卿,你上前一些,朕这儿看不到你了。”赵允闳忽然道,反正他在别人眼里也是不着调的皇帝,就索性破罐子破摔罢。
大殿内忽然静谧。
像是喧闹被按下了暂停键一样,戛然而止了。
陆吒一瞬间茫然,他真的以为这个早朝他只是当一个安静的背景板就可以了,就算有什么作为也要等以后再说。
能参与早朝,定然有机会参与国家大事。只要能把握住机会,他再慢条斯理做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早朝,就被皇帝点名了?陆吒没办法,只得站在了大殿中间,一瞬间不少目光落在了身上。
“陛下!”忽然,于御史叫了一声,然后义正言辞地道:“这不合规矩,历来官员位次——”
于御史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赵允闳叹了口气,他想好好的欣赏一下陆爱卿怎么就这么难了!陆爱卿不愿意和他断袖,他也给不了陆爱卿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想着平时上朝能每天见见,怎么这样小小的事情都不行呢?
“你说你的,我就看看陆爱卿。”
这一个男人有哪里值得看的?于御史话被打断,怀着气愤向大殿中间那人看去,那人穿着七品的官服,带着官帽,一双眼眸深黑如墨,五官无法形容,像是能镌刻在人心上的美好一样。
于御史看着看着,脸诡异地有些红了。他想要说什么,却见到一直闭目养神的内阁首辅张松示意他退下。
“继续早朝。”张松想了想这状元郎的容貌,以及小皇帝对其的关注,心中模糊地产生了一个念头,小皇帝怕不是看上状元郎了吧?
这皇族可是有前科的。
但张松城府极深,哪怕心思百转千回,面上依旧是是老神在在的模样。
早朝井然有序的进行,并没有因为一个人靠的稍微近前些,就有任何不同。
陆吒现在兼着的职位是礼部侍郎,因为初初入职,一直自觉排在侍郎最末,如今皇帝既然发话了,陆吒就站在了侍郎中部,礼部尚书以及左右侍郎下属位置。
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朝堂上议的都是些小事,陆吒听着,并不多用心,直到议到宁波府的一封奏折后,才打起了几分精神。
奏折中所奏的,便是宁波府查了历年府志,又通过今年的种种迹象观察,推断今年宁波府可能会发生水患一事。
虽然奏折上已经有了许多详实的证据,但这些高官们却没有一人相信宁波府有可能发生水患,毕竟这是没有先例可循的,洪涝这样的天灾,也是可以通过蛛丝马迹预测的吗?
几位阁臣同样不以为然。
既然基调都已经定下了,那这封奏折理当留中不发,这是有处理成例的,赵允闳正要说话,却见到他方才一直看着的那人忽然出列,再次站在了大殿中间。
陆吒同小皇上行了礼,清冽的声音在沉闷的殿内徐徐响起,如同山间流淌的山泉一般清清凉凉的,“陛下,诸位大臣所言,臣不敢苟同。古人云:术业有专攻。如果论起礼乐文章,自然是朝臣更出色一些,但要说到洪涝水患,我们却未必比得上这封奏折上的人。”
“如果奏折上的水患没有发生,只是虚惊一场,那自然是好事,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真的如宁波府所奏,便是无数的人命,人命关天的大事,再谨慎也不为过。”但陆吒翻了翻原身的记忆,确信确实宁波发生了水患,但因为朝堂上诸公没有重视,最终损失很大,他神色郑重地对着皇帝拜了拜:“陛下,常言道,有备无患。又言,未虑胜先虑败。如今朝廷既然得了这个消息,何不稍作准备呢?”
“无稽之谈,有何需要议的?”有不少官员做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心中暗暗想着,这个礼部侍郎到底年轻了些,别人在奏折里说什么就信什么了,虽然看起来颇得圣眷,风姿也是极为出众的,但到底还需要多多磨炼才行。
陆吒没空管别人的风言风语,继续说道:“臣愿往宁波一行,替陛下分忧。”
张松本来皱着眉,想要反对的,但听了陆吒这句话忽然改口,他道:“陛下,陆侍郎所言甚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纤芥之疾,不可轻忽。陛下,应允陆侍郎即可,难得陆侍郎一片拳拳之心。”
张松说完,再次不语了。他也不想如此,但他真怕小皇帝遗传了国朝其他数位皇帝,染上了断袖之癖,其实这也没什么,毕竟国朝哪怕是皇帝最昏庸无能的时候,朝政也有他们这些阁臣把关呢。
只是状元郎是清流,他身为天下清流的代表,总要照拂一二,总不能真让小皇帝打状元郎的主意。
龙椅上,赵允闳拧着眉思索起来,他万分不愿意放陆爱卿离开京城的,但此刻陆爱卿请求了,其他官员在内阁首辅张师傅表态后,也不再有人提反对的话。
赵允闳想了想,也只得无奈答应下来。
陆吒在下朝后便去同张松道谢了,只见张松笑了笑,笑容中有勉励也有丝不明显的愁绪:“老夫也是尽力而为,你能直言,是真正将天下黎民放在心上的,不过……你,唉,好自为之罢。”
陆吒虽然不解,但也只是笑一笑,张松这样的阁臣一直都是他的学习目标,虽然张松现在的话语他听的并不是十分明白,但不妨碍他将这些话语记下。
等离开了皇宫,陆吒很快列了一张单子,约莫着如果真要发生水患,自己该做哪些准备,等到准备的妥当了,才出发前往宁波府。
这一次,他是打算实打实捞些功绩。虽然可能有风险,但在他看来,机遇可能更多一些。
距离女主重生回来,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这是他目前最好的时机,等到女主重生了,在成功掠夺女主光环之前,他应该都不会有机会离开京城了。
陆吒想到了女主,便不由得思绪拐到了小皇帝身上,小皇帝今天早朝上的表现倒叫他没有看懂,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出所以然来。
如果他是小皇帝,有这样的权势地位,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若真的放不下,难道以小皇帝的权势地位,还不能有主意将人弄到身边吗?
偏偏小皇帝的表现,倒不像是个帝王,而只是一个面对情情爱爱的普通人罢了。
陆吒想了想,便不继续想下去,只是风尘仆仆地赶路,以便早日到达宁波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