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这是一次极为特殊的立后大典。

从来只有皇帝在妃嫔临死前加封或者死后追封的,那样的反倒好办,一道圣旨,以及皇后规格的葬礼。如今皇帝病卧在床,却要求该有的一样都不能少,叫人难办。

帝后大婚自然是在坤宁宫,大典有些匆忙,虽说许多东西皇帝一早就已经备下,但各地的贺礼是不能及时送到了。

大典的宴席乃至祭祀都是太子代为主持。

大婚过后,皇帝也未搬离坤宁宫,就在这里与皇后一起住下。

皇帝连养心殿都不住了,倒像是提前退了位。

前朝的一应事物都交给了太子处理。今年冬天各地都有不同程度的雪灾,年假还未结束,便已经恢复了朝政议事,如今已经半月有余

今日是大朝,太和殿内,御座旁放着太子的宝座,谢淳坐在高高的御阶之上神态自若。

说来奇怪,原本最冷的地方灾情反倒不那么严重,凉州也下雪,但一年里有四个月都在飘雪的地方,遇上这等程度的雪,实在算不得什么。

反倒是江南等地,许多原本气候温和的地方今年雪下得格外大。

下方朝臣们议论纷纷,按皇帝一贯的作风,赈灾肯定是要赈的,只是怎么赈是个问题,今年遭灾的地方着实是有些多了,各地互相接济恐怕都接济不过来。这你年国泰民安,粮仓里一定还有余量,说白了不论是减免税福还是放粮赈灾都是银子的问题。

方案制定好了,问题都要甩到户部来,户部侍郎左右看看,咬咬牙站出来试探太子:“微臣有一计,不知可行否。”

他自然是说宣和。

宣和才多大,满打满算生意不过做了四年,四年就能做到这等程度,在许多人眼里他沈宣和这三个字同财神爷无二。

他们没有银子,这位财神爷可不缺,退一步讲,即便是不能从他那掏出银子来,即便是能减免了债务也是不错的。

不过这都要看谢淳的态度,皇帝对于宣和上户部催债的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震,左右宣和催不到他头上。反倒是宣和若是账上短了银子,他怕是能立刻自掏腰包补贴儿子。

皇帝的态度摆在那,欠债的事从来没人提,如今做主的人换了一个,不知道太子对宝郡王是个什么态度。

沈大人心情复杂,皇帝曾叫他入宫,自然不会是跟过继儿子似的求他,而是通知他,他的儿子要改姓谢了,如今到底是没改成。

曾经他总担心宣和不知分寸惹恼了皇帝,总想叫他明白君臣之道,皇帝却真将宣和当作了儿子。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他又哪里有那个能耐跟皇帝抢儿子?

自然只能识趣些,远着他。

一边是功败垂成的惋惜,一边又松了一口气。

宣和虽上了皇家玉碟,却没有在沈家族谱上除名,仍旧是沈府的长子嫡孙,如今成不了这江山之主,他儿子还跟他姓沈。

只是他却仍旧无能为力,宣和这些年得罪了多少人,如今又有多少人在等着落井下石呢?

皇帝还在,便已经开始有人迫不及待地出手试探了。

谢淳不置可否,只说:“不若叫宝郡王来一同商议。”

众人也摸不清他的心思,这根本看不出来是向着哪边啊,莫非是碍于皇帝不好直接动手?

谢润笑他们天真。

从皇帝皇帝不管谢淳亲事开始他便觉得有些蹊跷。即便是不成亲,还不能定亲么?如今皇后也有了,就选皇帝没有那个心声精力操持这些事,也还有皇后。

贵妃或许还管不到太子头上,皇后却是名正言顺了。

谢淳没有母家支持,连妻族也不给他寻一个么?若从前还能说皇帝是对老七不上心,带了如今还不赐婚,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直到那日宣和同周妃的话传到他的耳中,他才一下都明白过来。

原来如此。

谢润苦笑,若果真如此,他输得也不冤。

他当然不会觉得老七是真的喜欢宣和,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多半还做了什么其他的保证,不然皇帝不会看在眼里。

但他既然用了这样的法子,不论以后如何,只要皇帝在一日,他就绝对不会的动宣和,不但不会动,还会牢牢护着不叫别人动,做戏要做全。

“宣弟日日在父皇床前代咱们兄弟尽孝,他若来了,父皇也该知晓了。”

谢润一开口谢淳就又改了口:“那边依皇兄所言。”又问众臣:“诸位大人还有何高见?”

他看上去态度十分随意,似乎没有自己的立场,旁人说了什么他都暂且应下,有人说了不一样的观点他也不会否认哪一个,众人便愈发畅所欲言起来。

洪大人倒是明白了为何皇帝会选择谢淳了。

太子初临朝,对朝中诸人不了解,便只听不说,这一番争论下来,他若是有心,众人的态度也该摸得差不多了。

果然,众人说了小半个时辰,便听太子直接下了定论,各地皆有粮仓,每年还有钦差巡查,如今便开仓赈灾。

详实汇报各地灾情,赈济银及赋税之事延后再议。

众人也都反应过来,太子早就有想法了,不过是听他们吵一吵。大朝会很少吵成这样,今日他们未尝没有试探之意。

君臣相处也无非就是你进我退,君主退一步,朝臣便进一步。

今日这般,也不知是谁试探了谁。

下了朝,谢淳就向后宫去,朝臣要探他这个新君的态度,他又何尝不要探皇帝的态度。如今皇后已立,他的婚事早晚会被再次提出来。

皇帝若是能留一道旨,将来会少了他许多问题,若是不留……不留也无妨,他今日来不来都无妨。

不过是来见见阿和。

如今皇帝不理朝政,坤宁宫内住着帝后一家三口,皇帝虽还未好,这宫内却整日其乐融融,不见丝毫阴霾。

屋内的花瓶中都插着新鲜的花枝,想是宣和去花园中剪的。皇后站在窗前,手持花剪,耐心修理花枝。

皇帝喊了一声“惜娘”,她便放下了花剪,走到床榻边。

“今日出太阳了?”

“是,过会儿宝儿又该来了。”

他们这厢说着,那厢宣和就推着带轮子的椅子进来说要带皇帝出去转转,御花园里花开得正好。

二人皆是笑,宣和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们:“笑什么。”

他虽摸不着头脑,但爹娘笑,他也开心,也跟着傻笑起来。

谢淳晚到一步,他们都已经去了花园,他没有坐着等,脚步一转也去了花园。远远地见到了他们,他顿住脚步站在树下看了一会儿,又转身离去了。

阿和许久不曾笑得这样开心,便尽量让他笑得长久些吧。

谢淳不来皇帝也知道朝臣的心思,只要他想,整个朝政仍旧在他的把控中。只是帝王自觉时日无多,做出了取舍,将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妻儿身上。

他们所想无非就是冲喜,他一日不好,他们便一日有这借口,他向来不屑这样的事,只是如今各地受灾,朝臣的视线不该放在太子的婚事上。

他干脆下旨叫钦天监为老六择吉日完婚。

这也算是有道理,一来长幼有序,老六该排在前头,二来,不就是冲喜么?谢淳是他儿子,老六也是。

连皇帝自己都允了这事,可见是情况确实不大好。

这像是一个信号,京城成亲的人忽然就多了不少,摘星楼的席面原就抢手,如今更是千金难求。

他们成亲自然不是要给皇帝招招喜气,而是怕国孝守丧耽误了婚期,干脆提前找个良辰吉日完婚,勋贵人家或许还有些顾虑,有所收敛。

对于百姓而言,皇帝谁来当对他们而言影响没有那么大,即便这是京城,他们就在天子脚下。

这样的事一旦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便要纷纷效仿。可笑的是,即便要为皇帝守孝也不过是百日。这还是高门大户,平头百姓即便是没有守够,也极少有人追究。

宣和许久没有出宫,这日难得出宫走了走,走到东街上,馄饨铺子的老板见了他便一脸的喜气,宣和被他发自内心的笑感染,心情也松快不少。

转头老板掏出了喜糖,说自己女儿要出嫁了,宝郡王许久未到,这糖是专程为他准备的

宣和笑着道了一声恭喜,笑容不达眼底,他分明记得,老板曾说过他女儿婚期在今年的下半年。

这是,也提前了?

离了馄饨铺,宣和上下掂了掂手中的喜糖,一时间觉得有些嘲讽。

这老板分明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为了不耽误婚期叫女儿提前成亲,却不知道避着他。若是到了要守孝的时候,他沈宣和就是头一个。

宣和摇了摇头,将这糖扔给路边的小孩,得了一声欢呼。他从来都明白人的情绪不能共通,难过的也只有他。

喜事一多,街上到处是喜气洋洋的,宣和平日里不大关注铺子里的事,今日却鬼使神差去查了账,果然摘星楼的席面已经涨价了,白色织物这类的丧事必备的东西,进价已经涨了,俨然为全城缟素做好了准备。

而现下卖得最热的却是各类嫁妆必须品,全城都在忙着成亲。

如果没记错,谢沣也快要成亲了。

但谢沣却亲自进宫来找他了。

“我将婚期推迟了。”

他没有说推迟到了什么时候,只说推迟了。

宣和愣了愣,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不必。”

成亲不是一个人的事,新娘子要是为了这事不高兴就不好了。

谢沣忽然抱住他:“兄弟在。”

宣和哭笑不得,他其实也没有那么难过,不过谢沣的举动确实叫他舒心了不少,便也抬手回抱他。

却听得身后传来喜怒不辨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