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宫就是为了来看他的,宣和自然要去见,陛下已经带着贵妃娘娘去了摘星楼,今日摘星楼不营业,只为招待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客人。
皇帝就坐在大堂,眼盲的书人仍在说书,说着皇宫里的故事,皇宫的主人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贵妃也是面上带着笑。
他们并不交谈,只是偶尔听到些有趣的内容便对视一眼。
宣和来时,正听那说书人说到了自己,说他的是天神转世,下凡历练的,说他自幼聪慧常有奇思,自小得皇帝与贵妃的宠爱。
皇帝见到宣和才笑着开口:“有些意思。”
宣和无辜:“这可不是我安排的,我是这种自吹自擂的人吗?”
他瞧了一眼台上那总问他讨赏的说书人,这老头一定是知道台下坐着谁的,这些市井之中讨饭吃的人,精着呢。
果然便听皇帝说:“说得不错,赏。”
这就是变相肯定说书人方才的话,过几日,坊间又要多一个传说。
宣和终于撑到入室,迫不及待地解了大氅,这次谢淳没有说什么,皇帝倒是瞧出来这不是他自己的东西。
“伺候你的人呢?”
他去玩冰嬉定然要出汗,这些东西怎么轮得到谢淳来操心。
皇帝自然知道宣和府上是他自己说了算,没人拿得住他,他若不愿意加衣裳,林安以刁难办法都没有。
他这样说多少有些针对谢淳。
贵妃早料到宣和的性子,为他备好了厚厚的披风,叫谢淳抢了先便不好拿出来了。
宣和不知道这里头的关窍,不过方才谢淳给他气受,他也并不想为谢淳说话,眨眨眼只作不知:“我过了线又往前去,林安哪里追得上我。”
贵妃让他们坐下,一家四口便一起用了饭。
这还是谢淳长这么大,第一次和皇帝这样坐着吃饭,宣和也想到了这一茬,一时间又有些同情,这儿子当的,是真的和朝臣没有两样了。
餐桌上关心人的方式无非就是给人添菜,宣和拿起公筷加了一片糯米藕,还没送到谢淳那,就听皇帝清咳一声。
宣和手上的筷子便转了弯,糯米藕落到了皇帝的碗中,笑得比糯米藕中的蜂蜜甜:“爹爹吃。”
谢淳瞧了一眼宣和,这么一打岔,他已经放下了手上的公筷。
谢淳又垂下眼帘,即便住在他府上,阿和也极少同他一道进餐,他们一同用餐时也没有互相夹过菜。
他子啊这餐桌上其实是多余的一个,若不是跟着宣和来了,今日怕是连这摘星楼的大门的进不来。
回府后谢淳难得跟厨房点了菜,要了一道糯米藕。
王爷居然点了菜!
厨子只恨这糯米藕太过简单不能展现他的厨艺,最后将藕雕成了花,晚膳时谢淳盯着莲花形状的藕,最终也没落筷,他原本也不是真的想吃藕。
宣和听说这件事之后笑了半天,最后叫人把那雕成花的藕送过来,然后差人去请谢淳过来。
他指着桌上的莲花:“请你吃宵夜。”
这藕早已凉了,但凉了这菜本身可以做冷盘,问题不大,不过是冬日里略有些凉罢了。
宣和撑着下巴,看谢淳拿起筷子,一点一点吃完了。
“你不是不爱吃甜口?”
谢淳确实不喜欢,不过这藕做得并不腻,又因为雕成了花,分量不多,更何况,现在是阿和在招待他。
宣和忽然觉出点欺负谢淳的乐趣来,仍旧是支着下巴,身体微微前倾,眼睛亮闪闪的:“好吃吗?”
谢淳起身,隔着小桌挑起他的下巴,一吻落下。
他口中还带着些桂花鱼蜂蜜的香甜气息,不用他说,宣和也知道味道不错了。
他一把推开谢淳狠狠擦了擦唇,恼怒道:“谢淳!”
谢淳看着他,意有所指:“好吃。”
宣和:“……滚。”
谢淳这一滚,一直到过年都没能再同宣和同桌用餐,不过年宴肯定是要一起的,这是皇帝在宫中设的年夜饭。
年前终于处置了老二,圣旨说,皇二子谢泯,贬为庶人。
年宴上,御座前的皇子,便只余下四位,谢淳显眼了许多。
贵妃坐在皇帝身侧,那本该是皇后的席位,即便没有皇后也不该是别人来坐,但如今,贵妃坐了。
太后似乎是有些精神不济,周妃更是没有出面,老二出了这等事,皇帝处置了周家却不曾处置她,周妃仍旧是周妃,只是听闻已经卧病在床许久不曾出来了。
皇帝处置前朝的事,极少牵连到后宫,同样的,后宫之事也无需朝臣置喙,贵妃的位置不对,众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
事实上,大部分人或许更好奇为何陛下到如今还不立后。
新年皇帝封赏各府,能在这个时候得到赏赐的无一不是天子近臣,几位皇子中,连圈禁中的老五都得了些封赏。
谢泯连玉碟的上的名字都抹去了,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他的份,只是皇帝下旨给他的一二儿女都封了爵,不是袭的亲王爵,而是另外封的郡王郡主。
谢泯只有一个嫡女,是周氏所出,另外一儿一女皆为庶出,如今三个孩子都接到了宫中教养。
众人都猜这是因为皇室第三代子息不丰,本就人少,因此皇帝虽然废了老二,却留下了他的孩子。
宣和倒是想到了他曾经同皇帝开的玩笑,立个小皇孙。
爹爹莫非……若真是如此,谢淳会如何?
圣旨一道一道下,各府都得了封赏,只有宣和没有,宣和便进宫自己去讨了,皇帝说:“你如今寄人篱下,朕便是给了你,你又能如何?”
“那我也要,正好我那府上还缺些摆件,如今暂且存在爹爹这,等我回府了便拉上几辆车来取。”
皇帝慢悠悠地说:“朕给你找了个侄儿还不够么?”
宣和慢慢睁大了眼,老二的儿子今年才两岁,爹爹意思是……
皇帝知道他想错了,并未多言,只说:“他如今在宫中,你去瞧瞧他。”
宣和当然要去看看,两位郡主在由后宫妃嫔教养,小郡王独自住在皇子所。
这孩子过了年刚四岁,还是虚岁,实际不过两岁多,离了父母亲人,周围都换成了陌生人,显然是有些不安。
他是见过宣和的,显然也不记得了。
但他能从周围人的态度中分辨出来分辨出来宣和是说了算的,见了宣和便睁大了眼睛瞧着他。
就算不喜欢老二宣和也要承认,几个皇子个个相貌不俗,就连老五,要是瘦一些也不难看,当然,最好看的还是谢淳。
这小皇孙的母亲定然也是为美人,这孩子皮肤白皙,抬头看人时眼睛水汪汪的,宣和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何他幼时贵妃最爱让他穿红衣。这样可爱的娃娃,就容易让人联想到年画上的小娃娃。
宣和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我是小叔叔。”
小皇孙就奶声奶气地喊了他一声小叔叔。
宣和原本想带这孩子去贵妃那里,但是一想到按辈分,他要喊贵妃奶奶,宣和是在不能想那画面,他的美人娘亲,怎么能被人叫奶奶,即便那只是个两岁的小孩。
贵妃原也以为他会带着人过来,却不知他还有这样的顾虑。
皇帝将皇孙接到宫中教养,她便愈发确定了陛下的想法,这事需要好生谋划,即便谋划了也未必能成。
皇帝没有说,她便也只是藏在心里。
事成之前,此事不可说。
事成之后,宣和坐拥江山,皇储仍旧是谢家的血脉,姻缘上有谢淳拘着,宣和注定不能成亲,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但这些,他原本也未必能有,如今能用缥缈未定的姻缘子嗣去换江山,稳赚不赔。
大势未定,宣和不需要知道这事,他只需要知道将来如何拿捏谢淳,稳坐钓鱼台。
宣和正同贵妃说着那小皇孙如何可爱讨喜,就听人说燕王来了。
今日他们是一同宫,只是皇帝先见了他,谢淳现在过来自然是办完了事来找他。
贵妃没有理会,转而对宣和说:“你不欠他,是他有求于你,想要什么,开口便是。”
宣和自然知道她在说谢淳,只是怎么忽然说这个?
“周幽王为博红颜一笑赔了江山,你若姿态高些,说不得他便真连江山都要为你奉上。”
谢淳又不是真来给她请安的,她不是他亲娘,也不是皇后,就算是皇贵妃,那也是妃,他正儿八经的亲王,没有给她请安的道理。
来这自然是找宣和的。
因此她提点了几句就叫宣和走了。
宣和想着贵妃的话,忍不住去看谢淳,江山都能为我奉上,有可能吗?宣和当然不怀疑谢淳的能力,只是不相信他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
要说谢淳会为了他想要皇位,他还勉强能信,毕竟男人有几个不爱权力?他自己也不过是因为身份敏感要不得罢了。
但书中的宣和可不像他,小时候跟在谢淳屁股后头哥哥长哥哥短的,谢淳仍旧当了皇帝,可见有他没他都一样。
多半还是,江山和他,谢淳正好都想要。
但他又想到了先前叫他吃藕的事,试探着说:“我想骑黑棋。”
谢淳应了。
宣和又说:“我要一个人骑。”
“黑棋性烈,我牵着它。”
“我想骑着黑棋去吃馄饨。”
“好。”
“我想……”叫爹爹立个小皇孙。
这次他还没说完,谢淳就说好。
真这么好使?
宣和觉得自己简直错过了一个亿。
不过谢淳,就算我这话没有说出口,你既然应了,可就不能反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