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谢淳说了什么宣和还拿不定主意,皇帝一开口他就半点顾虑也没有了。
那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就是你随便折腾,我给你兜底吗?
本来最近宣和跟谢汲走得近,却也没有提加娜仁的事,转天就直接提了这件事:“你找公主做什么?”
谢汲心中一喜,又有些为难,府上的事到底不好说的太明白,因此只含糊道:“有些事要向她打听。”
其实他也不确定公主究竟知不知道,但也没别的办法。
他担心不说清楚宣和便不帮他,毕竟这个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以是个人交情也可以上升到国家。
“你放心,若真有什么事,不会牵累你的。”
宣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能牵累我什么?我是在想让你们在哪见面好。”
谢汲既然找他来牵头,那肯定不是坐在篝火前就能说完的事了。
怎么看都得等回去之后再找个时间,宣和愁的是地点,最好的自然是他府上,可由于某些原因,他并不想让公主去他府上。
谢汲提议:“要不去摘星楼?”
宣和看他一眼,点点头,算是允了。
“我也算是有求于她,空着手不好,我瞧她同普通的女子有些不同,也不知道喜欢什么。”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软么,先送点东西才好打听消息。
宣和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妙:“她确实同一般的女子有些不同。”
谢汲见他这样说,似乎是很了解公主的,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宣和想到她几次三番地找自己,以前还找过谢淳,十分笃定:“喜欢男人。”
谢汲:“……”
宣和想了想又补充:“好看的。”
谢汲:“……”
谢汲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好看的男人倒是不难找,就是听过送女人没见过送男人的。
他这样想着便说了出来。
“……也不是没有。”
给女人送男人的少,给男人送男人的就相对多了。
谢汲半天才懂他是什么意思:“你说断袖?”
“嗯。”
他露出嫌弃的神色:“那也叫男人?”
宣和:“……”
他看了一眼谢汲,看不出来这还是个恐同直男,不知道谢淳听到这话什么反应。
大部分人阴阳结合传宗接代,但对这方面的事其实是看得很开的,毕竟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同男人在一处也不耽误成亲,不少人还会觉得这是风流韵事。
谢淳那样不留后路的少见,谢汲这样极度排斥的也不多见。
宣和虽然从来不觉得自己喜欢男人,但听到他这话也有些不舒服,面无表情:“男人不男人的,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有什么关系。”
谢汲看他这反应,琢磨出点味道,他也不是傻子,爽快道:“是我失言了。”
宣和不再说话,谢汲欲言又止,侧头看了他几次,沉默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说:“我瞧你素日里没什么纨绔作风,还真以为你半点尘埃不染,原来也是有的。”
宣和:“……”
这是当他好男风了。
这一次狩猎的时间久,自然不能常在一处,林子里的动物还活不活啦?
因而离了行宫,没有折返,而是往更远的方向去了。
宣和极少出京,除却跟着皇帝江南,这大约是他出门最远的一次,路上便有些新奇,其实这一路风景说不上多好,甚至有点乏味,但宣和就乐意看,弃了马车,一路骑马。
将近两天下来也有些吃不消,晚上一看,大腿内侧有些发红了,倒是没有破皮,不过也不好受。
好在已经到了驻地,明天开始又是狩猎活动,不过这一次只有三天,三天之后就要回京了。
宣和对狩猎仍旧没什么兴趣,明天就不出去了,准备好好休息。
没一会,谢淳来了。
宣和换了衣服躺着叫人给他揉肩捏腿,听人说燕王来了也没有起身的意思,仍旧闭着眼,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没听见,片刻后才说:“叫他进来吧。”
按理说,谢淳是亲王,他是郡王,谢淳来见他,怎么也不该是这样,但谢淳自己都站在外头等了,郡王府的人自然也就按规矩通报了。
谢淳带着一瓶药油来的,宣和鼻子好,闻到那药油的味道便皱着脸:“什么味?”
谢淳看了一眼给他捶肩捏腿的人,宣和挥手叫人下去。
他总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叫人出去。
谢淳将那药油放在小几上,宣和看看瓶子看看他,迟疑:“这是何物?”
谢淳说:“你今日下马后走路不大利落。”
这都看出来了?林安都没说什么。
“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谢淳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他,宣和被他看得发毛,总觉他要是再多说一句,谢淳就能在这给他上药。
宣和撇开视线:“我收下了,你回去吧。”
他还真就走了,宣和松了口气。
谢淳要是来硬的,他自己肯定是挣不过的,要是喊人又显得有些没面子。
谢淳走后,宣和盯着那瓶子看了半天,打开瓶塞,脸又皱成一团了,维持着嫌弃的表情,将药油倒在手上。焐热了搓到腿上。
也不知道有多少用。
这几日出入王帐的人多了许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离禁军驻扎地很近。
皇帝事多,没空抓他过去问狩猎的事,宣和便无所事事起来。
贵妃是不管他这些的,况且她似乎也有事在忙。
这样过了两天,皇帝忽然开宴,宣和觉得有点奇怪,明日论功行赏,一般宴席会设在明天。
这宴席也没什么不同,宣和却不觉得自己多想,皇帝不会做多余的事,九五之尊,平日里处理完庶务巴不得这些不想干的人都离得远远的,哪有设宴招待的理。
更奇怪的是老二谢泯,明天就要结束,后天就要回去了,他却当着众人的面请辞。
这也就罢了,一般来在这种场合做点冠冕堂皇的事给自己造个好名声也正常,偏偏他请辞的理由是要回京去送周老将军。
理国公被夺爵,将军的之位自然也没有了,谢泯却还叫他周老将军,还要送他离京。
本就有些安静的宴席上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谢泯却恍若未觉,看着皇帝。
宣和觉得他是有病,原本后天就要回京,就算一刻都等不了,要走你就走,谁拦你不成,非得说出来,一口一个周老将军,那夺了人爵位,将人贬为庶民的皇帝成了什么人?
鸟尽弓藏不容人的小□□帝么?
“啪”地一脆响,宣和将酒杯放在桌上,就要起身说话,皇帝视线从他身上扫过,然后十分随意地说:“要回去便回去。”
竟然是同意了。
老二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头:“儿臣遵旨。”
宣和堵着一口气不上不下的,也不知是该怪皇帝还是该怪老二。
谢泯说完直接退出帐外,还真是一刻都等不得了。
皇帝一个眼神都没给他:“散了吧。”
他自己却没有要离席的意思,众人面面相觑,觑完都小心离席。
宣和磨磨蹭蹭,走在最后一个,等人都走光了,蹭到了皇帝身边。
“怎么,没吃饱?”
宣和蹲在身边,把腿放在他膝盖上,孩子一样抬头仰视:“陛下是明君。”
皇帝一把将他拉起来:“朕自然是。”
宣和被他拉起来也没有挪地方,干脆一屁股坐下:“赏罚分明,有功便赏,有过便罚。”
就算很想对镇南王下手,也没有直接出手,用的是谁都明白的阳谋。
镇南王还不是他封的,对于真的帮着他开疆拓土,收回十三州的周将军,他不至于容不下。
没见人卫将军就好好的么?
理国公还是国丈呢。
皇帝看上去面色缓和了不少,宣和趁热打铁,祭出最后一招:“爹爹不气。”
其实要是小时候他还有一个杀手锏,亲一下。
什么烦心事,被小团子亲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到底是长大了,不好操作。
皇帝应了一声,然后说:“朕没事,回去吧。”
年前那事还历历在目,宣和留下就是怕皇帝再出什么意外。出去的时候还看了一眼方公公,方公公微微点头,皇帝将他们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什么都没有说。
方才皇帝散了宴席自己却不离席,方公公就知道今晚没这么简单,陛下发怒向来是避着贵妃与小殿下的。
果然宣和一走他却收敛了笑意。
“孽子。”
所有人都跪下了。
却也只有这一声了,皇帝静坐片刻拂袖而去,找贵妃去了。
方公公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跟在皇帝后头,腿有点软,心道多亏了小殿下。
第二日没什么变化,仍旧按着先前的计划论功行赏,只是多少受了昨天那件事的影响,热闹喜庆的表象之下有些暗流涌动。
下人都战战兢兢的。
宣和在心中把老二骂了一通,发什么神经。
骂完忽然想到周家那三千私兵还没找到,老二回去不会是为了这个吧?
明眼人都知道皇位给谁其实是皇帝说了算的,他为了那三千人惹他爹,除非……
宣和忽然觉得有点冷,《君临》之中,虽然没有详细描述,但是老二应该是逼宫上位的。
他愣愣的,脸色有些发白,喉咙干涩,如果是真的,他不可能只凭那三千人,一定还有其他的倚仗,会不会京城已经……
“……你三人各领二卫回京。”
宣和猛地抬头,爹爹要做什么?
众人也是一头雾水,皇帝亲卫共十二卫六千人,皇上要三位殿下各领二卫。
这没什么,问题是现在这十二卫都在队伍中,是要一起回京的,他们领不领的,有什么区别。
叫几位殿下换个位置骑马吗?
有人猜测陛下是在生晋王的气,于是抬高其他几位殿下。
那可是皇帝亲卫啊!
宣和觉得不是那么回事,皇帝对几个儿子根本就不上心,也不会为了这种事生气。
小事不理会,真叫他厌烦了大概就是永远都不理会了,就像老五。哪有这样的,看上去是在敲打老二,实际上没什么影响。
这算什么,置气吗?
多半是京中真的出了什么事。
除此之外皇帝还一声令下,宝郡王就去伴驾了。
宣和愈发觉得是真的出事了,不然为什么要把自己捎在身边?
御驾坐起来很舒服,宣和没什么不乐意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偶尔逗趣。
皇帝还真的同他玩,马车上时不时传出些笑声冲淡了凝滞的氛围。
贵妃看着这父子俩玩闹面上也带了笑。
陛下虽未曾明说,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相信皇帝。
入京时宣和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生怕京城已经被占领,大老远的看到城门打开还以为有诈。
一路安安生生地进了城还有点恍惚,皇帝看着宣和摇摇头:“呆儿。”
宣和:“……”
宣和一头雾水,是他想多了?
他却不想,如今皇帝好好的,老二哪来那么大的能耐控制京城,就算皇帝纵容也不会将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牵累进来。
宣和还在猜到底是什么情况,皇帝竟然就要宣和下去了。
什么意思,不就是棋艺差了些,这就要赶他下去了?宣和不可思议。
皇帝看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想哪去了,解释:“旅途劳累,早些回去歇着吧,不必进宫了。”
还把宣和送去参加比赛的护卫叫来让他领回去。
“好生护着你家主子。”
百里汇被皇帝看着,只觉得那眼神平静中又带着不平静,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要说威慑力,卫将军也有,杀气更不至于了,就是让人忍不住低头臣服。
这是帝王,他想。
“卑职遵命。”
宣和有点茫然了,向贵妃求助,这是有事还是没事?
贵妃也向他望过来,面色平和,宣和又安下心来,不管是什么事,他要相信他爹爹。
御驾不过停了片刻,便又动起来,一路行至乾清宫,皇帝下车,没有乘坐步撵,负手而行。
贵妃则入了后宫。
亲卫只余三千人,乾清宫才是最安全的,她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如往常。
朝臣跟着皇帝入了乾清宫,不久乾清宫被围时他们居然松了口气,颇有种“悬了几日的刀终于落了,没想到这样钝”的感觉。
能伴驾的基本都是身居要职,这会也都琢磨明白了。
陛下多半是早知道这事,当时三万禁军就在不远处,他不调遣,反而将亲卫分出去一半叫几位殿下领着。
这是顺手考教?
虽说知道多半是皇帝在钓鱼执法了,宣和还是有些担心,时不时往皇宫的方向看看。
百里汇听了皇帝吩咐还真寸步不离跟着他了。
宣和叫来钱毅吩咐了一番,将所有能做的事都做好之后,宣和发了一会儿呆,准备回房睡觉了。
他刚躺下,林安就神色紧张进来地说:“爷,有人砸门。”
宣和:“???”
宣和以为自己听错了,林安又说了一遍:“钱统领说外头约莫有五百人。”
郡王府上亲卫三百,还有大量的杂役护院,又有高墙在,按理说是能守住的。
这是正常情况,要是对方不要脸一点,放火呢?
宣和脸色有点不好看了,皇帝把他放在府上一定是因为这里比宫中更安全。
有人围了郡王府,说明出了意外。
宣和站在府中最高的建筑——月台上,往外看,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高墙内外,两方人马举着火把无声对峙。
不知道是哪家的蠢货急着站队,还上他这示威来了。
以王府这个面积来看,五百人真做不了什么,包围都勉勉强强。带头的人大约也知道五百人奈何不了他,远远的还有火光往这边来。
宣和冷笑,蠢货还不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倚仗。
大约是觉得人够用了,砸门的声音也停了。
“我若是下去,你护得住我么?”
百里汇原本想劝他找个安全的地方,对上宣和的眼神却改了口;“能。”
宣和笑了笑,取下腰间的鞭子,向楼下走去。
百里汇呆了呆,小声说:“给我派十个人吧。”
“乌合之众罢了,京城兵马司不说,外头京郊卫将军还在,最多两个时辰。”
宣和也没真出去迎敌,他就坐在堂上,稳定军心。
兵刃碰撞声,厮杀声越来越近,百里汇手握长/枪站在宣和身侧,白修远坐在堂下。
一人来报:“王爷,府上多出失火。”
这人衣衫完整,虽然说着失火,却从容不迫的。
白修远和百里汇都看向宣和,宣和早料到有这一遭,除了心疼也没太大的感觉。
“多久了。”
白修远说:“一个时辰。”
宣和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又松开。
白修远注意到他的动作,心道:小郡王还是有几分紧张的。
又一人来报:“千人队列包围王府,未点火把,敌我未明。”
同方才来报的不是一个人,也比他狼狈不少,脸上都带着血迹。
千人足以扭转局势,没有点火,就意味着走得很近了才被他们发现,现在或许已经到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外面的厮杀之声一下子就弱了,胜负立分。
宣和站起来,脑海中思绪万千。
是哪家?
他第一反应其实是谢淳,但皇帝要他领一千亲卫,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他不可能来这。
卫将军没有那么快,京城兵马司倒是差不多,京城守备也好,京郊禁军也好,他们一定都会奔着皇宫去。
这个时候能来的只能是其他府上的人。
只是这个时候该闭门不出,明哲保身才是,谁会上这来?
是敌,是友?
是敌是友都躲不过。
厮杀声已经停了,宣和还算镇定,往外走去,百里汇与白修远都跟在他身侧,他出了大堂,堂外守着的二十亲卫也护在他身边。
二府门已开,依稀可见门外火光,没有立刻围上来,想来是……宣和思绪骤然断裂,愣愣地看着大步向自己走来的人。
直到被人紧紧抱在怀里,宣和才反应过来,居然是谢淳?
宫里是结束了吗?
他尝试着抬手,却被抱得更紧了,只好放弃,改为口头询问:“你怎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瞪大了眼睛,谢淳就这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封住了他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