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说完见宣和看着正殿方向出神:“心软了?”
宣和摇摇头:“自小她就不待见我,我心软什么呢?拎不清的老太太罢了。我只是想不明白,她为何放着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不做,非要扶着周家,蹚这浑水。”
自古外戚干政是大忌,何况是理国公这样曾掌着大半兵力的将军。
贵妃虽也顾着慕家,却极有分寸,知道他们需要什么能要什么,即便是对宣和也没有一味的纵容。
宣和严格意义上来讲也算是外戚,他是贵妃的外甥,却又不完全是,他上了皇家玉碟,是正儿八经的可以和几位皇子称兄道弟的王爷。
宣和忽然想到原书中城破之后沈宣和趁乱进宫,死在奉先殿,谢淳下令将他的尸首葬进了老五的墓中。
这也说来,按照《君临》的剧情,沈宣和是没有封王的,不然封王的圣旨一下,和王府同时开建的还有陵墓。
建陵墓比建府费事些,但花上几年也差不多了,照时间算,六年之后怎么也该建好了。
他当年是和老六一起受封出宫的,同老五差不多的时间。既然六年之后老五的修好了,没道理他的没有,没有提前修好可以直接下葬的陵墓只能是因为没有修。
他对剧情的改变不是从恢复记忆才开始的。
照宣和对皇帝的了解,原书中,皇帝对沈宣和好应该只是因为贵妃,爱屋及乌。
他们却有父子真情在。
除了皇帝,谢淳也不一样,他没有像书中写的那样给谢淳桂花糕,却有更多更深的交集。
谢淳,皇帝,老二老三,小白大人,乃至理国公、周太后……
不知不觉,他已经改变了许多。
只是这些说到底都还只是人事,天灾,会因他而变吗?若是按照书中剧情,今年冬天就该有大雪。
理国公的罪定下,小白大人就无罪释放了。
宣和带着百里汇去接他出狱,原书中这两个人一直都合不来,甚至可以说是水火不容,偏偏谢淳不知道怎么想的,就爱把他俩放一起,有人猜测是防止他们结党营私,宣和却觉得这两个人关系并不想表现出来的那么差。
赵诚和孔明是谢淳身边的文武能臣,赵诚适合作个服从命令的副将,孔明有谋略但心中有纲法。
百里汇和白修远就是常年被外派的组合,百里汇善领兵,白修远不按常理出牌,堪称诡谲,为谢淳南征北战平了不少战事。
而如今,这两个人都在他身边。
宣和没有直接去那边,而是去了一趟理国公府或者说如今是周府。
原本气派威严的府邸如今愁云惨淡,依稀可以听见里头传来的哭声。
宫中派来的人在清点御赐之物,这些东西不是平民百姓可以持有,自然要收回,还有人驾着梯子在拆理国公府上的牌匾。
固安的事,由周家家主担下,连累周家全族被清算,周家因理国公而起,也因他而落。
理国公府没了这爵位,这宅邸便是违制的,需要改建,这样大的改动比重造也差不了多少了。
皇上没有下旨收回宅子,理国公府可以自行处置。除了理国公一脉,周家全族被抄家流放,此时自然没法提供什么资助。
如今最好的选择便是将宅子卖了,另在皇城外买便宜的庄子住下。
宣和是来买宅子的,他没有压价,偏偏有人觉得他给的少。
周沛一脸怒容,指着宣和:“沈宣和,果然是你。”
宣和笑道:“我向来说话算数,我当初说了不追究就不会再追究。”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周沛:“你何德何能,能叫整个周家陪你?”
周沛一时无言,只要祖父在一日,谁也动不得周家,如今这样的大动干戈,只能是因为,出事的祖父。
宣和瞧他的反应,问道:“你莫不是到如今都不知道理国公的罪名?豢养私兵,通敌叛国。我没有这样大的能耐栽赃。”
周沛眼眶发红,声音都有些颤抖:“你胡说,不可能。”
“可不可能你心里有数。”
宣和懒得同他多说,周沛的心情他可以理解,全天下都拿周老将军当英雄,何况是他的亲孙子。
理解跪理解,周沛却算不上多无辜,就像宣和在皇帝昏迷期间做的准备,随时准备保下慕家几个孩子罢了,其他的人,慕家的荣辱都是他们该担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家族,不外如是。
这种宅邸交接都是要到官府的,不可能立即办好,今日不过是先定下。加之整条街都乱糟糟的,宣和没有再多呆,这样的热闹并不好看。
百里汇有点好奇,今日王爷出门的时候就对他说今日要去接一个人,通常王爷并不会向他交代出门做什么,他只需要跟着就好。
他们到大理寺牢房的时候苏少卿已经在那等了一会儿了,宣和一到,他就进去宣读了赦令,然后叫人打开了许久未开牢房门。
小白大人手上没有限制,脚上却带着脚镣,苏少卿亲自接过钥匙为他解开,站起身拍了拍白修远的肩,并未多言。
苏少卿年岁也不大,他们当年是一起饮过酒一起斗过诗的。
牢房中其他人少见的有了些反应,将视线投了过来。大理寺和一般的牢房不一样,大赦都与他们无关。
都是官场中人,自然明白大理寺三个字意味着什么,在这里呆了一个月以上基本就再没有出去的希望了。
对他们来说能流放出去反倒是好事,没想到白修远竟然出去了,还是苏少卿亲自来接出去的,不但是无罪释放,多半还有官复原职。
出去时宣和回头看了一眼,这里大多数人,并不是真的犯了什么大罪,而是站错了队,站在了皇权的对立面。
无辜,也不无辜。
白修远其实也是,他在皇帝选择息事宁人的时候紧抓着不肯放,皇帝一为按下此事,二为保他,三也存了磨砺的心思,干脆就将人扔进了大理寺。
白修远其实是皇帝留给新君的人吧,是他为这江山留下的治世能臣。
如今谢淳将人送到了他手中,为了,讨他欢心?
他又看了一眼百里汇,白修远说不要就不要,百里汇ruin也在他手底下,他这是挖了不少墙角啊。
甫一接触阳光,白修远就忍不住闭了眼,眼角渗出些泪水,他却没有抬手挡住,就这样闭着眼望向天空。
燕王要心有执念有所求的人,宝郡王想来是喜欢光风霁月的人,喜欢光,正好。
百里汇戳了戳他的肩:“哎?”
白修远回过头,百里汇就递给他一块手帕:“遮着点,会瞎的。”
“多谢。”
他接过帕子,便闻到上头淡淡的汗味,他在牢中呆久了一时也不确定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帕子的问题,一时间有些迟疑。
百里汇似乎是想到了这个问题,解释道:“早上才换的,干净的。”
白修远更不愿意用了,大理寺的牢房并不脏,也不苛待囚犯,甚至还能定时沐浴,衣裳也是几天换一次的。
好在宣和为他解了围:“皇上下旨清算兰州了,这次户部兵部都绕不开,你既然记得账册,便去户部帮忙吧。”
“但凭王爷吩咐。”
白修远顺势收起白色手帕,棉质的,略微泛黄,但洗得很干净,帕子,身形,言行,白修远迅速对百里汇有了判断。
王爷身边的护卫,年纪虽小却十分受重视。
白修远婉拒了宣和的邀请,同百里汇一起坐在马车外的车辕上,宣和看着他俩井水不犯河水的样子还觉得有点稀奇,原书中到了后期但凡他们二人在场就没有不吵架的时候。
百里汇大部分时候直来直去的,白修远却弯弯绕绕不少,他没少骂白修远阴险狡诈。
白修远大部分时候不同他计较,真的计较起来了他又骂不过,气急败坏地说他损阴德,将来不善终。
宣和却觉得他比孔明更关心百里汇,小白大人多年牢狱之灾还流放了三千里,身体早就毁了,他在军营中逼着白修远习武,还是亲自教的。
白修远早晚要知道为白大人翻案这事其实是谢淳提的,宣和索性直接告诉他:“你出狱是我办的,你爹的事却是谢淳提的,你若要报恩便记着这份情,二十年后还吧。”
白修远愈发确定他们之间有什么不睦:“王爷放心,我明白。”
“这些日子暂且住在王府吧,我请个大夫为你调养身体。”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眼下我想为家父上一炷香。”
原本他母亲就走得早,说父子二人相依为命似乎是过于可怜了。但确实就这样,白大人身死,小白大人入狱,白家便散了。
宣和点头应允:“叫百里汇送你去。”
白修远略一思忖便明白了王爷是想他和百里汇好好相处,不过这事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百里汇不是个文官,他甚至没读多少书,几本兵书倒是背得滚瓜烂熟。
即便白修远能将这些书倒背如流,他也没有百里汇的见解,几日下来他就已经明白为何王爷这样看中一个少年。
小白大人重新入朝的第一天,宣和叫人给他送了双鞋:“平步青云。”
“借王爷吉言。”
仍旧是百里汇赶车,白修远同他一起坐在外头,将手帕还给他。
从他拿出那手帕,百里汇的表情就奇奇怪怪的:“你……什么意思?”
白修远含笑:“多谢百里小兄弟。”
没有字,没有官职,对于白修远这样的文人来说,不太好称呼,向来想去只好叫一句百里小兄弟。
百里汇认出这帕子是他当日送出去的,随手扯回来,继续赶车,过了一会又忍不住回头看他:“一块帕子而已,不用还我。”
宣和亲自送白修远到了户部,欣赏了一番户部众人恨不得他立马离开又不得不得笑脸相迎的憋屈表情,心情十分美妙:“小白大人是来帮忙查当年的账的,兵部若来借人,将他派去就好。”
他明目张胆地想要插手户部,偏偏没有人敢吱声,且不说皇上的意思,单是那几百万两的欠银就叫他们抬不起头。
六部互相离得极近,宣和出了户部就遇上了谢淳和谢润,谢润脸上含笑,谢淳偶尔会说上两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看着氛围居然还不错。
他们几乎是迎头碰上,宣和看到他们的时候已经来不及躲开,谢淳见到他便停下了交谈,向他看来,谢润也朝这边看过来。
宣和对上他的视线,也不知怎么想的,冲他们点点头,然后就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