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王府的主人总不能不闻不问,宣和往那个方向看了看,什么都看不见。
林安招手叫来一个侍从,叫他过去瞧瞧,不一会侍从就小跑着回来了。
“回禀王爷,宋掌柜送了神兽来给您祝寿呢。”
“神兽?”
宣和看了一眼谢淳,眼底有几分犹疑,最后还是过去了。
他刚一靠近就听到有人在议论:“神兽。”
“这是熊吧?”
“怎么可能,哪有黑白的熊?”
黑白的……熊?
宣和一下子联想到了过年那阵子宋钱说的,派去找神兽的人传回来消息已经有眉目了。
鲍康说:“宋掌柜在蜀中为您寻寿礼。”
宋钱不会真的给他把熊猫弄回来了吧?
宣和一过来众人便给他让路,果真瞧见不远处,一只憨态可掬熊敞着腿坐在地上吃竹子,那咀嚼的声音一下一下的,传了老远,十分清脆,叫人听了也想吃竹子。
黑白的颜色,圆圆的耳朵,八字形的黑眼圈,不是熊猫又是什么?
宋钱给他行大礼:“宋钱给东家贺寿,愿东家事事如意,财源广进。”
他又指着熊猫,给他介绍:“东家果真料事如神,这是按您的吩咐在蜀中找到的神兽。”
宣和:“……”
没别的,就是后悔。
他看了一眼手上的貂,又看了一眼眼前的熊猫,有点头疼,一个两个的,给他送动物园来了吗?
养哪儿去啊?
这和熊猫很有大将之风,被许多人围观也仍旧淡定地吃着竹子。
谢沣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拿手肘轻轻杵他:“嘿,这熊还吃素呐?”他从竹筐里抽出一段竹子就想去逗它,却被宣和拦下。
“马还吃素呢,咬你的时候疼不疼?”
谢沣:“……”
要说他有什么丑事,那就是这一桩了,小的时候太皮扯马耳朵被咬过,好在没出大事,就是留下了一点心理阴影,到了十岁才敢正式开始学骑马。
宋钱见状便指着身后的人解释:“这是阿忠,就是原本养着神兽的人。”
宣和看着这熊猫不怕人的样子就觉得有些奇怪,果然是有人养的。
阿忠是个精瘦的男人,他穿着一身褐色短褂,应该是宋钱给他准备的。他身量不高,略有些佝偻,倒是看不出年纪,这个时候要是日子过得不好,三十就生白发也不稀奇。若保养得好,如贵妃,年近四十也如二八少女。
宋钱考虑得还挺全面,给他请了个饲养员回来,这倒好办多了。
阿忠冲宣和拱手,嘴里说了两句众人都听不懂的话,宋钱走南闯北,多地的方言都有涉猎,跟他交流起来没什么障碍,正好当了回翻译。
“阿忠一个人住在山上,神兽小时候总去他家吃东西,他喂了几次,神兽就在他家里住下了,还会帮他看家,神兽虽然吃素,但是连锅都能咬穿,所以当地人叫食铁兽。”
他说着话已经修饰了许多了,如果宣和猜得没错,阿忠说的应该是熊猫上他家偷东西被他逮着好几次,后来喂出感情来了。
这是因为他有言在先,他既然说了是神兽,宋钱自然不会驳他面子说这就是个憨憨。
“吃不上饭的时候阿忠会带他去城里转一圈,那些官家太太小姐就爱看这个,不用教它卖艺,坐着吃就行了。”
阿忠一边说一边递给宣和一支竹笋,宣和听完宋钱的话明白了他的意思,熊猫不伤人,随便喂。
宣和手上还抱着貂,面上也有些矜持的样子,但到底是被熊猫的诱惑打败了,他若不喜欢,怎么会在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让宋钱去找。
他怕貂和熊猫在一处要打起来,就先把紫貂交给身边的侍从,然后接过竹笋喂熊猫。
他一蹲下,熊猫就从他手中接过了竹笋,也不看他,十分熟练地批笋壳吃笋肉,咔嚓咔嚓的,宣和看得高兴,就想伸出手去摸一摸。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眼看着就要碰到圆圆的耳朵了,忽然鬼使神差地回头一瞧,正好对上了谢淳的视线,余光瞥见在侍从手里不安地想要逃窜的紫貂,他一下子心虚起来。
宣和收回视线,飞快地在熊猫脑袋上薅了一把然后立刻起身,示意侍从松手,紫貂一下子又蹿到他身上来了。
宣和安抚地摸了摸它,谢沣啧啧感叹:“真有你的啊,你自己说你像不像个处处留情的风流过客?”
“……”
宣和吩咐林安去安排熊猫和饲养员的住处:“除了水帘洞,其他院子你看着挑。”
宣和这个寿宴的主人一旦出现就别脱身了,到哪都有人拉着他说话,他暂时抽不开身去找谢淳。
谢淳今天一袭黑衣,一个人坐在一旁,没什么人上去搭话。他虽贵为皇子,但因为不是在京中长大,便同众人有几分格格不入。究其原因,大雍复国已有三代,国泰民安,京中繁华奢靡,京中纨绔自然就瞧不上谢淳这个“穷乡僻壤”回来的。
同宣和关系亲近的今天基本就要在这住下,但谢淳肯定是要回去的,别的不说,明日是他自己的生辰。
这是谢淳回京之后第一个生辰,不说像他一样大操大办,总该摆上两桌席面,请上几个需要认识的人吧?再好不过的交际机会了。
最重要的是,宣和不会留他。
散了宴他谢淳就离开了,他甚至没有来向宣和道别,还是林安来说了宣和才知道他要走,宣和站起身,不等了,这次不说清楚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拍拍谢沣的肩:“帮我看着点。”
谢沣只当他有什么急事,挥挥手,叫他只管放心。
好在谢淳要带黑棋走,耽搁了片刻,宣和到时谢淳才刚上马。
今日王府门前整条街上都挂着灯笼,各式灯笼散发着莹莹的光,将整条街道映照得十分温馨。
“谢淳!”
宣和一喊,谢淳便回过头来,虽然有灯笼,但他们离得太远,这点光线不足以看清谢淳的表情。
宣和走过去,停在一丈开外,再近他就要仰视了。
谢淳手持缰绳正面向他,黑棋在原地小幅度地踏着蹄子。
宣和说:“我们把话说清楚。”
谢淳纵着马向宣和这边走了几步,然后下马来了,但他仍旧没有说话,就那么看着宣和,像是在说:你说吧。
宣和忍不住想,原先谢淳确实寡言,但也不至于这样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不说一句话吧?
他忽然联想到把人骗到手就原形毕露的渣男。
“你要什么?”
“这江山和……”
宣和打断他:“行了你别说了。”
他怕克制不住自己打人的冲动。他不是谢淳的对手,这点毋庸置疑,不必自取其辱了。
一个男人的占有欲,他再面对几次都习惯不了,或许换成女人也无法忍受。
谢淳要说的无非就是江山和他。至于为什么,这不重要,不管谢淳为什么对他有执念,是因为他小时候的好,还是因为谢淳去了凉州之后他的薄凉,这都不重要。
他既然不想回应,那么追究背后的原因没有意义。
宣和是来表明自己的态度的,既然谢淳还想要这江山,那他们就可以达成共识。
“我之前说的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仍旧帮你,你既然不愿,那我们各退一步,我不帮你也不会阻碍你,”他停顿“我也可以不成亲,但多余的,不可能,这是底线。”
宣和没有把握谢淳会不会同意,他要是不同意……
谢淳没有应下,宣和那股执拗劲儿也上来了,谢淳不说话,他也不说,就这么盯着人。半晌,谢淳说:“好。”
宣和松了口气。
谢淳说:“它叫白棋。”
宣和被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说得摸不着头脑:“什么?”
“貂。”
谢淳说完就上马走了,黑棋憋了许久,一下子敞开了跑,很快谢淳的身影就在两侧的灯光下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
谢淳最后说的话宣和不大信,他多少也知道这些养宠物的事,一般来说送到主人跟前时是不会叫它认主的,自然也不会取名。
这紫貂第一次见面就这样亲近他,谢淳肯定是用了什么手段的,怎么会提前取名?
这小东西粘人得紧,大约是环境陌生,从见到他开始就一直挂在宣和身上不肯下来,大夏天的戴着一条毛围脖,宣和都要被它悟出汗了,只能时不时摘下来放在胳膊上。
宣和尝试性地喊了一声:“白棋?”
小东西冲他“吱吱”叫了两声。
“你真叫白棋?”
“吱吱”
“黑棋?”
“吱吱”
宣和没听出来这几声“吱吱”有什么不一样,谢淳多半是在骗他,但是晚间就寝,锦瑟问起这小东西叫什么的时候,他仍旧脱口而出:“白棋。”
这紫貂浑身没一丝白毛,却要叫白棋,锦瑟大约以为他是故意起这么个名儿,便抿唇笑了起来。
第二日就是谢淳的生日,宣和喜欢在早时处理些简单的事,林安便来请示贺礼的事,怎么燕王昨天才来过,这要是一点表示都没有也说不过去。
“你看着准备。”
林安有些为难了,一般人家他自然可以看着准备,对着礼单看看人上回来送了什么就好,但谢淳这不一样啊。
一来他俩生日时间太接近了不好准备,二来燕王送的东西太琐碎了没发参考,更不好准备。
宣和也想到这问题:“照着给其他王府送的厚两成吧。”
“那请帖……”
“不去。”
宣和给今天依然粘着他的紫貂喂了颗小果子,貂吃肉,但他的餐桌上自然不会有生肉。
宣和撸着貂想:昨天既然达成共识了,今天送一份不厚不薄的贺礼过去表明态度就好。至于其他的什么约定……又不是小孩子了,算了吧。
各退一步相安无事就好。
宣和叹了口气,现在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如果这天下一直太平,河清海晏,如果皇位不会更迭,他大可以同谢淳计较这些,闹个天翻地覆,狠狠出口气,然后有债还债,若真看谢淳不顺眼了便老死不相往来。
但他不能。
原书剧情中,老二是今年登基的,他还特地选了元月初一,象征着万象更新。
日子是个好日子,就是人不大走运,从他登基第二年开始,全国各地雪灾旱灾水灾不断,连年天灾之下多地百姓颗粒无收难以维持生计,流民四起,造反的造反,当山贼的当山贼,生生耗空了国力。
谢淳起兵反倒成了众望所归。
钦天监会不会看星象占卜宣和不清楚,但他知道他们会观测天气,宣和小时候总拿他们当天气预报使,或许将来能派上些用处。
算算时间也不远了。
眼下看,谢淳还是最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如果谢淳对皇位志在必得,而上位的又是老三,那么多半书中老二的结局,就是老三最后的结局。
曲曲折折到最后还是谢淳,何必呢?不若一开始就给他。
至于老二,手上明明白白地捏着他的把柄,宣和自然不会叫他坐上那个位置。
宣和吃完早饭慢悠悠走到书房,钱毅已经这等他了。
钱毅回来有几天了,但直到今天宣和才下定了决心叫他去做这事。
“我要的亲卫不只是能陪我打猎的花架子,我要他们能在任何时候保证我的安全,即便是战火连绵;我要他们绝对忠诚,就算在皇权的重压之下也坚定站在我身前。”
钱毅豁然抬头,这皇权的重压,指的自然不是当今,他明白王爷的意思,如今郡王爷是掌中宝,将来就是眼中刺,他是要自保。
王爷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说得上是推心置腹,士为知己者死,他居然也激起些豪情壮志来。
他单膝跪在宣和身前:“卑职定不辱命。”
“起来,说说你的打算。”
照宣和这个意思肯定不能跟之前似的将亲卫定时拉到卫将军那里去跟着操练了。
钱毅想了想,提议:“王爷若信得过,此事可以交给常大哥。”
宣和挑眉:“常旋?”
钱毅是他府上亲卫的副统领,常旋才是正统领,他是当初跟着卫将军一起从凉州回来的近卫。他在战中受了伤,跛了一条腿,如今是在宣和府上荣养。
正因为他是卫将军那里过来的人,平时行事也十分自觉低调,虽然住在这府上,宣和却没见过他几回,亲卫的事也都是钱毅在负责。
钱毅会提起常旋,这倒是在宣和的意料之外了,他以为头上压着个不干事的,钱毅多少会有些不快。
“我以为你即便嘴上不说,心里也该有些不服才对。”
钱毅有几分不好意思,嘿嘿笑道:“属下一开始确实有些不服,但常大哥不愧是打过仗的人,即便是行动不便,身手也比我等好上不知多少。再说王爷您发给属下的俸禄不比常大哥低。”
宣和直言:“将来我若是和卫将军对上了,他会站在哪一边?”
万一将来谢淳食言又来招他怎么办,他们的共识是在有一致目标的情况下,谢淳登上皇位之后这个共同目标就消失了。
卫将军肯定站自己外甥,到时候要是关键人物反水,他还玩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