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孔明拿出一卷纸来:“郡王爷的寿礼备好了,这是礼单,您请过目。”

谢淳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其实也不用看,上面每一件东西都是他亲自准备的,未必有多贵,多半是些宫中见不到的小玩意儿。

谢淳在凉州这几年陆陆续续收的,原本回京的时候就要一起送过去,但那时带回来的小东西水土不服奄奄一息的,若是最后没养活恐怕还要惹人难过。

折腾半年才终于养好了,如今正好同寿礼一起送过去,顺便也将黑棋接回来。

见到谢淳点头,赵诚也松了口气,那小东西他养了许久,一边要照顾着,一边又不能叫它亲近自己,王爷说了,得叫他第一个亲近小郡王。

这倒是不难,拿些沾有小郡王气味的东西放在它身旁叫他习惯就好,喂药的时候才麻烦。就因为他会养马,这事就落到了他头上,如今终于可以送出去了。

“听说刑部那场火,烧的不仅是当年白大人一案的文书卷宗,还有郡王爷送过去的物证,若所料不错他要对付的应当也是二皇子一系。”

孔明的暗示之意连赵诚都看懂了,奈何王爷就是不接茬,他又说起小白大人的事。

“听说郡王爷常去看白师兄,王爷您看……”

“既然如此,阿和定会为他平反,等着便是。”

孔明算是看出来了,他就没想让小郡王帮他,孔明越发觉得王爷捉摸不透了,他陡然升起一股危机感,这不行啊。

因而同赵诚离开书房之后孔明又独自折返,探探王爷的口风,别的不说,至少要弄清楚王爷对小郡王的态度。

孔明的理由也很充分:“断红尘到底有些伤身,体质弱些的要一年半载才能恢复,不若属下为您探查一番?”

他一边诊脉,一边问谢淳近日的状况,十分自然地提起子嗣的事。

“王爷既然不留嗣,那将来这爵位……”

他嘴上说是爵位,但他们心里都知道说的不仅仅是燕王府,谢淳既然都能不留子嗣了,自然也不会在意这亲王爵有没有人继承。

“宗室过继。”

“那王妃……”

谢淳看了他一眼:“子善想说什么?”

孔明深吸口气,站起身回话:“属下不明白,您若是为了郡王爷当初便不该那样得罪人,您若是为了那位子,更应该同郡王爷交好。”

他说完就深深作了一揖,他这样做无疑是犯了忌讳的,谢淳是王爷,他们在军总是上下属,在王府确实主从,哪有这样质问主家的。

“皇贵妃是父皇此生挚爱。”

在皇家,讲兄弟情就是个笑话,宣和以外的人同皇帝讲父子情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但是说爱情能长久,别人不信,皇帝是信的。

“那您对郡王爷……”

谢淳没有直言,只说:“阿和是珍宝。”

这珍宝不好守,要想好好守着就必须坐上那个位置。说到底,这两件事,相辅相成,有一必有二,有二就有一,要么一起办成了,要么就都成空了。

孔明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这想法是没毛病,就是小郡王可能会觉得您有病。

您可以视他若珍宝,但他毕竟不是珍宝,他是个人啊,还是叫皇上捧在手里长大的,哪能这样叫你摆布,即便真叫你摆布成了,多半也不会甘心。

以后恐怕有的折腾。

算了算了,说到底有关小郡王的其实是私事,他不该过问,至于另一件,对于他们来说,有助力自然好,少了这助力也不是就走不下去了。

如今知道了王爷的态度,他也好早做打算。

宣和生辰这日,清早就去了一趟沈家祠堂。一家的宗族祠堂通常是不会随便开放的,开祠堂除了祭祀那都是有大事,但这几年,宣和每年都要在生辰的时候过来看看。

起初沈家的人拦着不让他进,他便带了亲卫硬闯:“我来瞧瞧我娘,还要你们点头么?”

如今他再去,看守的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何苦跟他过不去,万一真闹大了,说不得皇帝还要下一道旨,表彰他孝心可嘉,那拦着不让人进的岂不成了挡着人尽孝不知礼义的恶人了?

宣和进去给母亲上了炷香,出来又进宫去了。见过了亲娘,还有养父母。他今日来得早,皇帝还未下早朝,贵妃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生日贺礼等着他来。

今年仍旧是人人有赏,因此宣和入宫时,得了他好处的宫女太监们见到他不单是问安,还要说两句吉祥话。

每年生日,贵妃都要亲自为宣和梳发髻,他们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成年了还有冠礼,皇室子弟领了爵出宫开府就可以束冠了。

这样算,宣和十六岁就已经算是大人,但贵妃每年都会给他准备发冠。

今年这玉冠是第四件。

她一边拿着梳子为宣和梳头,一边同他说话:“去看过你母亲了?”

“嗯。”

宣和的头发比较软,但他自己护养得好,梳起来也不费力。

“如今可算是十九了。”

宣和嘿嘿地笑:“自然。”

其实过了年就算是十九了,但宣和一直不认,他不认,身边的人也都依着他。

宣和在宫中用了午膳便又出宫回府,方公公亲自带着人来该二塔送贺礼,这是圣上赐下的,金银玉器,绫罗绸缎不一而足,甚至还有给他宴席添酒添菜的。

郡王府内,客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都在后院里聚着,宣和平日里自己就爱住在后头,绿化好,如今将他住的主院一封,直接拿来待客。

今日湖中停着几只小船供人玩乐,宣和送走了方公公换一身衣裳就进了花园。

将王府一分为二的后座房前有人在唱礼单,不是每个人送来的礼单都要唱一唱叫所有人知道,多半是他手底下的掌柜们,一来是为了给东家长长脸,二来也是互相攀比一番。

有意思的是,唱礼的不止一个人,而是两个人,一人一份,你一句我一句地接,先到底的通常就输了。

宣和府上没有戏台子,这礼单倒是比戏都好听。绾花楼里的姑娘今日也来了却不是来助兴表演的,就是单纯的老板请客,吃吃喝喝。

宣和刚坐下老六就过来了,这动作快的,显然是等他很久了。

谢淇那日在诗会上看见了慕家小姐,一见倾心,原以为他的身份,求娶应该不难,结果人家姑娘非不乐意,这事就这样耽搁下来了。

他千方百计地去打听到底怎么回事,甚至过反思是不是因为跟宣和关系不好,人家向着表哥。结果慕家二姑娘期期艾艾地说他不好看。

慕家的男人一个比一个好看,慕小姐的两个哥哥,加上宣和这个表哥都是天人之姿,她要求就高了一点。

更过分的是,慕家从上到下,竟都觉得很有道理。

谢淇自认比起宣和,他确实差点,但怎么也说不上丑吧?

他气得亲自上门去堵人,慕家二姑娘一点也不怕他,不但没有否认之前的话,还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就是嫌你黑。”

谢淇被她镇住了,居然觉得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他今年开春就在当河工,又因为宣和之前给他送的那一盒子护肤品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越发觉得男人肤色深一些才显得有气概,因而夏天也没注意避太阳。

如今被她一说顿时觉得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他悄悄派人去伊人笑将店内所有东西都买了一份回来,然而没找到宣和之前送来的,他现在就是来问问怎么回事。

他这样一说,宣和才注意到他身上的气味十分熟悉,是伊人笑的一套少女护肤品,闻起来便觉得清甜可人。

宣和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好歹是忍住了,板着脸:“没有了,当初特意为你准备的,你既然不知道珍惜……”

老六急了,忙道:“我拿银子买!”

“我缺你那点钱?”宣和冷哼一声,甩袖背对着他,一副话不投机就要走的样子,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咧着嘴笑。

眼见着有人来了,谢淇降低了音量,绕到他身前:“那你想怎样?”

谢淇看到他的表情呆了呆,宣和终于没忍住,倚着桌沿捧腹大笑。

谢淇这才发现自己又被他耍了,怒道:“沈宣和!”

宣和逗够了他,就叫人去给他拿东西,那是他准备今年冬天开始推的男士护肤品,生产不多,但送几个人没什么问题。

谢淇没好气地往他手上塞了一只盒子,宣和打开一看,是一只小玉壶,玉在皇家实在算不上稀奇,他想了想,将这小玉壶取出,对光看了一眼,便看见了上面的纹饰。

这玉壶壁极薄,所有的雕刻竟然都是在内部完成的,着实精巧。

宣和历来喜爱这样的东西,见了便露出惊喜的神色:“多谢六哥。”

“算你识货。”

谢淇一走林安就来请教怎么处理燕王府送来的贺礼。

宣和有几分纳闷,还能怎么着:“收进库房日后再说。”

他再怎么不待见谢淳也不会坏了自己的生日宴。

林安有些为难,给他看了礼单,上面什么灯笼扇子小人偶的都有,甚至还有风筝。这是干什么来了?

“燕王殿下送的东西多,此类小物件便占了几箱子,若是都收进库房……”有点占地方。

王爷喜欢也就罢了,若不喜欢,那就是破烂啊。

宣和正要说那就扔了,就看见谢淳往这边过来,他一下子就警惕起来了:“还送了什么?”

“各色奇珍,”林安也看见燕王殿下了,他犹豫道,“零零总总装了八只箱子。”

别人都是礼盒,谢淳却直接送了几只大箱子过来,看着越走越近的人,宣和眼皮子直跳,生怕他来一句这就是聘礼。

好在是没有,谢淳说:“生日快乐。”

宣和怔了怔,这是当年他和谢淳的约定。

宣和当年第一回 知道谢淳生日就在自己后头时便同他说了这话,还跟他约好了以后每年都要互相说:生日快乐。

一时间,除了谢谢,宣和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谢淳手上提着一只木箱,摇摇晃晃的,夺人眼球。他像是知道了林安在来是为了什么,同宣和解释:“那是我这几年为你准备的生辰礼,刚回京时耽搁了,如今正好一道送来。”

他说着还把手上的箱子也递过来了。

宣和看看他,又看看箱子,直觉里面是个活物,并不敢轻易接过。

见他不动,谢淳自己动手抽掉了那箱子上了一块板,宣和眼前一花就见里面窜出来一条不明生物。

除了是长毛的条状的,他根本没看清这东西的样貌,它就已经扑在了宣和身上。

林安吓得差点就要厥过去,宣和强自镇定,扭过头看自己肩上毛茸茸的生物,不太确定地问:“这是,貂?”

这小东西还挺亲人,一直在宣和脸边嗅。毛茸茸的触感擦着脸颊,他不自觉露出些笑意,试着抬手摸了摸,这小东西也跟着蹭他的手。

谢淳说:“黑棋今日我带走了。”

宣和居然听懂了他的意思,黑棋带回去了,这个是补偿?

他把紫貂抱到眼前,这小东西滴溜着眼睛同他大眼瞪大眼。

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目睹两条小金鱼的死亡难过了许久,哭得狠了还病了一场,这之后贵妃再不许他养什么猫儿狗儿的小东西,只说她怕。

宣和便不再闹着要养,不过心底一直十分喜爱,后来老三要给他送鹦鹉估计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事。

谢淳今天也是投他所好来了。

只是他说要扣着黑棋,任谁都能看出来不过是为了叫他赶紧把马带走,怎么还有交换这回事的。

宣和表情有点奇怪,谢淳到底怎么想的,说他喜欢自己,好像是的,但是正常人的喜欢是这样的吗?

要说这么多年,喜欢他的人能从东华门排到西华门,这么多人也没见哪个跟谢淳似的,说变脸就变脸,他有点怀疑这人是不是精分。

老五生日那天他虽然迟钝,但是记忆没问题,谢淳那庄重的样子,他回忆起来甚至觉得他是在进行什么神秘的宗教仪式。

不会真的精神有些问题吧?

不不不,好歹是主角,应该不至于。

宣和皱眉,有心问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又实在觉得这个问题难以启齿。

犹豫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询问:“谢淳,我们把话说清楚。”

谢淳看着他,被这古井无波的眼神注视着,宣和反倒是能说下去了,谢淳都能这么坦然了,他为什么不行。

“你究竟想……”

忽然入园处传来一阵喧哗,宣和被打断了话头,转身看去,所有人都乌拉拉地过去了却又没有靠近,虚虚地围着。

宣和不明所以,有人落水了?

方向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