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洞内,宣和坐在屋檐下踩水,刚下过雨,这天气其实不算太热,湖中的水出去得慢,顺着檐下的水道漫上来,还有个头不大的鱼从这里游过来。
林安苦着脸在一边劝:“刚落了雨,眼下水凉,咱们明日再玩?”
宣和才不理他,手中端着水果捞,时不时舀起一勺放进嘴里,府中宣和才是老大,自然是他说了算。
明日哪里还有这样大的水?
坐在这里能看见对面东苑书室的窗户,他曾经坐在这里招呼过谢淳许多次,当时觉得有多好玩,现在就有多懊恼。
整个王府最得宣和欢心的就是这水帘洞,那边东苑本身就是这水帘洞的景,真拆了也不像话。
刚下过雨,这个水还真有些凉,宣和收回了脚,随意盘腿坐着。
老五生辰已经过去许久,久到谢涟已经被圈禁,京中谈论这事的人都少了,宣和却还是第一次细细回想那天的事。
越想越觉得奇怪。
他一开始觉得谢淳跟《君临》中的主角有些不一样,但事实证明,谢淳就是书中的那个主角,不过是在他面前一直伪装自己罢了。
那么问题来了,书中的主角分明快到大结局都没有成亲,也从来没有跟任何女人有过暧昧,男人就更别说了。
这样一个清心寡欲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的男人,他那天为什么要这样做?
就因为他不听劝?这理由未免有些单薄,谢淳分明有很多种方式“惩罚”他,把他得罪死了对谢淳有什么好处?
难不成谢淳真喜欢他?
一想到这个宣和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摇摇头,不能因为自己长得好看就盲目自信。
谢淳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人,对于谢淳来说自己都是可以利用的,何况是他沈宣和。
宣和咬着勺子继续想,谢淳还用了断红尘,虽然除了不能生孩子各方面都没什么影响,但是看孔明当时的反应其实也能知道众人对此药的看法——辱没了一个男人的尊严。
这人对自己也真是下得去手。
那天他分明已经跟皇帝贵妃说了这事,却没有后续了,爹爹,是不是默许了谢淳的做法?
这完全是皇帝会做的事,为他多铺几条路,为他安排好一切却给他选择的余地。
至于作为这条路的人付出了什么,他是不在意的。或许是谢淳做了什么保证,比如护他一世无忧……
一般人自然护不住他,真正能做到的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现在是皇帝,将来也只能是皇帝。谢淳用断红尘表明自己的决心,去换取一个机会。
那也不对啊,要对他好难道就非得是那种关系?他们原本关系就还不错,他一开始确实有抱主角大腿的心思,后来却是真心相待,他的倾向更是一直都很明显,谢淳这样做完全是多此一举。
宣和有些烦躁甩了甩水,想不明白,偏偏这种事也不好问别人。
不管谢淳出于什么心理,他得为将来做打算了。
春闱之后翰林院便要进一批人,这里头的人,升迁未必多快,但大多走得很稳,在这里选人是一项长远投资,选对了说不定就是将来的首辅。
不过他们大多清高,清流,极少会同勋贵们来往。
宣和去翰林院转了一圈,又面无表情地出来了,他记忆中的状元郎可不是这样的。
宣和不可避免地想起了白修远,小白大人不是状元,因为二公主那一通哭,她连个探花都没捞上,他是二甲传胪。
但他完美符合人们对状元的设想,年轻有才华,相貌英俊风度翩翩,家世还好。
小白大人会试排在第三,二公主当时正要选驸马,早早就盯上了他。奈何小白大人一心入朝为官干出一番大事业,是绝对不能做这驸马的。
也不知她是不是看多了才子佳人的戏,一心觉得公主便该配状元,再不济也是探花。
白修远躲着她,她又盯上了小白大人的同年,这位也是年纪轻轻才情出众,只是比起白修远略逊一筹,会试之中正好排在第四,小白大人之后。
殿试前,二公主去找皇帝哭诉了一番:“这许多年,父皇疼爱宣和胜过我们兄妹许多,如今女儿只求婚事好看些,我也不求别的,若是,若是杨清郎入了前十,父皇做主给他个一甲吧。”
殿试只定名次不筛人,几位阅卷的大人看完当场就要定下前十,一甲交由皇帝定夺。皇帝到底是给了公主面子,杨清郎成了探花郎,白修远便落了二甲。
宣和是不会迁怒于皇帝的,就算最后决定是他做的,在宣和看来也是二公主的错。
知道这事之后他便在跨马游街当日,带着纨绔伙伴们在游街的队伍之前纵马而过。
街边的百姓不明所以,还真有将他们当作状元的,口中纷纷惊呼神童一个带着两个,纷纷将手中的绢花珠花真花扔下来铺了整条街。后来真的状元探花来了,手上的花也扔没了。
能考上进士的哪个不是寒窗苦读出来的,自然比不得前头那几个锦衣少年恣意风流。
宣和当时不过十一,骑的马还是性情温和的小母马,却丝毫不影响他大出风头。他的想法很简单,二公主要她的驸马出风头,为此抢了人家探花郎的名号,他便让人出不成风头。
事后公主再去哭,皇帝只是不痛不痒地说了两句,宣和大大咧咧地跟公主道歉,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白家父子同朝为官也是门佳话,只是没想到一年之后便出了那样的变故,如今想来,这样对自己胃口,又会做官的人,也只有他白修远了。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也就是身在其中,对皇家的事了解几分,真到了朝上,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他还没有贵妃清楚,确实该找个人帮他。
白修远是后期的重要配角之一,帮谢淳做了不少事。
宣和做惯了生意,自然明白要想取之,必先予之。如今小白大人还在大理寺牢房里关着,他正好截个胡。
钱毅赶在宣和生辰之前回来了。
“属下按郑掌柜说的,先是去了永清,周家是永清的大族,属下在当地探访半月之久没发现什么问题,又转道去了固安,起初也没看出什么来,后来还是在一处田庄发现了不对。”
“周边的田地种的都是寻常作物,按理来说要防的不过是些鸟雀,如今正是农忙时节,派上几个孩童便也够了,他们却派了几个男人在那守着,属下便觉得有几分蹊跷。当地的村民,戒心极重,属下潜伏数月才摸清楚他们在做什么。”
“固安的那处庄子依山而建,那山上看着是有三处庄子,实际上都是一家的。属下斗胆推测,此处有人豢养私兵,然而拿庄子同周家并无直接联系。”
钱毅说就等着王爷示下,宣和杵着下巴思索片刻:“将那两件衣裳一件送到大理寺,一件送到刑部。”
老三既然来找他合作是想对付老二,他不合作,不代表不能有共同目标,把这个送过去正好,还能要点好处。
“大理寺的你悄悄送去,送到何大人手中,刑部的,大张旗鼓地送,最好叫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便说是那时截杀裘老的不止是老五派去的人,我郡王府要翻案。”
宣和说一半,钱毅做全套,不但说了要翻案,还直言:“这是从尸首身上扒下来的衣物,如今我们已经查明了产地。”
他一副“我是代表宝郡王来的”高高在上的样子,叫人看了便觉得牙痒痒。
谢润叫人将当初白大人案子相关的档案文书都送到了他那,如今宣和送来的衣服也指名道姓地要他接。
谢润不知宣和为何又改了主意,觉得有几分好笑,宣弟瞧着是恨不得很老七划清界限,如今倒是阴差阳错地同时对理国公出手了。
第二日,谢淳还未到刑部,便被告知,昨夜刑部失火了。
别处问题都不大,独独三皇子常在的那一间屋子烧得没法看了,说是巡夜的人在此处睡着了,灯笼起的火。
荒谬得可笑。
这火一旦烧起来,烧了什么自然不是人能控制的,只是好巧不巧就在他那屋子起火,烧了他最关注的东西。
这倒是有趣了,谢润怒极反笑,这算什么,明目张胆的警告?
当年能一把火烧了军粮,如今也能一把火烧了刑部?
消息传到燕王府,有人比他还来气。
赵诚当着王爷的面就拍桌子起身怒骂:“周元忠那老贼,想当年也是收复十三州的英雄人物,亏我从前还一直拿他当个英雄。”
孔明淡定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周大将军深谋远虑。”
赵诚更来气了:“我呸。通敌就通敌,说得那么好听,我就是不信陛下是那样是非不分的人,卫将军回了京城还不是掌着京郊大营?”
“我大雍的将士,哪个不曾起誓要以身殉国守卫国门!他可倒好,同胡人亲亲热热地你来我往了十年,十年啊,多少百姓死在胡人铁蹄之下?”
孔明心道:卫将军孤家寡人一个皇上当然放心,理国公那可是一大家子啊,还有个当太后的妹妹,当皇后的女儿,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国丈,皇上提防的程度自然不同。
卫将军不也是打完胜仗没有立刻回来,而是驻扎在凉州一年,等一年之后风头过了才会敬?他回京的时候虽然也有百姓欢迎,到底是没有那样的崇拜了。
卫将军回京之后还直接上交了兵符,而当初周将军说的是要继续为国效力,镇守边疆。皇帝便又放他回了兰州。
孔明看着赵诚,这傻子,帝王心术一概不知,将来要是王爷……他摇摇头,算了傻到底也未尝不是件好事,那周将军不就是有几分聪明偏偏又不够聪明吗?
到最后落得个进退两难,竟做起了通敌的事。
孔明看看一言不发的王爷,提议:“如今只剩白师兄一条路子了,王爷……”
王爷您什么时候去跟郡王爷说说好话叫他帮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