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的舅舅不是亲舅舅,是表舅卫尧卫大将军。将军府只有一个老管家,是管家也是门房,眼花耳背,整座宅子就他一个人。见有客人上门,老管家也不说招待只是告知:“我们将军不在府上,客人要找便去京郊大营。”
至于进不进得去就看这位客人的分量了。
谢淳的分量还算足,通报一声,卫将军亲自出来接他。
谢淳向他拱手致意:“大将军。”
卫大将军相貌英俊奈何胡子拉碴,虽然是谢淳表舅,却最厌恶他喊舅舅。
当年表舅差点就和他母亲成婚,只是不知为何最后他母亲又选择了进宫,于是卫大将军直接自请去了边塞,年逾四十,至今未婚,过年也在京郊大营里住着。
谢淳和他有点像,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过节,他冒着风霜能千里入京,他们都是没有家的人。
宣和昨日刚回来,谢沣今天就上门来了,说是要听苏姑娘抚琴,一般人去了苏姑娘不见非要拉上他。
周二傻子撞过他的车之后宣和也许久没有去过绾花楼,谢沣软磨硬泡之下他也就去了。
苏婉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会茶也会酒,别人来了她最多只泡茶,宣和来了她就拿出自己酿的酒招待。
“大宝贝就是大宝贝,上哪都叫人捧着,我要自己来,即便是见到苏姑娘也喝不上这酒。”
谢沣咂了口酒,一本满足。
左右这里就他们三个人,宣和懒得搭理他,打开窗户看了会夜景又被冷风吹得关上,晃着酒杯转过头来:“你说谢淳他对我什么看法?”
谢沣被他问得懵了一下:“谢淳?谁啊。”
宣和正要说,他又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谢沣放下酒杯:“你小时候老护着他。”
“我能护着人?”这话说出来宣和第一个不信。
谢沣也说:“要不然你二哥脸上那一下怎么来的?”
老二一开始也曾想要宣和好好相处,或者说是听母亲的话哄好他,孩子罢了,既然父皇喜欢,就哄哄,也不费什么力气。
说起来他态度的转变就是因为宣和那一鞭子。
谢沣看他表情,晃了晃已经倒空的酒瓶,往桌上一扔:“你不记得了?老二要是知道还不得被你气死。”
宣和蹙眉:“就他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是不是还要恨谢淳?”
谢沣:“……”
“谢淳给你灌迷魂汤了?”
“你不懂。”
“我不懂什么?”谢沣睁大了眼凑近他:“打小你就护着他,那天我也在马亲眼看见的,他们几个故意抽鞭子抽到了谢淳身上……”
谢淳反应还算快,偏身躲过,但老五不依不挠,紧接着又是一鞭子过去,这一下正面抽在了肩上,外袍抽出了一道口子。
谢淳身边的太监不顶事,他的伴读一个向着老二一个向着老五,没有人帮他。
宣和过来时众人只以为他也要凑个热闹,没想到他取下了腰间的鞭子掂量着看向了谢淳。这一次谢淳没有躲,直直地看着他,宣和扬起手中的鞭子,不少人都闭了眼,只有谢淳,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鞭子落下的同时还有一声痛呼,却不是谢淳的声音。
宣和满脸无辜地把手上的鞭子丢给了身后的太监:“哎呀,二哥,对不住,我今日刚来,准头不好。”
谢泯无暇顾及他,整个马场乱作一团,众人拥着二皇子离开,宣和接过太监手中的鞭子环视一周:“不是说要骑马吗?”
教习师傅满头大汗,二皇子是陛下亲子,但在场这么多人只有宣和手上的鞭子是御赐的,这事到最后追究的只有他们这些下人。
宣和于是上了马,他第一次骑马是皇帝带的,如今也不算是毫无经验。
今天是他和谢淳第一次来马场,他的马是提前选好的,谢淳却没有,因此只是跟在他身边,护着他。
他牵着缰绳,教习师傅只好在一旁指点,宣和反倒嫌他啰嗦,要谢淳放手自己在场子里玩了一会,然后又嫌这里跑不开,很快下来。
“爹爹说等我再大一些为我寻一匹名驹,我就要照夜玉狮子,”他沉吟片刻,“你就乌云踏雪吧。”
他一脸高深莫测,实则这两种名驹都是皇帝马圈里的,他只说得上来这两种,又觉得那玉狮子通体雪白合他眼缘。
“嗯。”
“我的马叫白棋,你的马叫就叫黑棋。”
“好。”
宣和最近在学下棋,围棋学了许久还是半吊子,五子棋倒是上手很快,时不时就要找人玩一玩,此刻给马取名字也要用棋。
当时宣和不过七岁,上马还要人帮忙的年纪,哪里记得这许多,谢沣和他同龄,也是稀里糊涂,至今都记得不过是因为宣和竟然真的打了老二。
宣和听他说了半天,也没比自己记得的多了多少,谢沣喝得有点多,说话大舌头,宣和越听越不耐烦,不如回去问问贵妃。
还是要想个法子让人住到他府上去,近水楼台先得月,住得近了才能搞好关系。
宣和在思索对策,一个没注意谢沣又喝完了一壶,宣和顾不上想了:“你喝完了?”
谢沣懵懵懂懂地点头,宣和有些头疼,这酒后劲大,他们又是两个人出来的,要是被谢沣知道他随便找个人送他回去,酒醒了又要来折腾,宣和捏着鼻子准备亲自送他回去。
绾花楼门外,马车已经在等,但谢沣死活不肯上去,闹着要跟宣和去玩冰嬉。
“玩玩玩。”
宣和一边敷衍他一边要把他往车上塞,没想到这个醉鬼喝醉还不傻,居然知道宣和是在骗他上马车,赖着不肯上。宣和盯着他看了一会,考虑现在这个情况把人直接仍河面上,让他下水清醒清醒的可行性。
“大宝……唔”
人来人往的街上,宣和不会让他喊出那个称呼,十分冷静地拿帕子堵了他的嘴。跟车夫打手势准备直接把人弄车里,冷不防被他反抓住然后半抱着往护城河走。
他居然真的要去!
谢沣比宣和高一些,应该说谢家兄弟都比他高一些,喝多了力气又足,宣和一时挣扎不开。
“来……”
“阿和?”
宣和闻声望去就见谢淳牵马停在不远处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
“谢、七哥?”
说话间谢淳放下缰绳向他们走来,谢沣松开宣和摇摇晃晃地挡在两人中间呸呸两声吐出帕子:“你,你谁啊?”
谢淳扬眉含笑看向宣和:“这是?”
“梁安郡王。”
亲王之子封郡王,封号梁字开头便是梁王之子。
谢沣还在嚷嚷:“大宝,他、他谁啊?”
宣和被他抱了那一下本就有些不耐,这时候直接推开他:“闭嘴。”
谢沣踉跄两步,倒在了地上,一脸懵逼地抬头看着宣和,宣和终于良心发现,下手好像有点重?
跟个醉鬼计较什么呢?
他正要去拉人,却被谢淳挡下来:“我来吧。”
些不知道谢淳怎么做到的,单手就制住了醉鬼将他塞进车里。
谢沣满身的酒气,宣和不乐意和他一起进车厢,于是谢沣在车上,他们两个人跟着车一起走。
谢淳牵着马,走近了宣和才发现,这马有点高。
谢淳说:“它叫黑棋。”
宣和点点头,没有心思多看,他的注意力都在车上,谢沣又在喊了。
宣和过去掀开窗连,凶巴巴地警告:“你再喊我就把你扒光了扔大街上。”
谢淳看着他眼神暗了暗,阿和不记得了。
正月十六,开年第一次大朝会,皇帝下旨让六位皇子分别入六部,许多人到这个时候才发现谢淳回京了。
几人纷纷领旨,皇帝又下旨,内务府与工部一同建造燕王府,燕王暂居宝郡王府。
谢淳原本是没有同那几位争的能力的,如今皇帝先是让他去见卫将军又让他住在宝郡王府。
众人互相使眼色,京中的格局,怕是要变一变。
宣和没想到他的问题皇帝直接替他解决了,十分愉悦地来同谢淳说话,准备一起回府。
几个皇子都是站在一处的,此时少不得要交流两句。
你来我往地交流一番之后宣和便有些不耐,正好也到了宫门口,可以道别了。
“有时间操心七哥,二哥不如管好自己府上的事?”
老二正要回话却见到了不远处的沈大人,登时眉头舒展扬声道:“这不是沈大人吗?”有含笑看向宣和:“宣弟许久没有回沈家了吧,不若趁此机会同沈大人说说话。”
沈宿彦刻意放慢了脚步避开他们,不想二皇子主动打了招呼,他自然不能再避开,上前来给众位王爷行礼这其中也包括宣和。
宣和不喜欢他,去也不受他的礼,侧身避开,也同他打招呼:“沈大人好。”
沈大人一点都不好,亲爹还在儿子却认了别人当爹,偏偏那个爹是皇帝,他还一点办法都没有。
开年第一次大朝会,四品以上所有人都要参加,包括宣和这样的是只有爵位没有实职的,也包括沈宿彦这样的四品京官,但他没有入殿听政的资格,方才在殿外冷风中站了许久。
他并不想同他们多呆,宣和这个儿子他一向是当没有生过的。
“下官……”
宣和见他这样就来气,他不喜欢这个当爹的,却不允许他不在乎自己。
“二哥说的没错,我许久不曾上门,得找个日子去一趟,我娘的嫁妆可都还在府上放着,如今我也开府了,正好拿回来。”
沈宿彦脸色平静,他早已习惯宣和如此做派:“王爷有空,随时可以来。”
宣和道:“大人今年才调回京里,怕是不知,我每次登门,令夫人都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也不知做了什么对不住我的事,虚成这样。”
沈宿彦没有否认:“叫王爷见笑了。”
他自然知道他这续弦,比不得宣和母亲,外貌就不说了,性子也是。
但她温柔小意,没有男人不喜欢,何况她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一个他们自己养大乖巧懂事的儿子,而不是宣和这样当众给他没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