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给兄长与白姐姐指婚时,他们都还很年幼,况且陆家与白家这些年没有来往,这件事无人提过,兄长根本就不知情。再说,他还未曾见过白姑娘,即便有以前的婚约在,也不见得会作数。”陆良玉咕咚喝了半盏茶,用帕子擦了擦唇角,满不在乎道,“白姑娘到我们府里的事,兄长还不知道呢!”
竟然是这样!如此就说得通了!
陆良埕为人秉性正直,有诺必守,他这样的谦谦君子,怎么会向她隐瞒这么大的事情?
因为督建行宫的事,陆良珵一直忙于公务,还没有回府,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未婚妻。
事情尚有转机,姜青若的杏眸微微睁大,两眼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
自打她记事起,就时常与陆家兄妹在一起玩耍,到了及笄的年纪,父亲继母屡屡为她择选亲事,她冷静下来反复斟酌比较,适合当她夫婿的,非陆良埕莫属......
当然,这种事并非她一厢情愿。
她暗中笃定,这位比她大六岁的竹马哥哥,心中一定是有她的。
她第一次学会做的那只针线蹩脚的荷包,便送给了他,他珍而重之地放在自己贴身的衣袋里,摸了摸她的头,对她说,若若真是个心灵手巧的姑娘,等若若长大,一定会......
便会怎样?陆良埕没有说出口。
身旁有不识时务的人路过,打断了他的话。
后来,在退了刘三郎提亲后的某个深夜,姜青若突地想起这件事,反复琢磨了一番陆良埕当初说的话后,默默把他未尽之语补充完整——等若若长大,他一定会到姜府提亲!
陆家乃是书香世家,陆良埕年纪轻轻担任要职,又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邻家哥哥,虽然她一向是把他当做兄长看待,但没想到陆良埕早已对她有意......以后两人若是成亲,陆良埕必定也是个称心如意的夫君,有何不可?
这岂不就是青梅竹马情投意合的双向奔赴?
想通了这件事,姜青若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扫之前因为亲事不顺的气馁,整个人顿时变得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只等陆良埕忙完公务回云州,向他当面表明自己的心意。
只是,如今还未同陆良埕当面表白,竟又出现了变数,他竟凭空多出了个未婚妻!
事情现在变得有些棘手。
若是两人早就定婚成亲,也就根本不必在意他这位未婚妻,给她些银子,请她离开便是了......
不过,细细回想起来,她与陆良埕可是有深厚的感情基础,这位白家姑娘与他素未谋面,也算不上太大的威胁,只要陆良埕亲口告诉白姑娘他喜欢的是邻家小青梅,明明白白拒绝她后,再尽快到姜府提亲......
细白的指尖若有所思地一下下轻叩桌沿,姜青若脸上的愁云逐渐消散,唇角不自觉勾起,心情也轻松起来。
“青若姐姐,你又在走神?”陆良玉一脸疑惑地盯着姜青若莫名变化的神色,忍不住抬手在她眼前胡乱挥动几下,“你在想什么?”
“......没有,”思绪骤然被打断,姜青若回过神来,下意识冲对面露出个灿然的笑,“你刚才说了什么?”
她本就生的貌美异常,身姿窈窕,肤白如雪,青丝若瀑,笑意盈盈的时候,长而俏的秀眉微微挑起,长睫下意识如蝶翅般颤动,一双炯炯有神的乌黑杏眼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看上去迷人极了。
虽与姜青若相熟,陆良玉还是时常为她的美貌折服。
“青若姐,你退亲退的好!那些歪瓜裂枣的,我看着都不顺眼,别说你了,云州城也不知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你。”
姜青若矜持地弯起唇角微笑起来,心底却不怎么矜持地在想,不是旁人,你兄长那样的便好,我是要做你嫂子的。
“哦,对了,差点忘了我刚才说的事,”陆良玉突地想起刚才的话题,“再过七日便是我祖母的寿辰,你到时可不要忘了来为我祖母贺寿。”
以往每年陆老夫人的寿辰,姜青若都会别出心裁地准备一份寿礼,每次都能讨得陆老夫人的欢心,这次是老夫人的七十寿辰,陆良玉生怕她忘了,特意提醒她一句。
“我怎么会忘呢?”自打把目标瞄准了陆良埕,陆府的大小事务,姜青若桩桩件件都暗记在心,时刻为自己以后成为陆家夫人而准备着,“放心吧,我一定会准时到。”
与陆良玉在茶舍作别,茶舍的年轻小账房刘默留住了姜青若。
“韩掌柜交待过,要姑娘等他一会儿。”
茶舍的掌柜名为韩青山,打记事起,姜青若便认得他了,还一向亲近地称呼他为韩大哥。
韩青山以前曾跟随在姜青若的娘亲景夫人身侧,专管铺子的跑船运输事宜,但自景夫人去世后,他便辞了姜家布行的职位,之后又生了一场重病。待病愈后,便在云州开了间茶舍度日。
他虽有跑船的经验,但于茶舍经营方面却并不擅长,眼看茶舍经营不善快要倒闭,亏得姜青若及时弄了一大笔银子投到茶舍中,又连出了几个好点子,才使得茶舍转亏为盈。
自那之后,韩青山便同她商议,这茶舍所赚的银子一人一半。
现在茶舍生意兴隆,每年能赚不少银子,韩青山让伙计留住她,是打算让她带走今年分得的红利。
刘默拿出账本来,给她看了红利的数目。
银子是不少,但姜青若见了银子也心不在焉兴致缺缺。
韩青山一向关心姜姑娘,刘默受掌柜的影响,对姜青若也多留几分心。
“小姐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姜青若此时没有闲适的心情同他聊天,只含糊了过去。
“银子还是按照以往规矩,给您送到府上?”刘默颔首没再追问,转而道。
姜青若思忖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等改日闲暇了,你把现银换成银票,我让香荷来取。”
韩青山有事不在,眼看天色不早,姜青若没时间再等他,跟刘默交待完后,她便登上了马车。
马车行到街道尽头,转了个弯,向云州城最繁华的路段驶去。
这里酒楼饭馆林立,临街摊贩林立,来往行人众多,车夫驾车生疏,时而需要避开行人,所以马车走走停停,十分缓慢。
姜青若靠在车壁上,秀眉微微蹙起,不由又琢磨起了向陆良埕表白的事。
虽说方才宽慰自己陆良埕一定会拒绝他的未婚妻,但若是事情发生意外怎么办?
陆家是清流官宦世家,对自己的名声极为看重,陆良埕又是那样言出必行重诺守信的君子,万一那个什么白姑娘胡搅蛮缠,对陆良埕死缠烂打,要死要活非要嫁给他,陆良埕招架不住该怎么办?
姜青若一颗心七上八下,把所有能想到的情况都想了一遍,脸色一会儿煞白一会儿铁青,手中的绣帕早就被心慌意乱地揪成了一根拧巴的麻花。
不行,她必须得先下手为强!
陆老夫人寿辰那日,陆良埕一定会休沐回府,到时她定要先会会这个白姑娘,再对良埕哥哥及时表白心意!
若是那白姑娘大度退让最好,这事便可以顺利地翻过一页,她与陆良埕可以从容地择日定亲成婚,若是白姑娘哭天抢地死活不肯相让,那也不怕,她总能想出法子来应对......
马车忽地停下,姜青若被唬了一跳,险些从座位上滚下来。
因是偷溜出府,生怕被发现行踪,姜青若没用自家的马车,而是去车行临时租了一辆马车。
没想到,这车夫驾车的水平也太让人一言难尽了!
姜青若深吸一口气,堪堪稳住身形,把方才的美好幻想压下,勉强抑住心头的怒火,没好气地问:“怎么回事?”
车夫握紧缰绳,在外头扯着嗓门大声回道:“小姐,前头街口堵住了,现在过不去,咱们得等会儿!”
片刻后,窗牖被一双纤手拉开,姜青若微微眯起杏眸,朝外头打量。
前方果然有许多行人挤做一团,尤其以女子居多。
也不知她们在看什么热闹,激动的欢呼声浪潮似的一波波袭来,中间时而夹杂着琵琶鼓点之类的乐器声响。
姜青若不感兴趣地瞟了几眼,迅速收回视线,十分干脆地命令:“掉头,绕过这个街口。”
若是等人群散去,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了。
车夫迟疑片刻,“哎”了一声应下。
不过,在马车掉转方向的瞬间,凭借自己的经验,姜青若直觉情况不是太妙。
果然,也不知车夫是不是将马鞭抽到了马蹄上,那匹憨笨的枣红大马不仅没掉头,反而嘶鸣一声,兴奋地朝人群横冲直撞奔去。
车夫控制不住飞奔的红马,急中生智大声喝道:“让开,快让开!”
外围的人群听到声音,顿时惊叫着向两边分开,不过里头喧闹吵嚷的鼓乐声足以淹没车夫的吼声,里面的人还沉浸在声色表演的美妙中。
一位身着桃色裙裳双手举着金簪疯狂挥舞的女子,浑然不觉身后的马蹄声,眼看枣红马的蹄子快要踏下——千钧一发的时刻,车夫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
一双纤细柔软的手突然夺过了他手中的缰绳。
缰绳扬起,看上去只是轻轻那么一荡,憨笨的枣红大马像收到了什么指令,立刻乖乖停了下来。
扬起的马蹄落回地面,桃色裙裳的女子压根没觉察到身边的异常,还在激动地摇摆着双臂。
车夫狂跳的心总算稳稳落回胸腔。
他目瞪口呆地转头,看到方才还坐在车厢里的姑娘,不知何时踩在了车辕上,双手紧抓着缰绳。
她戴上了遮面的幂篱,只露出一双乌黑灵动的美眸。
车夫心虚地挠了挠头,结结巴巴道:“小姐,我......我......”
“你去车厢里坐着,”姜青若拧眉睨他一眼,不容置疑道,“我来驾车。”
马儿虽说及时停了下来,但她方才收力果断,那马应当受了惊吓,剩下的路,她须得亲自驾车才稳妥。
花银子租车,还得自己赶车,姜青若气愤地打定主意,以后不会轻易再光顾这一家车行!
正在此时,人群中的琵琶鼓点声突然停了下来。
桃裙姑娘后知后觉地发现耳侧有喷热的气息,她茫然地转过头来,一匹枣红高头大马近在咫尺地瞪大双眼与她对视,还适时地打了个响亮的响鼻。
“啊......啊......”
姑娘惊叫起来,颤抖又惧怕的嗓音瞬间划破一时静寂的街口,众人纷纷转头看过来,待看清误入人群的马车后,像看到什么凶猛野兽般,呼啦啦一下子远远退到了两旁。
枣红马拉着乌蓬马车,马脸茫然地站在街道中央,接受四面八方各道视线的审视打量。
众人的视线很快落到了驾车的姑娘身上。
她足踏车辕,双手持缰,绛色衣裙的一角随风飒飒扬起,月白雾纱下姣好的面容若隐若现,那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美眸只消轻灵地眨动几下,便足以让人挪不开眼。
面对众人视线的姜青若:“.....”
好吧,幸好没伤到人,街道这下可谓畅通无阻。
她可不愿站在马车上享受注目礼,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刚要扬鞭催马,一道懒洋洋的低沉磁性声音意外传来。
“姑娘,无故破坏了我们载歌载舞的热闹气氛,什么都不表示就想离开,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