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对危险,有一种本能的避让。
但对热闹,也实在腿就不听使唤,眼睛也叫嚣着要长长见识。
好在有折中的解决办法。
围观群众选择走廊中心的楼梯口为撤退点,探头探脑的看着走廊尽头,手术室门口上演的全武行。
不要命并且散发着想要对方命气息的两个男人,以半条走廊为场地,“切磋”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最后停下来,不是他们打不动了,而是不知谁报了警,派·出·所来人了。
年轻的民警拨开看热闹的人群,眼前就是一黑。
平日里他执行任务的平均水平,是帮助六十岁的老奶奶找猫,或者老年痴呆的大爷离家的时候忘记关门,硬说是进贼了,进行实地勘察。
现在,直接切换到杀人现场了?
两个看上去就比他高比他健壮的男人,像公牛一样打的不可开交,拳拳到肉衣裳沾血,简直要不死不休。
杀人可是重罪,辖区出现命案的后果……
小民·警额头冒汗,以所能达到的最大分贝,大喝一声:“警·察!住手!再不住手,我就开枪了!”
他一个小民警,并没有随身带枪的资格。
这东西在执行重大案件时,经过审批才能得到,平时都放在机械库里。
但喊话的效果是显著的。
两个男人,用一个踹对方一脚一个打对方一拳的方式,分开了。
而后,各占据走廊的一边墙壁。
同时看了过来。
小民·警腿忽的一软。
这两个人,怎么……怎么这么凶!
在人群中鹌鹑一样呆着,已经被自家老板的战斗力刷新三观的宋特助,清醒了过来。
老板要真去派出所走一趟,妥妥的社会新闻和经济频道的头版头条。
至于他这个特助么,也做到头了。
宋特助智商回笼,费劲扒拉,终于让出勤的民警相信,这只是一桩家庭纠纷。
你问什么家庭纠纷?
反正就是弟弟在手术室抢救,两个哥哥着急上火的,就起了点……小冲突。
小民警见多识广,又因为辖区有医院,患者家属之间的纠纷也没少处理过。
要说经验教训,头一条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那些人吧,明明打架的时候头破血流六亲不认,甚至不惜将对方祖宗十八代的女性都花样百出的问候一遍,好像不是一个祖宗似的。
但隔天再见,又亲热的一锅粥,反倒埋怨你多管闲事。
心中腹诽良多,小民警又确认了许多遍,才离开。
当然,这是宋勤以及打架的两位大佬,留下身份证号码以及电话号之后,才获得的暂时信任。
下楼梯前又回头,小民警无语摇头。
心说两个人看着都不像差钱的人,在手术室外打起来……八成是治疗费分摊不均,白瞎了那副长相。
要是火气旺的少年人,没准一个眼神一声不屑的嗤,就能再打一回。
不过程东旭和周允之,狠狠打了一架,倒都沉默着看向手术室的方向了。
要说受伤,两个人身上都隐隐作痛。
反正都没有得着好,但要说严重,那也不至于。
周允之现在还没事就跑地下拳场,和人家的头牌过两招,给人打的七荤八素才停手。
别看他穿上衣服精致优雅贵公子一个,但其实皮糙肉厚骨头硬,距离伤筋动骨的程度且远着呢。
当然,看着是狼狈很多。
身上和手上都是剧组爆·炸时,碎石头之类划的口子,血渗出来又抹又蹭的,狠厉又血腥,乍一看就挺骇人。
程东旭惯常打理整齐的头发,有点懒怠的在额上垂下两缕,凶悍又锋锐。
他不好斗,但即使退了·伍,有时间就去练拳击或者健身,当初在部·队里学的东西,半点都没有落下。
两个人,一个风尘仆仆略有疲累,一个爆破中震了一回实力稍减。
清楚对方的状态,也清楚自己的状态,打架没留手,结果怎么样,其实也都心里有数。
如果是商场上,那就得权衡利弊。
可是有些事,还非得动手不可,发泄心中的怒气、不甘,甚至还有志在必得。
宋特助小心翼翼的问自家老板,是否要去包扎。
后者黑沉沉的眼看着对面的周允之:“送周少去看医生,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
宋特助下意识看向周允之。
后者柳叶儿眼如淬刀锋,只稍稍撩了撩眼皮,他就已经很想扒开墙缝溜走,哪里还敢多说一个字。
宋特助十分庆幸的想,好在有路导应付在剧组外围蹲守的媒体。
否则,就凭之前那场打架,京城里估计得掉一地眼珠子。
气氛就此沉默下来。
周允之想着顾星替他扛下来的那根木桩,震惊、担忧、喜爱、迫切,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程东旭赶来的事,倒竟也暂排末尾了。
程东旭同样担心顾星的伤势。
只恨自己来的晚了一步,让顾星遭受这样的伤害。
一时脑海里,又重复顾星受伤的那一幕。
那种心脏似乎毫无防备的,被外力攥住的惶恐,他平生第一次尝到,已觉肝胆俱裂。
宋特助也不敢走动,努力的缩减存在感,并且暗戳戳疑惑着。
大佬的心思真是难。
明明刚才恨不能头破血流。
这才多大的功夫,气氛就平淡和缓到这个地步。
两个人跟相互不认识似的,谁都不搭理谁。
真是让人头秃。
不久后,手术室的门开了。
程东旭和周允之几乎同时站起来,冲向手术室门口。
周允之要慢一步。
他很想见顾星,但又怕见。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胆怯。
要是小崽子因为自己受特别重的伤,他只是想一想,都觉得血液发凉。
门开了,
出来的不是医护人员也不是病床。
“谢谢。”顾星向给自己开门的小护士笑了下,走出去。
他脸色苍白像一张透白的纸,有一种与平日从容自得迥然不同的,糅杂着脆弱的惊人的漂亮。
小护士只觉心脏扑通扑通跳,快到不正常。
她下意识的将手术室的门开的更大:“没……没关系。”
顾星走出去,就吓了一跳。
视线在程东旭以及周允之之间来回扫视:也许该进手术室的,不是他?
顾星的确是昏迷着,被推进手术室的。
主要是他当时被一群人闹哄哄的送来,人人脸上都传递着他只剩半口气,情况要多危险有多危险的信息,收入急诊手术室,医生都没觉什么不对。
然而,他进手术室之后几分钟,就醒过来了。
在里面呆了半个小时,是因为小县城的手术根本没多少,医生闲着也是闲着,干脆给他细致的包了个扎。
其中,顾星的肩膀伤最严重。
一大片青紫淤痕,触目惊心,稍一动就钻心的疼。
但忍着疼还是能活动。
医生判断没有骨折,最严重可能是肩胛骨骨裂,包扎完了回头做个X线看看,要是不缺钱,CT能更清楚些。
总的来说,就是雷声大雨点小。
顾总问起自己被送来的阵仗,顿生乌龙之感,坚持不肯躺病床出去,最后走了出来。
不过,他还是很庆幸的。
肩胛骨多硬啊,那木头要是砸在周允之脸上,小变态漂亮的脸蛋岂不是要被毁了。
当然,顾总走出来是本着男子汉大丈夫,一点小伤不必大惊小怪的想法。
但实际上,其他人眼里,少年惨白着脸,宽大的病号服隐约可见绷带,脖颈还有细小的血口子,就像璀璨的钻石变成了脆弱的露珠。
是多看一眼,都生怕将人看没了的那种脆弱。
让人心悸又心疼。
医生跟在顾星身后出来:“谁是家属?”
顾星因为疼痛的原因,声气很弱:“没有家属。”
与此同时,
程东旭:“我是!”
周允之:“我是!”
宋特助:“……”
石锤了石锤了,周少果然对顾少……贵圈真乱。
腹诽是本性。
他下意识的就去扶顾星,从京市离开时还好好的,现在……哎心疼死个人。
然后,宋特助就扑空了。
程东旭避开顾星的右侧,将人横抱了起来,理所当然且不容置疑:“病房在哪里?”
顾星:“……放我下来,程总,这不合适。”
他刚才顾着看程东旭和周允之的伤,现在才想起来,程东旭什么时候来的?
然后,他就被对方那双眼震着了。
黑漆漆深不见底,注视着他,有担忧有怜爱,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怒意,复杂到无法全面分析。
反正,怎么都像是控诉他是个渣男。
顾总想起两人上次不愉快的分手场面,到底不应该在人家生日说那些话。
哎……
心虚使他气弱,索性别开眼。
程东旭想象过无数次,两人见面会说些什么话。
但小孩儿本能的疏远和客气,即使早有准备,还是让他心口宛如废墟,废墟之上狂风呼啸,带起无法形容的疼和冷。
他习惯发号施令,便有一种让人下意识遵从的气场。
入院档案在手术室就建好的,问话的医生就变成了带路人:“哦,病房……跟我来。”
周允之手指攥了攥,跟了上去。
小崽子看上去没什么大碍,他放了心。
但同时,又忍不住去想他被抱起来时,左手自然而然的环着旭哥脖颈的动作。
那种熟稔的动作,让周允之嫉妒又不安。
等顾星在病床上躺好了,医生才开始交待病情。
他仰面看着,就觉得程东旭和周允之那种听的专心致志的样子,跟考试前划重点的学生一样,有点怪又有点萌。
好不容易等医生交代完了,顾星迫不及待的催促两个人去包扎。
他有一种这两个人互殴过,并且没准还是为了他的预感,但这种情况,也不好问。
两个男人一人占据顾星病床的一边,谁也不肯挪一步。
顾总脸一沉,虽然小脸煞白没什么威慑力:“都出去!一个小时之内不准进来,一身的血和土,脏死了。”
少年生起病来,又娇又弱又漂亮,还有种让人心头发痒的骄横气。
程东旭很想亲亲他,抚一抚他的额头,守在床边哪里也不去。
可是他被嫌弃了。
因为知道小孩儿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倒不会失落或者挫败,只是嫌周允之碍眼,不能让自己一诉衷肠。
周允之同样,嫌弃程东旭占地方。
就不肯走,并且还想问一问那个吻的事,或者再得到第二个?
顾总:“……”
程东旭倒罢了,周允之扑过来护他,肯定没有少受伤。
他语气便放软了些:“允之,谢谢你保护我,去包扎吧,你这样,我怎么安心?”
允之?
小崽子叫他允之?!
周允之眸光骤亮:“我不疼,再保护你一百遍都乐意!”
这下,他心底的失落不说一扫而空,也差不了多少,包扎就包扎,脏兮兮的确实也不适合在顾星身边守着。
程东旭下颌微绷,没说话。
只是周身气压一低再低,又想,到底小孩儿还病着,有什么话,也该等他好了再说。
僵持下去没好处。
程东旭和周允之一前一后出了门,又关上了病房门。
顾总舒了口气,困意上头。
但与困意一起泛上来的,似乎还有上厕所的欲·望。
他无可奈何的歪了歪头,看向自己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右肩膀。
一个手完成解裤子,外带把持小兄弟放水的过程,应该……没什么难度吧?
顾星知道,宋特助就在门口。
但有需要,招呼一声的事。
但是,他还是轻手轻脚的下床。
因为性向的缘故,顾总可不想让不相干的男人或者女人……自己来!
好在这是单人间,还配套厕所。
慢慢来呗。
程东旭出了门,就告诉了周允之,关于王申然好像不对劲的事。
之前顾星在手术室,他没空搭理王申然,但并不代表事后会放过他,但凡有一丝一毫……
周允之面色一变。
如果真和王申然有关系,症结一定是在他。
这下,哪里有什么包扎伤口的心,直接往剧组去。
杀了王申然的心都有。
然而,周允之更想宰了自己。
他自以为是的追求,如果反倒刺激了王申然针对小崽子,那真是……混账!
与此同时,剧组酒店,
王申然被困在酒店房间中,鼻青脸肿,反锁着门,焦躁的像即将上屠宰场的动物。
林亭一只手还不自然的蜷着。
是之前程东旭开车太猛没坐稳,折了一下。
他衣领歪着,肚子上也有脚印。
原因么,不久前和王申然狠狠打了一架,惨胜。
林亭是自觉在医院帮不上什么忙,就索性来找最可能的罪魁祸首。
总要做点什么,好缓解心底的不安和担忧。
他问了,王申然不承认。
但王申然一瞬间的心虚,却被林亭看的真真的,后者当时火气就起来了。
“姓王的,你有本事别出来!”林亭踹了一脚门:“否则,看我不剁了你!”
“你少污蔑我,你和顾星早看我不顺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王申然扯着嗓子辩解。
医院里,
程东旭也没顾上包扎,等周允之走了,就给路导打电话,让控制住王申然,之后便回转病房。
守着病房门的宋特助,又一次得到了久违的吩咐:去买几套尺码合适的衣服送来。
宋特助看看自家老板一身又是土有是血的,飞奔离去。
他当然知道,现在买衣服和以前那个不一样,老板还不至于禽·兽到对受伤的顾少做什么,但就是止不住的激动。
也许在不就的将来,顾少就变成锦江集团的老板娘了。
两个人多般配!
程东旭推开门,病床上空荡荡。
心头倏的就是一突。
不对,这不是在京市,小孩儿说跑就跑了。
他凝神片刻,听到些许动静,往卫生间所在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