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没有躲，只是笑着将叶尊推出去。
女人的刀朝他刺去，但因为小男孩很小，墙角周围摆放的盆栽和装饰让环境也并不适合攻击，她进宫的动作太大，似乎并没有一击得手。
她弯着腰，手撑着墙一直在喘气，像是刚刚冲过去的时候用力过度。
叶尊没想到这个女人会这么毫不遮掩，不计任何后果代价，在她突然袭击小男孩的时候脑子简直一片空白。
被小男孩推开的第一时间，他拿起旁边的盆栽、灯架，手边能够到的各种东西朝女人砸去。
叶尊胡乱朝她砸着吸引她的仇恨，生怕她腾出功夫再次攻击小男孩，不敢有一丝停歇。
花瓶的瓷片、泥土、花枝，散落一地，还有滴滴答答的血。
小男孩一脸的天真无忧，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清澈无辜的眼眸望着她，忍不住笑了：“啊，我明白了，姑姑在跟我们玩游戏啊。这游戏真好玩。”
女人上一秒还因为叶尊弄到她身上让她狼狈的东西气得脸皮抽搐，愤怒怨恨地盯着叶尊，发出威胁疯狂的大叫。
“啊！”
下一秒就笑容浓墨重彩，画得精致的眼睛弯弯，喘着气说：“鬼其实还没有人好用，只要对方意志坚定不恐惧，一时半会儿要弄死还挺麻烦的，所以，我已经厌烦了。现在我有了一个新的灵感，想知道吗？”
她笑得开心极了：“我原本以为我最爱钱，但现在我才发现了，比起爱钱，我好像更喜欢杀人还不被惩罚的感觉。你们抢走了我的钱，我还害得我唯一爱过的男人跟我离婚，该怎么杀你们好呢？”
小男孩似乎因为她的话惊呆了，不知所措，惊讶地看了眼叶尊，一脸无辜笑着对女人说：“二姑姑是被三姑姑的事启发了，打算亲自杀了我们，伪装成精神病吗？”
二姑姑嗔怪地看着被她困在角落的小男孩：“精神病会被关在医院，姑姑是像能过这样日子的人吗？姑姑也没想真的杀你，姑姑只是有了一个新想法，既然你毁了姑姑的生活，就赔姑姑一个新的吧。你虽然是个男孩子，但是长得很漂亮，虽然身上有很多伤疤，但我勉强不嫌弃。把你的身体给我吧！正好，我还没试过当男人的滋味呢。”
她望着身边妹妹怨恨却拿她毫无办法的鬼魂，弯着眼睛笑：“怎么样？那个哑巴的身体也可以留给你。他长得这么好看，虽然是个哑巴也很赚吧。等我一死，这个家的钱都是他们的。当然，等我们成了他们，这些钱也就是我们俩的。怎样，你是要继续当孤魂野鬼呢，还是跟我合作？”
三姑姑的鬼魂根本不理会她，看到她地上滴落的血，顿时精神一振，扑过去掐住她的脖子，拼命用力。
仇人的血似乎给了她力量，原本她的存在对于二姑姑无关痛痒，现在女人在她的作用下多多少少有些翻白眼，呼吸急促。
小男孩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像是在笑，又像是忧虑地蹙着眉，天真乖巧地说：“姑姑，你流了好多血，是刚刚杀我的时候太用力，不小心撞在了哪里吗？流这么多血会死吧？怎么办呢，我跟弟弟都太小，不懂得怎么急救。姑姑是真的会死掉吧？”
在叶尊看不见的，被女人身体挡住的角落，小男孩的手指和袖子之间露出一截纤薄锋利的刀刃，上面还有一丝血迹。
叶尊看着被三姑姑的鬼魂掐住的女人，虽然她的存在终于对女人造成了一定的作用，但完全还不足以杀死对方。
叶尊看着一地的瓷器，看着被困在墙角的小男孩，脑中无数想法闪过。
——对付这种人，只能杀了她吗？
被鬼掐住的女人，似乎比起鬼，一直留意着他们的举动，看到叶尊捡起地上的瓷片，她笑着说：“你敢杀我吗？我死了以后，会变成厉鬼，不会放过你们。而你，杀人犯，还是个哑巴，会被赶出这个家，无处可去，要承受社会上所有人异样的眼光，想想就可怜。哈哈哈哈……杀我啊，我会一直一直缠着你们！”
叶尊手中的瓷片忽然被拿走。
他抬眼，看到身后扶着墙走来的姑姥姥。
姑姥姥晕晕乎乎的走路不稳，不知道刚刚在楼下的时候被女人做了什么。
谁也没想到对方会直接上门亲自动手，疯子的想法正常人完全无法理解和预测。
姑姥姥沉着脸走到女人面前，女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笑容终于收敛了一下，似乎想挣扎，但三姑姑的鬼魂一直绞着她的脖子。
姑姥姥冷冷地盯着她：“我问你，我儿子是不是你杀的？”
女人笑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是真的蠢，跟你一样，我杀了他那么多次，一点都没有觉得不对劲……但凡他有一点意识……”
姑姥姥手中的瓷片对着她的脖子狠狠划下去，一下一下，划得又重又用力。
鲜血飚出来，肉丝挂在瓷片上，女人一脸空白，因为痛苦皱着脸，很快又笑了。
也许眼里有过一点恐惧，有一点难以置信，但更多是觉得自己马上也会变成鬼，可以无所不能的自信和狂妄。
“我会……一直……在这个……家……不会……放过……”
姑姥姥恨恨地说：“你最好这么做，我会去找人，把你的灵魂钉死了，让你一辈子不得超生！”
更多的血流出来，房间里传来可怕的无数鬼的叫声，不知道是被女人的杀死过的鬼魂，还是和她命运绑定的恶鬼。
叶尊捂着耳朵倒在地上，他的头在那些叫声里疼极了，整个脑子像是在地震。
最后一眼，三姑姑的鬼魂大口大口饮着二姑姑脖子上的血，二姑姑临死反抗，掐住了姑姥姥的脖子，一鬼两人纠缠互杀着。
走廊另一头，姑父奔跑过来，分开了她们，拔出女人刚刚袭击小男孩插进墙上的刀，给了女人最后一击。
站在墙角，身上淋了血的小男孩，微微蹙眉，像是惊讶又像是无措的表情，望着他们。
在扭曲的画面里，那张纯洁的脸，既像受难的天使无辜，又像是下一秒就要扬起唇角，露出笑容。
……
尘埃落定。
姑姥姥杀死了入室意图袭击孩子的二姑姑，主动自首，把孩子托付给了最后来救人的，正在和二姑姑离婚的二姑父。
但因为姑姥姥年纪大了，身体一直有各种慢性病，孩子们也需要照顾，也因为有一定的正当防卫性质，各种因素下来，她不用在监狱服刑。
但是，也不能出国离境。
他们还住在那个房子里。
叶尊再也没有在这个房子里见过鬼，一个都没有。
这个房子变得很干净。
二姑姑死去的半个月后的一天。
“快去洗澡，八点半前要早点睡。”
叶尊一开始不习惯这样的规矩，但后来已经养成了早睡的习惯。
这天晚上，他睡得很熟，却忽然直接在瞬间自动从深度睡眠里清醒了。
毫无预兆的醒来。
叶尊下意识睁开眼睛，看到，他床头的位置站在一个白衣女人。
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着脸，两只手朝他伸出。
心跳完全不受控制，猛烈跳动。
叶尊想要动，却发现，他一动不能。
不仅如此，他很快发现，自己并不在自己的房间。
他像是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张类似医院手术台一样的地方。
在和他平行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和他相差不大的陌生的小孩，浑身插着管子，像是病了很久了。
……
别墅的二层。
丧偶的二姑夫依旧儒雅和善，和一个医生聊着天，旁边站着姑姥姥。
打从叶尊进到这个家里的第一天开始，他就似乎总能认识很多厉害的医生，给叶尊检查声带的医生，给小男孩诊断自闭症的医生，包括后面，给精神病的三姑姑找的医生。
“一切都很匹配，这个供体比之前你们找的那个更匹配，换心手术成功的几率很大。”
“承庭是我的命根子，只要我孙子能好，要多少钱我给可以给。”
“放心吧，承庭一定会好的。”
医生走进了一个房间，沿着往地下的楼梯走去。
姑姥姥有些迟疑：“那个女人死太早了，到时候事发，想好怎么处理后续了吗？”
二姑夫沉着的样子：“没事的，再找一个替死鬼就好了。”
男人在成为这个家的二姑夫之前，就和老太太认识，他家里突然没落，老太太提携了不少，也是老太太介绍他和两个继女认识。
最初选中了看上去性格很差但为人单纯的三小姐，谁知道三小姐完全对他不感兴趣，反倒是看上去很有心计的二小姐，或许因为他差点成为妹妹的男人这一点对她很有吸引力，对男人产生了兴趣。
二小姐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聪明的坏人，所以他就和她结婚了。
这么做，当然也是为了这个家的财产。
二小姐一直在所有人面前言语挑拨排挤三小姐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一个人言语里对另一个人有恶意，不管听上去多么正常，只要被针对的人觉得不舒服，周围听的人一次两次没察觉，久了总能觉察到不对劲。
群体之中，如果只有被针对的人觉得坐立难安，其他人却若无其事毫无表示，并不是他们被蒙蔽了或者不够聪明，察觉不出恶意，只是故意装不知道，跟着始作俑者一起排挤对方罢了。
他们就是这样，故意视而不见三小姐的处境，假装不知道二小姐的用意，看着二小姐作，甚至故意配合她的排挤指责厌恶三小姐，就是借二小姐的手逼疯三小姐这个争夺遗产的竞争对手。
可怜这个天真单纯的三小姐，还以为大家是被二小姐的言语蒙蔽了才对她有误解，还一直想着盯着二姐，自以为地拼命保护他们。
只是，他们没想到，因为老太太收养了两个孩子，就此引发了二小姐的杀意。
不聪明的蠢人一旦恶毒起来，破坏力比聪明人更可怕，因为完全不计后果，他们被迫之下只好提前杀了她。
叶尊虽然被改名叫叶承庭，但是，真正的叶承庭另有其人，真正的叶承庭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子。
二小姐不知道，老太太收养叶尊，包括之前收养小男孩，都是为了亲孙子。
真正的叶承庭心脏有问题，需要换心。
于是，老太太精挑细选之下，选中了被父母虐待，家里没有其他亲戚，又是哑巴的叶尊，这样的孩子就算不去上学，就算忽然消失了，就算忽然换了一个人，也没有人知道。
不让叶尊上学，不请人来家里教导他识字学习，包括一开始请医生给他检查声带，实则都是为手术做的检查，和防止事情败露所做的准备。
那个叫凛的小男孩也是，他是最初找到的供体，但没有后来的叶尊适合，于是退居下来。
如果叶尊的心脏移植后出现什么意外，他可以成为备选。
原本他们计划等手术成功后，再把叶尊的死顺理成章推到本就计划杀人争夺家产的二小姐身上，谁知道这个女人忽然发疯，提前闯进家里公然对两个供体动手，破坏了所有人的计划。
看来只好再找一个女人结婚，当替死鬼。
二姑父站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
因为众所周知的闹鬼凶杀，这个家已经没什么人了，周围的人知道情况，给再多钱也请不到常驻家里的帮佣。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夜晚的时候就算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也不会被发现。
男人收回视线，也要随着进去的那两个人往里走的时候，忽然目光一顿。
走廊上，小男孩静静站在那里，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精致完美的面容，眉眼像是天生自带的矜贵轻慢，让他像个真正的小少爷一样。
此刻他眉宇微蹙，无辜的样子看着男人。
姑父温和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这个时候要待在房间睡觉。”
小男孩微微抬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是不属于孩子的散漫倨傲：“她最后怎么会这么做？不觉得蠢过头了吗？你没有怀疑过吗？”
男人不解地看着他：“你在说谁？”
“你女人啊。”小男孩眼神极度无趣地看着他，“她也没想到吧，说好的她杀人，你帮她善后的，结果最后一刻你突然选择装好人。被唯一爱过的男人出卖，即便是那种恶人应该也死不瞑目吧，死的时候一直在看着你呢，因此这几天一直没睡好吧？”
男人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微沉，和善地说：“你在说什么，姑父不明白，是做恶梦了吗？”
小男孩更无聊了，空虚地叹了一口气，吹了吹自己的刘海，无辜的样子，像是跟他说话实在提不起兴趣，就更直接一点：“我有一项特别的能力，看到人的眼睛，就能知道他们心里的想法。任何我想知道的事情，只要我愿意，就能让对方就会说出心底最真实的话。”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男人，眼神傲慢：“当然也包括，突然打破心中的计划，失去耐心和理智，忽然去杀原本计划里不打算现在就杀的人。”
他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灿然邪气的笑容在那张无辜的脸上出现，清澈的眼眸里，有着不属于小孩子的颓然和病态：“比如，她其实没想在那时动手的，但我觉得，游戏可以结束了，就让她在当时动手了。”
男人打了个激灵，终于忌惮地看着眼前的小孩：“你到底是谁？”
小男孩随心所欲地样子，无辜无聊地看着他，眨了下眼睛：“三姑姑不是告诉你们了吗？她亲眼看到你女人把我从摩天轮上设计掉下来摔死了，为什么不信？”
男人的瞳孔扩张，又骤然紧缩，三小姐的确说过这话，他不是不信她的话，只是觉得，如果妻子真的杀了这个小鬼，为什么再次见到他的时候会一点也不恐惧？
面容雪白的小男孩，黑夜月光下看去，完美得邪气，不像真人。
他望着男人，倨傲又无趣：“啊，你女人自己比起人就更像是鬼，当然不在乎被她害死的是人还是鬼，是人是鬼她想杀就杀，不过，怎么你很害怕鬼吗？”
男人一步一步后退。
“你们想做换心手术？其实这种事，我的技术比楼下那个医生更好，要试试吗？”
他挑眉，向男人走去。
衣袖和手指间露出一截薄刃，月光冷凉的反光落在上面，比炙热的阳光更能耀花人的视野。
……
皎洁的月光下，一片黑暗的别墅，兀自静静清醒着。
白衣散发的女鬼，灰白的眼睛里，泪水一样阴冷的水珠慢慢流淌下来。
“对不起。”
躺在病床上的叶尊透过三姑姑的鬼眼，终于看见了这个家隐藏最深的可怕。
他静静望着三姑姑的鬼魂。
黑暗之中，叶尊清澈温柔的眼眸也无法看清，像是被沼泽吞噬的最后一尾月光。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直被厌恶着，很孤独吧。
但即便孤独也拼命想要救那些讨厌她的人。
死后才知道，原来那些人其实都知道，只是装作视而不见，冷眼旁观，打着更可怕的主意，心底一定很绝望吧。
“对不起。”
鬼魂的眼泪滴落在叶尊的脸上。
冰凉，绝望。
她救不了他，她为什么会那么蠢，她本可以做得更好的。
叶尊安静地看着她。
——姑姑并不蠢，姑姑只是善良。
明明她根本连自己都救不了，却还一心想着去救别人。
明明作恶的是别人，她却因为无法救人，即便死去也在自责。
——谢谢你，姑姑，已经可以了，不用再管我了。
——姑姑已经自由了，走吧，离这里越远越好，向着光的地方走，有适合像姑姑这样的人生活的世界，我曾在沿途看见过。
——这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我来做就好。
他冷静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被游戏提醒死亡，读档重来。
在麻醉药的作用下，他感到自己在下沉。
一直一直沉下去的感觉，让灵魂倦怠，为这无始无终的地狱之旅。
不知何时开始，恐惧已经开始微乎其微，取而代之的是冰冷无感的倦怠。
他会一直一直在那条404列车上。
就算闯过了一关，还有下一关，走过了炼狱，还有新的炼狱。
窗外的风景很美，他依稀记得身边有温暖的存在，想要拼命抓住倚靠的光亮和美好。
还存在那里吗？会一直陪着我吗？
目的地是什么呢？有什么新的炼狱等待着我，你会跟我一起吗？
一只洁白的手指轻轻抚摸他沉睡的脸，小男孩精致的眉眼，带着天真灿烂的愉悦笑容，像是游戏尽兴归来，清澈莹润的眼睛亮极了。
相比较叶尊的倦怠冷淡，他对这个游戏和旅程兴致勃勃游刃有余，精力过分充沛。
直到回到他身边，被杀戮邪恶催生的过分激越的气血汹涌蠢蠢欲动，才逐渐平息安宁。
他静静注视着沉睡的人，那张完美的面容，无辜又邪气，纯洁无暇，冰冷晦暗，同时在一张脸上共存。
面对最想进食的甜点，深渊吞噬的欲望却无限自我抑制，最终接近死亡，将自己伪饰成镜子一样美丽静谧的秋水，沿途长着美丽的坠着露水的蒹葭。
阴郁颓靡，叹息一样，低沉成极致的温柔：“别怕啊，狐狸哥哥保护你呢。”
……
别墅地下的手术台上，躺着四个人。
二姑夫的心脏里，换上了姑姥姥老迈的心脏。
医生的心脏里，换上了真正的叶承庭衰竭的心脏。
姑姥姥的心脏里，换上了医生的心脏。
叶承庭的心脏里，换上了二姑夫的心脏。
虽然神父的技术真的很好，这些人的身上几乎看不到手术的痕迹，但是器官之间的排异无可避免。
叶尊没有等到读档重来，等到了警察和社会新闻，还有被送去福利院的结局，或者说，是新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