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一直在走,和叶尊噩梦里灰蒙蒙的世界不同,窗外的风景很美。
宁静悠远。
有绿色的一望无际的麦田,时间好像是流动混淆的,一直看着的话,能看到麦田向着风的方向匍匐,从碧绿染上浅黄,然后变成金黄色的麦穗,再变成收割后的麦茬。
有时候能看到春天的花海,有时候望见夏天大片大片的白云投下的阴影,有时候看到秋天硕果累累压在村庄的枝头矮架,有时候望见镜子一样的淡蓝色的湖泊和雪山。
车窗外的世界和车窗内叶尊的世界是不同的。
像是可望不可即的另一个世界,又像是,只存在表面的美好,假如他跳下火车不管不顾向着那个世界逃去,是会在世界的边际触及到虚假的帷幕?还是会把恐怖带给这些宁静美好?
叶尊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坐在车上看着窗外。
天黑了,车窗内不知不觉安静下来。
叶尊回过神来,发现所有人都睡着了,包括身边的神父。
男人高大的身体靠着他的肩,姿势会稍微有些委屈。
叶尊极力让自己坐得笔直一些,这样就能让那个人靠得舒服很多。
他看着凛入睡后的脸,鼻梁眉眼完美的线条轮廓,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隔壁车厢传来轻轻的敲击声,在死寂的列车内,节奏显得突兀又诡异,像是催促。
叶尊的手轻轻托着凛的头,让他慢慢靠在椅背上。
出去的时候费了些事,才不打扰到坐在靠近过道的神父。
叶尊走向敲击声传来的车厢,通道的门打开的瞬间,他做好了一切准备。
也许会和噩梦一样,忘记什么,也许会变成自己也不知道的可怕的人。
那也没有办法,只能相信自己。
喉结微微滚动,叶尊回头看了眼还在入睡的凛,踏入了隔壁车厢。
……
叶尊没有失去记忆,他还记得凛,记得自己,记得404列车,记得魔神游乐园,记得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只是,他变成了一个睡在摇篮里的小宝宝,五六个月的样子。
世界显得扭曲高大和模糊不清。
模模糊糊,他想起,据说婴儿的视觉是模糊的,只能看到很近的东西。
灰白色的半透明对话框出现的时候离他很近,还有滚动的红字,像是要滴落下来一样悬浮在头顶。
【你有五次读档重来的机会,但是……努力活下去吧。】
哐当一声,像是门打开的声音,有什么高大的黑影走过来,脚步声明显,仿佛巨人。
直到黑影俯视下来,叶尊才看清那是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面相老实温顺,拿着一个奶瓶,熟练地在手背上试了试温度,然后递到叶尊嘴边。
婴幼儿的奶粉有一股腥味,叶尊以前偶然接触过,但也许因为现在的身体是个宝宝,所以并没有感到排斥。
女人耐心地看着他,似乎要等他喝完才会离开。
叶尊只好顺应本能喝完。
女人果然松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轻轻摇晃着摇篮,哼着歌,让他入睡。
叶尊闭上眼睛,假装睡着,实际却努力抵挡着小宝宝身体对睡眠的需求。
不久,女人觉得他睡熟了,站起来拿着奶瓶走了出去。
女人走后,没有其他人出现,叶尊慢慢放下心,沉入睡眠。
一连几天都是这样的,没有任何异常,时常有一对老夫妻来抱抱他,逗逗他。
忽然有一天,时间是白天,叶尊醒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出现。
叶尊还能忍受,但在可怕的饥饿感侵蚀下,属于小孩子的身体自己开始发出哭泣求助的声音。
小孩子的声音有些吵闹,许久之后才有人走过来。
叶尊努力控制着这具幼小的身体,不要再哭,他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劲。
走进来的脚步声熟悉,还是往常那个照顾他的女人,这次对方直接将奶瓶塞进他的嘴里。
滚烫的感觉瞬间让叶尊极力推拒开,幼儿的身体在危险面前下意识发出尖锐的哭声。
女人温顺的脸俯视着叶尊,伸出手将他抱起来。
不是正常的抱幼儿的方式,而是用两只手掐住小宝宝的脖子提起来,直接杜绝了所有的声音。
叶尊已然知道情况危险,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女人嘻嘻地快乐地笑着,像摆弄什么玩具一样对待着这具小孩子的身体,虐杀的过程持续了很久。
似乎困惑于叶尊生命力的顽强。
最后,女人用枕头蒙住了他整张脸。
被软绵绵的枕头用力按着捂着口鼻,终于,他死在可怕漫长的窒息中。
【叮咚,您已死亡。】
【自动开启读档,您还有四次机会,请务必珍惜。】
黑暗消失,叶尊发现自己仍旧躺在摇篮里,他努力憋气,以此来克制住这具身体本能发出的声音。
但女人已然走了进来。
和之前一样,滚烫的奶瓶被强制塞进嘴里。
这一次叶尊没有推开,强忍着可怕的热度,一动不敢动。
女人的脸色阴沉可怕,仔细看去带着不怀好意的诡谲。
她看好戏一样俯视了一会儿,手持着奶瓶,往叶尊嘴里倾倒,见叶尊即便稚嫩的唇被烫红,眼睛里蓄满生理性的泪水,也忍着不哭出来,直到一瓶奶见底,她终于感到满意,走了出去。
叶尊一直保持着安静。
直到很久后,老夫妻来看他,抱他起来哄,眼神慈爱。
“宝宝今天也好乖好乖,要快快长大啊。”
那个女人也站在门口,和以前一样温驯老实的样子:“宝宝一直很听话……”
叶尊开始哭起来,但他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大颗大颗的落,极力望着女人。
女人的脸色开始有些不好。
“奇怪,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吗?”
“是您抱着的姿势让他不舒服了吧。”女人立刻来接。
叶尊哭得更厉害了,微微发着抖,紧紧抓着老人的衣袖不放,挥舞着手拒绝女人靠近。
“宝宝怎么好像发不出声音?”
“白天发生了什么事吗?有人来过吗?”
在叶尊极力的示警下,迟钝的老夫妻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他们先温声打发了女人,然后迅速查看了监控,终于发现了那次异常的喂奶事件。
然后是报警,将叶尊抱去医院检查。
“声带接触过高的温度,不排除永久性受损。”
……
“呜呜呜那个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我们一直关系很好,我们还给她涨了工资,还给她借钱应急。”
……
“据说是生活压力太大了,她父母经常问她要钱,男朋友也拖着不结婚,花她的钱还找小三,回来打她。也挺可怜的。”
“再可怜也不能虐待雇主家的孩子吧。”
“你们是不知道,有些小孩子也很烦人啊,一直哭一直哭,仗着会投胎,那么小就会折磨压迫别人了,长大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要是乖乖的不折腾人,人家保姆会这么对他?肯定是他太吵了。”
“熊孩子……未来资本家……活该……”
“这是人话吗?六个月大的孩子熊?该死?”
“我们没跟人说话当然不是人话,在跟你这个狗精神资本家说话啊。”
网络上社会新闻下一长串脏话和互骂。
……
出院的那天,一对年轻男女来了医院。
一通愤怒的指责,是对着两个老夫妻的,指责他们没能好好照顾孩子。
最后,叶尊被两个人强行抱走。
男人开车,女人将他抱着坐在车后座,两个人没有理会老夫妻,直接开车走了。
年轻的男女似乎是这个身体的父母,老夫妻作为爷爷奶奶并没有阻拦的资格,只能放任叶尊被抱走。
叶尊被抱进一个新的地方,一个比之前的房子更宽敞更新的大房子。
这个房间没有婴儿房,他被直接随手放在了沙发上,如果稍微好动一点,就可能滑下去摔在大理石地板上。
叶尊一动不动,安静地躺在那里。
男人和女人坐在一起,两个人都在玩手机。
“嘻嘻嘻老东西没办法了吧,这回给了多少钱?”
“谁让他们理亏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这会儿要不能给出十万八万,看老子不去法院告他们。”
“十万八万怎么够,让他们把那个房子转到我们名下吧,不然就不让他们看孙子。”
不久,电话打过来了。
两个人一开始不接,笑嘻嘻地挂断了几次,嘲笑着电话那头的老人可能有多着急。
最后男人终于不耐烦地接了,口气粗暴无礼,没有半分对着父母的样子,一口一个老东西。
“我们哪有那么多钱,手头只有三万,这就给你们打过来,你们好好照顾孩子啊……”
“知道了知道了,废话少说,先把钱打过来再说。”
女人在旁边帮腔:“你孙子过得怎么样就看你们的诚意和态度了。”
“这也是你们的儿子啊,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跟绑匪似的……”
这下女人顿时火了:“我就这么说怎么了?怎么了?我给你们家传宗接代多不容易,生孩子对女人身体伤害多大!”
“老天爷评评理,我们老两口一句都没有催你们生过呀……你们自己结婚前就怀上的……我们是做了什么孽……”
女人的脸色顿时不好,男人也气恼的样子:“随便你们,既然这么说,那你们别想看孙子了!”
他们挂断电话,骂骂咧咧的。
男女也互相指责了一阵,女人骂男人没本事挣钱,男人骂女人只知道买买买。
最后两个打了一架,女人抓伤了男人脖子,男人给了女人两耳光。
直到邻居不堪其扰敲门询问,两个人终于一致对外,脏话齐发,将邻居喷走。
然后两个人也算和好了。
一个点了外卖,另一个画好了妆,两个人吃完就一个玩直播,一个玩游戏。
半夜三更的时候,两个人精神活跃起来,相约去哪个夜店。
叶尊一直忍着不发出声音,但这样下去小孩子的身体也迟早会出事。
在女人经过的时候,他终于动了一下,试图求救。
女人诧异地看着他,像看着一个避之不及的小怪物一样。
“这个放着不管,会死吧?”她本来想无视,犹豫了一下又说了一句。
男人头也不抬:“随便兑点奶粉呗,要是死了老东西肯定不会再给钱。”
但兑奶粉也是一件事,谁去干?
最终两个人不情不愿的争执了半天,女人去烧水,男人去楼下车里拿走的时候,老夫妻硬塞进车里的婴幼儿用品,其中就有奶粉。
奶水很淡,水似乎没有烧开或者掺了生水,但最起码不会烫伤人的地步。
叶尊挨过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老夫妻上门来了,顺便带了一个新的保姆。
年轻男女鬼混回来,正在补觉,被迫起来开门,可能是想着睡觉,这次比较好说话,只是让老夫妻负责保姆的工资和孩子的开支花销,还有他们两个照顾孩子的辛苦钱。
叶尊一直抓着老夫妻的衣服,希望他们能带走自己,但是显然那两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年轻男女是绝对不会放开他这个摇钱树的。
最终,两个老人只能无奈离开。
新的保姆冷眼旁观着主顾家奇葩的家事,一开始对叶尊还有几分怜惜,对他很负责。
后来在年轻男女一再克扣她的工资,想办法找茬的情况下,也开始敷衍起来。
年轻男女只有要钱的时候才允许老两口进来看望他。
平时他们虽然在一个房子里,两个人却几乎很少和他见面。
新保姆虽然时常偷懒敷衍,但也没有做什么虐待的事情。
叶尊就这样磕磕绊绊长到了一岁半。
他开始学习走路,能自己做的事尽量自己做,除非必须大人帮助的时候,才去求助保姆。
毕竟是个长相可爱又哑巴的小孩子,保姆对待乖巧的叶尊态度还算可以,虽然不会主动亲近,但被求助一般也不会拒绝。
但是,发现叶尊似乎可以自己生活后,年轻男女瞬间像是找到了理由,姿态难看地辞退了保姆,以她偷吃孩子营养品,偷拿东西为理由,克扣了她好几个月的工资,得意洋洋地将她赶出了家门。
失去了可以求助的保姆,叶尊遇到无法做到的事,只好求助两个人里相对好说话一点的女人。
虽然总是不耐烦,但毕竟是自己的孩子,还是给她带来钱的工具人,女人虽然拖拖拉拉,但十次里还是会抽出几次满足他的请求。
直到有一次,她忘了关摄像头,叶尊不小心入了她直播的镜头,漂亮可爱又安静懂事的小孩子瞬间吸引了很多观众打赏。
女人灵机一动,开始给自己草人设。
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已婚,是叶尊的妈,说自己是姐姐,叶尊是被无良保姆虐待,变成哑巴的可怜弟弟。父母去世,为了照顾可怜的弟弟,她只能出来直播赚钱。
虽然她卖惨可怜的话和平时炫富的做派对比起来漏洞百出,但也没有几个人会认真当福尔摩斯分析拆穿她,于是打赏一波一波,还有商家找上来让叶尊做童模。
成为女人新的赚钱工具的叶尊待遇比以前好了很多,只是因为繁重的工作休息时间严重不足,但也不至于威胁生命。
叶尊赚得多,可夫妻俩花得更多,叶尊自己都不知道他们怎么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花钱方式。
当叶尊三岁多的时候,夫妻俩终于从男方父母那榨取不到更多钱财了,同时,女方父母也没有多少钱财给他们榨取。
两个人将脑筋动到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