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到了吗？好，到时候我会去接。”
挂断公告电话亭的电话，叶尊从里面走出来。
灰蒙蒙的世界，街上一片萧条，即便是大城市，来往的行人不算少，却各个都步履匆匆，面目模糊。
天下下着小雨，越显阴沉。
叶尊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慢慢走在街上。
他刚刚给探长打了个电话，莫洛斯今天晚上的火车到这个城市，叶尊答应了会去接他。
但在那之前，叶尊需要找一个旅馆睡一会儿，他已经连续三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了，虽然精神不困，但等莫洛斯到了以后有正事要做，所以必须让身体得到必须的休息。
在一个小旅馆开好房间，检查完门锁，设置好如果外力入侵就会示警的简易装置，叶尊洗了个澡躺在床上很快入睡。
这一次直到设置好的闹钟响起，他都没有做梦，感觉像是刚刚闭上眼睛失去了一瞬间的神智，下一瞬间睁开眼，中间的时间就过去了一样。
他睁开眼醒来，无论如何精神得到了恢复。
但叶尊没能在约定的时间接到莫洛斯，当他出现在候车厅的时候，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员走了过来，谨慎地观望了一阵，走来跟他打招呼。
“请问，是沈渊先生吗？”
“我是。”
来人神情沉重：“我们接到当地警局的电话，您的老朋友亨利探长在今天凌晨，被人在卧室枪杀，事发前他曾与你有过一次通话，当地警局希望您能前往，协助他们查案。”
探长死了。
被人在他自己家的卧室床上，入室枪杀。
叶尊转乘火车过去的时候，探长的遗体躺在教堂的棺材里，他的亲友正在为他守灵。
除了脸色苍白，他脸上的神情还有一点残留的惊讶，像是没有预料。
叶尊没有看到探长的鬼魂，但在人群中看见了箱中的尸体，隔着人群，落尘玻璃珠一样的眼睛和他对视。
警局的同事也在现场，默哀之后，叶尊和他们就探长被杀害此案进行了沟通。
“我们勘察了现场，门锁有被暴力破坏的迹象，财务有一定损失，现场只有一方的枪击，凶手打空了子弹，探长在对方开第一枪就死了。对方的枪法不是很准，除了第一枪，只有三次击中，剩下都打偏了。”
听上去像是入室抢劫，因为被主人发现，慌乱之下开枪射杀了对方。
叶尊对此表示质疑：“和警方结仇的犯罪分子不少，探长本人能力杰出，如果只是普通的入室抢劫，他不该毫无防备，让人直接堵在卧室，毫无还手之力就死去。”
警察们互相看了一眼：“是的，我们也有同样的怀疑，认为这或许是一起故意伪装成入室抢劫的仇杀。还记得亨利探长和你一起侦办的连环剥皮杀人狂一案，当时我们曾有过这样的想法，除了伏法的凶手，应该还有其他同伙。他们一边寻找受害者，一边录制连环杀人的影片，在一定范围内传播分享这些视频资料，培养潜在的同伴，应该是一个成熟的小型组织，可惜因为凶手拒捕伏法，一切线索中断。我们怀疑正是这些组织里的杀手，担心亨利探长掌握了什么线索，于是杀人灭口，达到销毁证据的目的，顺便报复警方。侦探先生认为呢？”
叶尊说：“我也这么想，有怀疑的嫌犯吗？”
“亨利探长在事发前曾经家中的固定电话打过几次电话，其中一次是跟侦探先生，请问你们在电话里聊了什么？”
“我和探长认识是因为一起行李箱藏尸案，连环剥皮杀人案是中途无意卷入，因此在凶手死去，案件暂且结束后，我和探长还保持着联络。一方面是他所属当地警局还在打捞尸体，另一方面我正在调查此案。昨天我们电话联络，也是为了这件案子。但案情没有什么进展，他主要是告诉我，此案的重要目击证人要来与我汇合，约定时间让我去接人。”
警察点头：“是一个叫莫洛斯的年轻人对吗？”
“是。”
“事实上，昨天发现探长去世报警的人就是他。此人曾经被连环剥皮杀人狂绑架了三天，但最终没有受到实质伤害，若说怀疑的对象……侦探先生是自己人，有些话我们就直说了，像这样的连环杀人狂，一般除了物色受害者，还会挑选同伴，他们有一种特殊的能力，能准确地从普普通通的人群里一眼看出来，谁是羔羊，谁是和他们一样的怪物。”
叶尊微微惊讶：“你们怀疑莫洛斯被凶手吸收了？”
“至少有一定的接触意向，”警察眼神锐利坦诚，“想想看先生，这样一张白纸一样的年轻人，在黑暗压抑恐惧的环境里，短暂的时间接触了很多受害者被剥皮的影像，自身也随时受到死亡威胁，精神一定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和冲击。作为侦探，你应该也很明白，有些罪犯最初曾经是某个案件里的幸存者。近距离接触过暴力和犯罪后，不可能什么都没有留下。”
“有切实的证据吗？”
警察摇头：“所以我们很快就会释放他，但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希望侦探先生能密切留意他的状态，我们也希望他只是一个无辜的令人同情的天使。”
叶尊去警局，将天使接了出来。
眼神纯真清澈的莫洛斯很困惑，看着叶尊：“呃，我只是去报案，但是为什么他们一直问东问西不让我走？感觉我像是被保释出来一样。抱歉，我不是故意麻烦你的。”
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的说辞，让警察传唤了叶尊，叶尊才迫不得已来到警局。
叶尊看着他：“你在亨利探长家做什么？”
莫洛斯望着他，脸上的神情有些小心翼翼，如天使纯净：“因为姐夫的事情，当地的警局说我们的行动要一直跟他们汇报，你也说和你联络要通过探长，于是我就给探长打了电话，说了乘坐火车去见你的事。”
叶尊点头：“这一点探长如实传达了。”
莫洛斯说：“但是后来再给探长打电话说了姐姐想要暂时搬去隔壁城市的事，结束的时候，探长忽然说，他这里有一份资料不方便在电话里说，让我去他那里拿，到时候带给你，于是我就打算在出发前去见他。”
叶尊意外：“这件事你有告诉警方吗？”
莫洛斯摇了摇后，然后说：“你等等，因为探长说是给你的，那份东西在报案前我把它放在了一个地方。”
他们前往探长的家，在附近的公园灌木里，莫洛斯拿出来一份装在牛皮纸里的文件。
“虽然不知道探长说得是不是这个，但我在现场看到了这个东西，因为探长说很重要，加上他突然出事，我觉得比起给警察，这东西按照探长的意思直接给你更好一点。”
叶尊接过沾了血点的牛皮纸袋，拉开上面缠着的一圈圈线，揭开封缄的印泥。
里面是一份调查结果，被调查人的名字，让叶尊的神情微微一动。
莫洛斯的眼眸蒙着清澈的水色：“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是，很重要。”叶尊看着他说，“谢谢你。”
莫洛斯笑了：“能帮上你就好。”
叶尊带着莫洛斯去吃饭。
然后，对他说了自己的推测：“行李箱可能不是在火车上才被掉包的，而是在你上火车前，就有人将尸体和箱子里的东西进行了替换，动手的人很可能是你身边熟悉的人。”
莫洛斯惊讶又无措：“是这样的吗？”
“可能性比在火车上遇见一个和你恰好一样箱子的陌生人大。”叶尊说，“回忆一下你上火车前的行动轨迹，遇到的人和事，尽量详细。”
莫洛斯很配合，信赖地看着他：“当时在宿舍里，大概除了我还有三到四个人，大家都在陆陆续续收拾行李准备走。中途我出去过几次，但从宿舍楼下来也要提箱子下台阶，印象里并没有什么异样。”
叶尊说：“短暂的提起一下70kg的东西对一个成年男性不算很吃力，很容易忽略异常。但也可能在下台阶前东西还没有被掉包，回忆一下，从宿舍到火车一路上的异样。”
“从学校到火车站，需要做一辆大巴车，车上有很多同学，我和舍友也在，箱子都是统一放在大巴车的底下，到时候凭借上面的牌子自己拿。”莫洛斯神情渐渐惊讶。
叶尊点头：“你的箱子不多见，在学校附近买的吗？”
“是。学校有很多外出写生课，所以买的，用了很久。”
“有多少人跟你有同款的箱子。”
“肯定有，”莫洛斯说，“但身边的熟人并没有一样的，而且，箱子的款式很旧，早就不会生产了。”
叶尊：“调换的箱子一样很旧，凶手如果有了嫁祸你的想法，可以从很多渠道得到跟你一样的旧箱子事先准备。调查一下当时跟你一起离校的学生和司机，一定有人记得当时车里这样的箱子有几个。”
莫洛斯不说话了。
“很沮丧吗？因为身边的人嫁祸了你，很可能还杀了人。”
“我以为大家都很好。”
叶尊沉默了很久，等他情绪缓和。
莫洛斯看着他：“你不安慰我吗？”
“我不知道在不说谎的情况下，该怎么安慰。”叶尊平静地说，“人跟人本来就没有办法好好相处，互相理解，为了生存才不得不相互合作。即便是一群密切合作，有共同理念和爱好的同伴，在必要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杀死对方。”
莫洛斯微微抬眼：“您也会这样吗？”
“我没有同伴。”叶尊说。
莫洛斯清澈的眼眸目不转睛看着他：“想要一个吗？”
“不需要。”
“不会孤独吗？”
叶尊站起来：“我们走吧，去你的学校。”
他们先乘坐火车赶往莫洛斯的学校所在的城市，然后计划换乘班车去学校。
但是，火车在行经一半的区域忽然停了。
一开始大家以为只是例行的道路列车次序调停，但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他们乘坐的这段路线是始发站，列车还没有进入大城市，所以车上的乘客极其的少。
叶尊和莫洛斯的车厢里就只有他们两，还有和两个落单的男人。
车子停下的那段时间，天色将近黄昏。
因为叶尊的冷淡，莫洛斯也只坐在他旁边，另外两个陌生人在无聊枯燥的旅程中开始攀谈起来，这会儿相约一起下车去抽根烟。
叶尊一开始闭目养神，许久，忽然睁开眼睛看了眼时间：“一个小时过去了。”
朦朦胧胧的太阳开始落山，光线昏暗。
抽烟的两个男人没有回来。
叶尊站起来：“我去问问乘务员，怎么回事。”
他顿了一下，回头看向莫洛斯：“你跟我一起。”
莫洛斯笑了一下：“当然。”
在叶尊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站了起来，但对方主动邀请了他，他就格外高兴起来。
纯净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小鹿一样水润，笑起来就像是天使。
他们从自己的车厢往前走。
他们的车厢是13号，接连走过三个车厢都是空的，没有一个人。
走到9号车厢的时候，叶尊的脚步停止了。
这个车厢也很空，但叶尊在行李架上看到了很多行李。
“下车。”叶尊忽然说，率先走到两个车厢交接的门口的位置，但是，车门锁死了，打不开。
这时候，列车上的机器广播音忽然响起。
【wellcome to hell.】
欢迎来到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