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父脸上的笑容清浅矜持,清润的眼眸注视着他:“是这样的,教会得知噩梦边境这边的工作暂时无法有什么进展,决定调我去其他区域的教堂帮忙。”
叶尊愣了一下:“调去哪里?”
“不确定,说是可以由我自己选择,但总之是要离开噩梦边境。”凛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看着叶尊的眼眸里有不明显的克制的温柔,“可能没有办法继续和你一起生活了,一个人可以吗?”
叶尊抿了抿唇,镇定地说:“我也想说一件事,我得到了一张去往帕瓦斯区的车票,要离开这里。”
凛微微抬眉,像是意外:“是什么样的车票?”
叶尊将从莫飞那里得到的车票递给他看,顺便将自己从黑市那里买来的关于车票的信息也整合了一下,说给他听。
他知道,神父可能早就知道这些,但还是想说,就像是潜意识想让那个人知道,自己也是有能力的,可以做到很多事情。
说完,他微微垂眸,轻轻地说:“车票可以绑定一个同伴。”
那个人接过车票,仔细地看了一遍,认真听他说完话,眼眸清亮,笑容的幅度稍微大了一些,对他真切地称赞:“很厉害,经过一个副本成长了很多,比我预期得还要更厉害。”
叶尊垂眸,喉咙轻轻吞咽了一下,再次轻轻地说:“车票可以绑定一个同伴。”
一阵安静。
叶尊慢慢抬眼,对上凛的眼眸。
那个俊美的男人,神情总是似有若无朦胧着薄薄的和煦,像是克制着的清浅地笑着,让人如坐春风,却又给人清冷的气感,好像虽然就在眼前,却永远无法真正企及的温暖。
此刻,那双美丽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清润的眸光蒙着浅浅的好奇征询,笑了一下,矜持克制的温柔,却又好像只是一种习以为常的优雅的礼貌:“嗯,是在邀请我,跟你一起去吗?”
少年清澈的眸光微颤,像是随时要垂敛避开,却始终静静地在看着他。
混杂着蒙昧脆弱,不可知的情愫,和星点微弱的确定,像等待阳光升起照见他的,清晨混杂着朝露的风略过微凉的湖面。
在用那样的眸光,在看着面前温柔疏离的神父。
黑衬衫袖口下的手指,不自觉握紧,又缓缓松开。
“请你,跟我绑定,一起去新的世界。”
“好啊。”
在说完的那一刻立刻轻声地回应了。
像是一直在等他说出来,一直在屏息等待着,才能在那一刻这样回应。
好像是一种默然的许诺:只要你说出来,任何事情都可以。
那清润的眸光专注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眼里有薄薄的暖柔的光:“好啊,我们去新世界,继续一起生活,和现在一样。”
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叶尊仰头静静地看着他,缓缓扬了一下唇角。
……
【在我的梦里,总是梦见一条长长长长的路,道旁的树很高很高,笔直不可攀爬,像是要直达天穹。
道旁是收割后的麦田,尖锐的麦茬刺痛走在上面的脚底,像人鱼行走在刀尖上的惩罚。
空气里有麦秆受伤的汁液,潮湿的气息,混杂着麦穗被阳光暴晒过的清香。
我一个人走在那条无止无尽的路上。
暴虐的阳光照得人眼前发晕,地上阴影是斑驳的黑。
行走在阳光下,却像是行走于黑夜。
我什么都看不清。
但是,并不孤独。
有一个人不知何时与我同行。
树荫的阴影落在身上,他的身影朦朦胧胧,和光怪陆离的黑影交错,那张脸上的神情,在光影明暗之间,时而温柔完美,时而诡异可怕。
我感到不安,急于想看清那张脸真切的表情。
但在阳光下驻足,暴虐的光蒙蔽了我的视野,烤灼着一切真相,只有他的眼神像清澈的泉水润泽。
我曾经想逃跑,无数次有意无意松开那只手。
在逃生的路上,遇见了跟我一样的行人。
看到他们变成追逐着他们的怪物。
看到他们的影子杀死主人,看到不知道是谁的孤独,伸手向我求救。
看到无数条被凿出来的岔路和塔楼,和下面的鬼魂。
有人逃走,有人死去,有人离开,唯独剩下我站在那里。
最后只有他从危机四伏的森林阴翳里走到我面前,身上有杀戮洗去之后残留的冷凉。
若无其事,笑着说,我们继续走吧。
那条无休无止的路开始变得平静起来,渐渐走向天际的黑夜。
山路崎岖,那个人的脸仍旧时隐时现,总是看不清。
我仍旧会恐惧,但将那只手握得更紧。
想看一看,这条无止无尽的路走下去,最终可以走去哪里。
到哪里,他会将我独自留下,又或者,他自己留下。】
……
列车的轨道在噩梦边境的东边。
只看到一条铁轨,还有一条简陋的遮挡,徒劳得阻止行人横跨。
只有一个的月台很干净,有些童话的感觉。
少年和男人站在那里,脚边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
票面的时间是傍晚七点半。
黄昏和夜色的交界。
落日霞光还在西边,东边已经有星光出现。
火车的汽笛声突如其来。
不久,从北边的轨道驶来停下。
车门自动打开。
神父提起两个行李箱先上去,然后朝叶尊伸出手,将他拉上来。
火车的门在他上来后就自动关上了。
哒哒哒哒的开始启动。
列车很平稳,行走在上面并没有任何感觉。
车上看上去很正常,车厢里坐着很多人,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看上去都很悠闲,像是一趟人并不多,因此显得宽敞的绿皮火车。
神父一手拉着行李,一手牵着叶尊。
车里有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歪着头眨巴着眼睛看着叶尊,摇了摇牵着爸爸的手,又好奇地看了看叶尊被神父牵着的手。
叶尊抿了抿唇,耳尖有些红,手臂有些僵硬。
神父注意到了,松开手,搭在他稍显单薄的肩膀上轻轻停顿,似有若无的抚摸了一下:“我去放行李。”
他们的位置在左侧靠近窗口的位置,在车厢中间区域。
记挂着404列车是一个特殊副本,叶尊不由去观察车厢里的人。
斜对面是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和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小的是刚刚看叶尊的小女孩,大的那个是个跟叶尊差不多大的男生,正埋着头打游戏机。
隔着一段距离是六个正在打牌的男人,青壮中老年都有,像是集体外出务工。
叶尊他们前方斜对面坐着一个穿蓝色长裙的少女,头发编织成辫子,显得文静恬然的样子,正在认真阅读一本书籍。
前方是两个情侣,女孩子靠在男朋友的肩上,小声说着话。
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异常。
只是太正常了,这些人像是叶尊在现实世界里见过的那些人,和噩梦边境,和魔神游乐园,和玩家,全都不一样,就像是两个世界。
不一会儿,乘务员来送饭了。
跟现实里的火车不一样,这里的东西看上去很可口。
三菜一汤,有荤有素。
一眼看去就让人分泌唾液,食指大动。
叶尊有些犹豫,他对副本里的食物一直持谨慎态度。
但神父已经分好了筷子,并且给他布菜,然后夹起一筷子吃起来。
他看着叶尊,眼神温和:“味道不错,尝尝看。”
看到神父吃了,叶尊没有再说什么,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米饭清香,配菜比想象得更可口,荤菜都做得一点也不油腻,像是叶尊小时候吃过的自己种的蔬菜的味道。
即便是从来不喜欢的红烧肉,吃起来也像瘦肉糯米一样,最后也吃完了。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安逸轻松,就像一次无比惬意安然的旅行。
在沿途不断远去的风景和火车有节奏的声音里,叶尊渐渐有些困倦。
“要睡一会儿吗?”
神父摸摸他的头发,轻轻按着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这样靠着睡吧。”
即便心里一直记挂着,但漫长的紧张和警惕,在长久的安逸宁静中也慢慢消弭于困倦里。
他眨了眨眼,终于还是慢慢沉眠于神父的肩上。
那个人身上有清爽的竹叶的味道,好像出行前喝过酒,一定是一种特别清淡悠远的酒。
下次可以一起尝尝,他想。
……
叶尊站在一片荒芜的河滩。
手边有一个灰蒙蒙的行李箱。
这个箱子不是他的。
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还有,手中的信。
【侦探先生,您能来此真是感激不尽。
是这样的,我遇到一件棘手的事情,惊悚又可怕,除了想到您我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
具体事件,请打开箱子,一看便知。】
行李箱没有上锁,轻轻一揭就开,里面蜷缩着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灰蒙蒙的,已经死去很久,尸体表面稍微有些风干的痕迹。
叶尊继续看信。
【是的,情况就是您看到的这样。
我本来计划乘坐火车回家,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行李箱似乎和别人的调换了,里面竟然出现了一具陌生人的尸体。
侦探先生,请相信我,我和您一样对此一无所知,感到茫然和恐惧,并且也和您一样完全不认识这位死者,从未见过。
我急于回家,但诚如您所见,我不可能带着这样一具尸体一起上路。
等我发现尸体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前后都没有人烟,也没有可以报警的地方。
况且您应该也很清楚,一旦我报警了,我就会立刻卷入一起莫名的谋杀案指控中,我当然相信警方会查出真相,正如相信您也可以,但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必须回家,不能因为此事被耽搁行程。
但这具可怜人的尸体无法完全放着不管,好在我及时想起了您。
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将尸体留在这里,留待您来。
请您务必调查清楚死者的身份和来历,以及找到杀死他的凶手,让我免于这场无妄之灾。
很抱歉,我急于赶时间,不确定您会在什么时间到来,所以提前写好了信件。
如果您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我,就只能以这种方式和您交谈了。
相信您一定能帮我解决这件棘手又诡异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