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森林深处吹来的风
走过旷野轻轻摇着伫立的榆树
风儿走过拂过树梢
那是风之甬道
从森林深处吹来的风
用无形的手 轻轻摇拂着麦穗
在遥远的大地上旅行的风
送给孤单前行的你作路标
……
轻轻的哼唱声，在迷宫一样空旷的原野里响起。
是《风之甬道》啊，应该是清脆甜美的声音的，但现在只有沙哑。
哥哥会觉得难听吗？
哥哥才不会觉得难听，哥哥永远不会不喜欢她。
但是，那样好的哥哥在游乐园里迷路了，找不到回来的路。
即便她这样唱着歌，唱到失声，嗓子哑掉，风也并没有为哥哥指明回家的路。
没关系，所以，她亲自来了。
不管是什么样的，阻挡了哥哥回家脚步的障碍，都会清除掉。
娇小可爱的女孩子，戴着男孩子的草帽，眯着眼睛用沙哑的声音哼唱着歌，手中拎着滴血的刀。
在她身后，一地的尸山血海。
无论是表情温和友善的男人，还是苍白恐惧的少女，是被杀死千百遍的受害者，还是狞笑嚣张的鬼怪，全都僵硬着支离破碎地躺在她走过的地上。
像天使一样娇小可爱的女孩子，唱着歌在桃林里走了一圈，慢慢悠悠，不慌不忙，望着挂在树上面目狰狞的恶灵。
被吓到一样错愕，面色苍白，紧张得吞口水，然后弯着大大的眼睛，可可爱爱地笑了：“你好啊，这样很辛苦吧，我来帮帮你。”
一棵棵捆缚恶鬼的桃树，在她走过的地方点燃，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她并不在意眼前的迷宫，每一步都走最短的直线，走过的地方就烧了，烧成荒芜枯萎死寂的荒野。
“在遥远的大地上旅行的风，送给孤单前行的你作路标。”她唱着。
看，树木燃烧之后，火会带来风。
“风啊风，告诉我，哥哥在哪里呢？”
雪白的裙子被鲜血染成了红色。
她哼着歌，这样走着。
遇见了男人揪着女人的头发，遇见了背着手藏着硫酸笑容可掬的少年，遇见了骗她谈恋爱的坏人。
但是没关系，他们通通都在她面前死掉了。
可是，就是没有遇见哥哥。
她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两个女孩，乖乖地笑着，礼貌地问：“大姐姐，你们有没有看到我哥哥？”
眼睁睁看着娇小的女孩瞬间撕碎虐杀成年男子的画面，菲儿和陈茜茜吓瘫在那里。
“没有见过吗？不应该啊。”少女失望不满地看着她们，乖巧的表情开始变了，像是快要哭了，眉眼的阴翳却阴沉可怕，“再仔细想想啊，应该见过的，如果没见过，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啊。”
没有活着的意义，是在说她们吗？
菲儿和陈茜茜惊恐对视一眼，看着她手中的刀刃，目露绝望。
少女还没有放弃，焦急欲哭，却又耐心地比划着：“哥哥是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高高的，眼睛很温柔很温柔，像是夏天早上的风一样清澈，看见了就一定会记住的。拜托你们，求求你们，好好想一想啊。”
“你哥哥……叫什么名字？”菲儿咬唇，还想挣扎一下。
“哥哥就是哥哥啊，你们是故意藏起来不想让雅雅找到哥哥吗？为什么你们这么坏？”少女泫然欲泣的表情变得狰狞怨恨。
“我真的没有见过你哥哥！”
“不可能的，一定见过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
脚步声和喘气声出现在她身后。
第一时间看到的菲儿和陈茜茜，惊喜的表情还没有出现，就化作了惊恐的尖叫，菲儿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少女回头望去。
厉鬼一样的殷小羽，捂着几乎被砍断的脖子，歪歪扭扭地看着她笑，说：“我知道你哥哥在哪里。”
她跌跌撞撞走来，摇摇晃晃摔倒在地上，爬过来，抓着少女的腿，自下而上望着她，怨恨地笑着：“你哥哥，被莫飞藏起来了。跟着莫飞，杀了莫飞，你就能看到他。”
少女麻木的面容死寂，忽然弯起眼眸，笑容天使一样可爱，认真地对已经彻底和煞融为一体的殷小羽说：“谢谢大姐姐，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善良的女孩，祝你幸福！”
她蹦蹦跳跳，高高兴兴地走了。
她当然知道怎么找到莫飞。
那个藏起了哥哥的大坏蛋莫飞。
少女的身影在烧焦的桃林里消失，很快出现在几十米之外，消失，出现，渐行渐远。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尸体躺在别墅的二楼，灵魂永远困在这个桃林迷宫。
满心都是，马上就能找到哥哥，一起回家啊。
“在遥远的大地上旅行的风，送给孤单前行的你作路标。”
空灵的歌声响彻迷宫。
……
莫飞凌厉嗤笑，望着眼前的叶尊。
“要跟我拼命吗？来啊！”他说，很快高兴地笑起来，觉得这个玩法也很有意思。
他执着刀，和叶尊周旋着，挑眉：“你杀不了我的。”
叶尊看着他渗着冷汗苍白的脸，右手臂上同样缠着渗血的绷带：“你也受伤了吗？”
莫飞嚣张地笑着：“对付你绰绰有余，你从来没有跟人打过架吧？除了对我，大概没有体验过憎恨的滋味，没有体验过真切的生气和愤怒，也没有什么真切讨厌，恨不得碎尸万段的人吧？但杀人是需要这股戾气的！”
他笑着，挑眉看着叶尊，全然不当一回事，小觑的态度。
叶尊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清俊而宁静，没有让人生畏害怕的暴戾和毁灭之气。
只是安静，很静很静。
他向侧面的树林跑去，目光看着莫飞。
“想跑吗？游戏一旦开始就不由你说了算了。”莫飞立刻保持平行跟着他跑起来。
很快远离了放着叶子尸体的地方。
叶尊没有接话，往地形更复杂的地方跑去。
莫飞拿着刀，却不得不抬手挥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层出不穷的桃枝。
叶尊和他都很瘦，两个人的速度都不慢，在乱花之中一晃神就看不清对方的位置。
攻击带动风的气息而来，莫飞的唇角扬起，立刻一边闪躲，一边向斜后反击。
“在这里吗？”
但撞上的只是弹过来的桃枝，没有人。
当他侧过身后，真正的攻击才从斜上方来。
莫飞的身体被重重撞击在桃树上，举手刀刃架住刺过来的树枝，一把拽过叶尊的衣领，拉近彼此的距离。
他脸上露出攻击力的笑容，匕首一转，擦着树枝滑向叶尊的手。
叶尊不闪不避不看滑向自己的刀刃，只看着他的眼睛，提膝攻向他的腹部。
莫飞立刻向侧边闪避，匕首去势转而削断叶尊手里的桃枝。
削断的桃枝一头更显尖锐，叶尊没有扔下，而是调转拿着树枝的姿势，像断刃一样，扎向莫飞的脖颈。
莫飞抓着他拿树枝的手腕，他抓住了莫飞拿刀的手，两个人僵持着，一起向地上摔去。
很快各自分开，又站起来。
莫飞还在狂笑着，毫无危机感：“啊，我一般不采取这样直接跟人拼杀的方式，太粗鲁了，我杀人的时候更喜欢用这个。”
他指着自己的脑子。
叶尊也从地上爬起来，围绕着一棵树闪躲着，绷带因为方才的打斗开始渗血，让他蒙着冷汗的面容越发苍白清透。
但对方也是一样。
莫飞笑得放肆，眼神明亮极了：“我越来越喜欢你了，说真的，在你之前我绝对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人用这种方式对决。真他妈刺激！”
叶尊谨慎认真地看着他，平静地说：“我也没想过。”
莫飞张着嘴笑得开心，拿刀的手抬了抬：“刚刚只是热身，现在轮到我进攻了！小心啊。”
“啊！”他威慑地大喊一声，重重地踩向旁边歪曲的树干，利用这种弹力野兽一样势不可挡地向着叶尊扑杀而来。
叶尊向身旁的树侧躲避，对方却因为刚刚的举动早已调转了路线，这点掩体根本无法阻挡对方的来势。
这次轮到他重重向后摔去，撞击在桃树上，花枝在他的脸和身上划过，留下深浅不一的划痕和痛楚。
无暇他顾，必须立刻爬起来应战。
莫飞揪着他的衣领，将他往树上反复撞去：“服不服？服不服？”
他故意隔着绷带去抓叶尊的肩膀，邪气地笑着看他因为痛苦咬紧牙关也浑身发抖的样子。
“很疼吧？现在还要报仇吗？啊？”
他放肆地捏着叶尊忍痛绷紧的下巴：“别忍着啊，疼可以喊出来，求饶啊！说你错了，求我放过你！”
莫飞的眼睛雪亮，像光照在冰川之上，又冷又亮。
“说啊，求饶啊！快啊！我让你求饶！”
一边暴戾地恐吓着，一边抓着叶尊的肩膀，疯狂地往树上撞去。
“好……”
那苍白固执的少年眉心蹙着，咬碎的牙关终于有破碎的颤音溢出。
莫飞笑了一下，凑近去听：“什么？”
“好……疼……”
莫飞当然知道他疼，手指下捏着的身体清瘦，纤薄得可以摸到骨头，冷汗溢出，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人比莫飞更清楚。
因为，你的痛楚给我施加的啊。
但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少年并没有求饶，这些痛苦和恐惧还不够让他学乖。
莫飞笑着，举起手中的匕首。
叶尊半睁着无神的眼睛看着他，像是奄奄一息失去了反抗，却在这瞬间，非但没有逃，像是积聚了足够的力量，猛地弹起来重重撞向他。
两个人一同摔倒在地上。
莫飞的反应也很快，他毕竟比叶尊更知道怎么杀人。
他翻身一滚，立刻从被压制的姿势变成压制人的姿势，膝盖跪压着叶尊的身体。
“啊！”暴戾的喝声，手中的匕首同时举起来，重重扎下去。
叶尊极力闪避着，刀刃贴着他的脖颈扎在地上。
莫飞狂笑的脸在正上方，对方毫不在意刺空的结果，再一次举起来势如破竹地扎下去。
叶尊举起手，用尽全力抓住他握刀的手腕。
“求饶啊！说你错了！”
莫飞嚣张地笑着，抵着颤抖的手，刀刃缓缓地不断地往下，近乎快贴着叶尊的眼球。
“求我啊！求我饶了你！快说！快说！”
他只用左手执着刀，空出来的右手揪着叶尊的衬衫衣领，轻描淡写，去撕他的绷带，按着他的伤口。
“你想死吗？疼痛的滋味忘了吗？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
叶尊一声不吭，冷汗直流，刘海被差地打湿，整个人几乎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颤抖的手仍旧和莫飞拿刀的手僵持着，看着悬在他左眼上方的刀尖。
“为什么不说话？只要说你错了，我就会原谅你。你只要乖乖听我的话，我还是很喜欢你的。说啊！快说啊！”
“我会……会杀了你！”叶尊发颤的声音，轻轻地说，没有恐惧，没有害怕。
“哈！”莫飞不怒反笑，右手握住他纤细的脖颈，拇指的指腹轻轻地在喉结上摩挲了一下，“这一刀扎在哪里好呢？扎掉一只眼睛好不好？还是一只手臂呢？”
叶尊忍痛的脸神情安静，自始至终没有慌乱，颤抖不稳的声音，轻轻地平静地说：“别说大话了，你也很疼吧？这一刀未必能落得下来。垃圾话对我没有用，我知道的，你也快到极限了。”
鲜血顺着莫飞的手臂源源不断流下来，打湿了他的右手。
血液甚至随着莫飞刚刚的动作，涂抹到了叶尊的脖子上。
叶尊的话没有错，莫飞受伤的右臂上，扎着一小节削断的树枝，让本就受伤的右臂伤口再度流血撕裂。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莫飞才不得不换左手执刀，这才迟迟不能压制叶尊的反抗。
这只受伤颤抖的右手，只是掐着叶尊的脖子，刺激他肩膀的伤口。
“哈。”莫飞笑起来，流着冷汗的脸上，丝毫没有被拆穿的不适，“不错嘛，比我想象的更冷静。”
叶尊的左手因为左肩伤口被反复刺激的痛苦，抖得无力，长时间举着终于也体力不支垂落下来。
只剩下右手抓着莫飞执着匕首的左手手腕，猛地侧首，让他的手连同落下的刀刃固定在自己的颈侧，无法再次举起刺向自己。
莫飞也有些体力不支了，不断粗喘着气，脸上扬着邪气的笑容盯着他：“被你弄得有些狼狈了。你真的不考虑一下跟我合作吗？反正人都已经死了。”
叶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无力垂落的左手，休息了几息，缓缓摸向腰侧。
“你知道吗？我一直很害怕走夜路，总觉得黑暗里会有什么可怕的存在突然出现袭击我。所以，从高中开始有晚自习起，我就会在钥匙串上挂一个小玩意。”
钥匙串一般挂在衬衫遮挡下的西装裤腰侧上，现在，那个钥匙串就被颤抖的左手解了下来。拿在他手里的，是一个折叠起来的做工精致的小刀。
左手打开会有些吃力，但因为是手边习惯把玩的小玩意，所以却也并不很生疏。
叶尊执着小刀的左手举起来，扎向莫飞的喉咙。
因为莫飞执刀的手被他的右手抓着，按在颈侧的地上，导致跪压在他上方的莫飞保持着向着他微微低下头的姿势。
所以，脖颈的位置就很近，在小刀的攻击范围内。
莫飞反应过来，立刻用渗血无力的右臂去抓叶尊的左手，咬紧牙关，用力和他僵持着。
叶尊执刀的左手也抖，但他脸上的神情很平静，缓慢平稳地说：“现在，决定你跟我生死的两只手，都是受伤的。你跟我，谁生谁死，马上就知道了。”
“疯子！”
这是叶尊用来说沈渊的话，现在被咬牙切齿的莫飞，原封不动还给了叶尊自己。
叶尊微微怔了一下。
莫飞咬牙，脸上的肌肉绷紧，显出用力的样子：“一定要这样吗？”
叶尊嗯了一声。
他的神情和声音都很平静，但同样也在竭尽全力。
此刻的情形，对他们任何人而言都极度紧张。
叶尊执着小刀的左手在僵持中，颤抖地一点一点逼近莫飞的脖颈，但凡莫飞流血的右手稍微松懈一点，让他再进一步，小刀就会插入莫飞的脖子，瞬间刺穿他的脖子。
同样的，莫飞执着匕首的左手也在叶尊的右颈侧，和叶尊的右手僵持着，只要平衡稍微被打破一分，莫飞的匕首瞬间就会割断他的动脉血管。
莫飞苍白的脸上，冷汗滚落，脸上的神情极度紧绷，求生的欲望让青筋都显露出来。
叶尊同样苍白，冷汗打湿额头的刘海，薄薄的近乎覆盖了所有的肌肤，脸上的神情安静。
那张脸上，从始至终没有杀人的欲望，没有一定要杀死谁，没有一定活着的欲望，没有非活着不可的执着。
他望着莫飞脸上的表情，眸光像是微微失神。
手中的小刀迟迟没有发力捅进近在咫尺的喉咙。
——他杀了叶子，毫不犹豫，刀尖从后面穿过脖子，刺穿了叶子的喉咙。叶子那时候一定很疼。
叶尊知道，所以，一定要杀了他。
——他很想活，明明活得那么孤独，却还是极力想活下去，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就算会杀死很多无辜，也能那样笑着活下去，想活下去。
莫飞脸上的表情，充满生命力和欲望。
右颈侧的刀贴着叶尊的脖颈，像是割破了一点，肌肤感受到刀刃的寒凉。
“我数一二三，一起拿开！”
“不。”叶尊说。
“你输了！拿开！”
“不。”叶尊平静地说。
他或许会输，但是，在那之前，手中的刀一定会刺穿莫飞的喉咙。
“疯子！疯子！你想跟我一起死吗？”
叶尊的眼睛澄澈安宁，即便不蹙眉，也带着淡淡的无法说清的雾气，像是夏天清晨的风。
因为阳光还没有出来，总是有些清凌凌的蒙昧。
光照见的时候，会因为风中的水汽，漫射成一片绚烂耀眼的灿然生辉。
但是，游乐园里没有光，只有永无止境的黑暗和晦暗的灰。
“那就一起死。”叶尊手中的刀抵着莫飞的喉咙，看着他的眼神平静，“抱歉，我知道你很想活。”
他并不在意右颈侧的刀，没有考虑，那是否会杀死他。
“我对你的确没有强烈无比的憎恨和厌恶，作为支撑我这么做的杀意。我只是，必须杀了你。”
莫飞还在用力挣扎着，但也抽出一部分注意，望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有好几次机会你可以杀我的，但你没有，不论你是出于什么理由，按理来说，我也应该给你这样的机会。”
“但是，”他眨了下眼，“我真的不喜欢不擅长这种事，所以，我给你机会杀我。在这种相对公平的僵持里，如果你先一步杀了我，你就可以活。如果你慢了，我们可以一起死。”
他的确没有必赢莫飞的把握，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抱着自己一定能活下来的希望，所以，不恐惧，不求生。
莫飞呵呵地笑着，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眸光黑亮澄澈，像极了纯真的少年。
像是被蛊惑了一样，那些咬牙切齿的偏执，那些极力求生的暴戾，那些愤世嫉俗的孤绝，那些狂妄嚣张的不甘，都慢慢消失了，变成了可有可无的宁静。
“好啊，一起走吧。”莫飞失神地笑了一下，笑容有些温和，看着他，平和地说“一二三，一起松手。”
同样的话，再一次说，这一次约定要一起松开的，却不是双方执刀的手，而是拼命阻挡刀刃，求生的那只手。
叶尊闭上眼睛，睁开：“我不信你。”
“可以信一次。”
“没办法相信。”
“我信誉没那么差。”
“我知道，我只是，谁都无法相信。抱歉。”
莫飞笑了，率先停止了向他的颈侧用力的刀：“是了，我想起来，你也是会羡慕那种普通人的人，跟我一样，有着糟糕的人生和家庭。我们本来可以做朋友的。”
“下辈子吧。”叶尊握紧手中的刀，蓄力。
“如果有的话。”莫飞仰着头露出脖子，微微深呼吸，松开了反抗的手，等着他捅下去，同时在叶尊颈侧的刀也蓄满了力。
叶尊顿了顿，在那刹那犹豫了一下。
但，他想着刀刃穿过那脆弱美好的少年脖颈的画面，停住的刀子，缓缓往前。
“呃！”轻轻的叹息声从莫飞的喉咙传来。
叶尊顿住了，刀停在喉咙表面，卸去了全部力气。
莫飞的身体往前，左手抵着他颈侧的刀松开，手指轻轻扶着叶尊的肩膀，右手握着叶尊停在他脖颈前的刀刃，支持着自己的身体。
他的嘴角，鲜血不断溢出。
叶尊的眼睛睁大，愕然地望着他，跟着莫飞的视线往下，看到他心口被血泅湿的白衬衫。
一只娇小的手指自后往前，在莫飞的肩侧探出，牢牢抓住了他。
沙哑的笑声，低低地愉快地响起。
白衬衫上，随着笑声，鲜红的图案又多了一片。
刀刺进身体里的声音，一下一下又一下。
莫飞回头看了一眼，软软地倒向了叶尊，睁着空茫的眼睛，躺在他的旁边。
眼睛看着他的眼睛，笑了。
“你，不用杀人了。”
叶尊转头，看向杀死了莫飞的人。
在莫飞倒下的身影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女孩。
穿着被血染成红色的白连衣裙的少女，戴着男孩子的草帽，大大圆圆的眼睛，嘴角的笑容高高扬起，手中拿着染血的细长的刀子。
笑容像天使一样，望着叶尊的眼神软萌依恋：“哥哥！雅雅终于找到你了！”
是那个，被他拉进阵法里的少女。
“哥哥，坏蛋都被雅雅打跑了，我们回家吧！”
叶尊挣扎着后退，试图站起来，却浑身发软：“我不是你哥哥。”
少女鼓着脸，嘴巴可怜兮兮地撅着，撒娇一样，泫然欲泣：“哥哥不要雅雅了吗？哥哥，你就是哥哥啊。”
叶尊静静地看着她，少女黑色的眼睛被血污遮蔽，毫无神智，那已经不是人的眼神。
“真可怜。”
“呜呜，哥哥不喜欢雅雅了……”
“既然是生命里最重要的存在，为什么还会把别人当成他？是在欺骗自己，还是被欺骗了？”
少女呜呜地哭着，却没有眼泪流出，只是那双眼睛，越来越可怕，怨恨的黑红藤蔓一般渐渐爬满眼眶。
“为什么要提醒我？为什么要叫醒我？”
她捂着眼睛，透过张开的指缝露出恐怖的眼睛，凄厉怨毒的眼神盯着叶尊。
“为什么要我想起来，哥哥已经死掉了？”
叶尊怔了一下：“原来是，已经死了吗？”
“是啊，我的哥哥，全世界对我最好的哥哥，被你们杀死了！”
叶尊摇头：“这是我第一次玩团队游戏，我没有杀他。”
“有什么区别？进入了这个游戏，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和这个人一样，毫不犹豫杀死其他人。哥哥就是这样，被这样的人杀死了。”
叶尊看着她一步步狰狞怨恨地向自己走来，靠在桃树上，望着她的眼睛：“你哥哥也杀人吗？”
“哥哥是为了保护我，哥哥杀的是想杀我们的坏人！哥哥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叫什么名字？”
“……”
叶尊平静地说：“也许我被你杀死后，有可能会看到他，见到他的时候，可以替你告诉他，他的妹妹一直在找他。”
少女沉默地哭泣，血泪流下脸颊：“哥哥就是哥哥。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们是在第一个副本里遇见的。哥哥保护了没有用的我，跟我一起组队，我们一起努力，约好了离开魔神游乐园的那天，要在现实里见面，一起生活。可是，只差一点就攒到了可以离开噩梦边境去往新的世界的车票，我们被盯上了，哥哥保护我，哥哥被……哥哥……永远都无法原谅你们！”
血泪冻结在眼眶里，被深深的怨恨遮蔽。
“雅雅不想去新世界了，雅雅永远留在这里，杀了你们！杀光你们！你们带给我们的痛苦，全都体验一遍，所有人都体验一遍。你们谁都别想活着离开！”
“啊，”濒死的莫飞笑了一声，奄奄一息，“我记得他……我见过……你哥哥。”
是的，他们第一个副本就认识。
少女的眼睛瞬间变了，急切凶狠地瞪着他，向他扑去，拽着他的脖子：“你见过哥哥！快说快说！哥哥是不是没有死？哥哥在哪里？哥哥是不是找不到雅雅迷路了？”
“他，他给过我一样东西……还有……让我带……带一句话给你。”
少女紧张地颤抖着，嘴唇嗫喏：“是，是什么话？”
“他说……说……”声音气若游丝。
少女的耳朵立刻贴近他的嘴唇去捕捉。
“……说……你也变成杀死他的人了。”
莫飞用力掐着少女的下巴，将驱邪的珠串用尽全力塞进她的嘴里，狂笑着：“你不是也已经死了吗？怎么，没看见他吗？那一定是因为，造了太多杀孽。”
少女发出凄厉的尖叫，整个人烧灼起来。
她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刀疯狂地朝莫飞捅去，不断胡乱地捅去。
极具的痛苦和死亡中，莫飞笑着，目光望向叶尊，慢慢失去最后一丝光。
“他死了。够了。”
“啊啊啊啊！”少女仍旧狂怒地，对着尸体发泄着怨恨。
叶尊扶着桃树站起来，想起当初新手试炼时候，见过的第一个鬼林又琳，对方消失前说的话：“你已经死了吗？原来如此，死在游戏里的人，就会变成鬼，永远留在副本里，杀死新的人。直到被杀死，才能超脱。”
少女被烧灼得越发恐怖，只剩下半只眼睛怨毒地望着叶尊，随即陷入神志不清。
“哥哥，哥哥！不要离开雅雅，雅雅知道错了，雅雅不该乱跑，雅雅会听话的。”
她笑着，向叶尊走去。
“雅雅会保护你的，哥哥，留下来，陪我吧！我们，永远永远都在一起，谁也不会将我们分开。”
叶尊看着她身后。
莫飞被她虐杀的尸体旁，不知何时蹲着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挺拔修长的少年，似乎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具尸体的死状。
少年站了起来，扬起的唇角，略显邪气嚣张的笑容，和死去的莫飞一模一样。
果然，莫飞也变成了鬼。
莫飞的手指竖在唇边，对看见他的叶尊做出噤声的动作，执刀的手背在身后，优哉游哉地向雅雅的鬼魂走去。
叶尊只觉得浑身冰冷。
第一刀捅进去的时候，雅雅就反应过来，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立刻向莫飞的鬼魂反手厮杀回去。
莫飞游刃有余地闪避开，颠着手中的刀，狂妄地笑着：“果然，还是变成煞更有意思一点啊，还得多谢你让我死得这么痛苦。”
他一边抓住少女的头发，匕首捅向她的眼睛，残忍地转着刀，一边挑眉望着叶尊笑。
“别担心，我不会这么粗暴地对待你的。我会很小心的，让你变得跟我一样，成为特别的存在。这个世界将由我们掌管，也是很有意思的游戏方式啊。我很喜欢现在的感觉，你也会喜欢的。”
叶尊睁大眼睛，失神的瞳孔骤缩，喉咙的肌肉僵在那里，几乎失去呼吸的力气。
他手指扶着桃树，积攒着力气，猛地向远处跑去。
雅雅尖叫着反击，不要命的疯狂，两个厉鬼厮杀在一起。
莫飞一时之间无法速战速决，皱了皱眉：“比我想象得还要更强啊，那个人可是马上要逃走了，这样吧，我们先一起留下他，你跟我的恩怨，之后再说。”
于是，他变成了鬼之后，也延续着活着时候的能力，轻而易举就说服其他人组队合作，就算是鬼也不例外。
两个鬼一起向着叶尊的方向追去，很快包抄了他。
叶尊靠在桃树上，看着暗红色的雾气里，一左一右逼近的鬼。
女鬼惨烈的外表，触目惊心。
男鬼却干净优雅，保持着生前的相貌，只是邪气的笑容蒙着一层诡异的森冷。
“留下来，永远陪着我们吧。”
两个鬼笑着，缓缓向他逼近。
即便叶尊可以克服对鬼的恐惧，却无法克服，变成他们那种样子，失去自我，只留下杀戮邪恶的残念，被怨恨支配着，变成另一种样子。
如果他死了，变成只知道杀戮的鬼，有一天，神父出差路过的时候路过这个世界，他会不会以一副丑陋可怕的样子出现在凛的面前，怨恨地叫嚣着，袭击，让那个人永远留下？
那时候，凛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面目全非的他？
只要一想到这样的未来，就开始恐惧，开始绝望起来。
一只微凉的手，自后往前，轻轻蒙住他的眼睛。
心跳惊恐停止，但很快，又重新跳动起来。
——是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拥抱。
黑暗中，少年的声音和生前一样，清冽沉静，让人想要保护的依恋：“别怕，我在这里。”
看不见的黑暗里，叶尊的心跳却很安稳，并不害怕。
“叶子。”
他闭上眼睛，不想让那个人发现他眼眶里的湿意，颤抖的眉睫和潮湿的哽咽，却无法阻止被察觉。
“嗯，我在。”清冷忧郁的声音黑暗里听来低沉，明明是冷淡的声线却莫名的温柔，“不想被你看见可怕的样子，所以，能不能闭上眼睛，不要看。”
他点头，点点头，让声音不要露出哭腔：“好，好啊。”
他一定不会看，眼前却浮现少年被杀死时候的样子，一想起来，心脏就开始生疼。
他想问，你是不是很疼。
他想说对不起，自己没有像约定的那样保护好他。
但是，此刻说什么都于事无补。
那个人的手缓缓从他的眼睛上离开，自后往前拥抱了他，轻轻地带着不舍：“向着前面，一直跑一直跑，就可以走出去了，不要回头，不要停。”
“叶子！”
那只手在他的肩上轻轻一推。
像是有风在抓着他的手，带着他一路往前跑去。
他睁开眼，很想再见那个人一面，想到那个人刚刚的嘱咐，咬紧牙关，克制着回头的欲望，泪水不断溢出。
那迷宫一样的桃林，扭扭曲曲像一个个厉鬼，在前方一个一个让开。
他哽咽着跑着，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只是轻轻叫着叶子的名字，好像这样就可以为对方指引出去的道路，不迷路。
但他分明知道的，那个少年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再也不能走出来。
在他身后，停留在原处的人，歪着头专注地看着他离开自己的背影。
如果叶尊中途回过头，就会发现，那并不是他心目中那个脆弱忧郁、纤细美好的叶子。
而是一个，他更熟悉的男人。
凛穿着和叶子一样的白衬衣黑色西装裤，除了头发变短，样貌的轮廓更成熟，有着和叶子几乎一样的神态。
直到看不见叶尊的背影，他才收回视线，抬眼，轻慢地看向那两个鬼。
两个鬼也看着他。
失去理智的少女叫嚣着：“坏人，把哥哥还给我！”
凛挑了挑眉，阴郁晦暗的眼眸看着她，声音低沉慵懒：“看清楚，那个是我的啊，至于你哥哥，我还真的知道他在哪里。”
少女立刻像是受到了刺激：“告诉我，快告诉我！杀了你，杀了你！”
凛讶然无辜地看着她，黑亮的眼睛并没有全然睁开：“你应该也知道啊，看看你自己不就清楚了，死在哪里，就会永远留在那个世界。你要找哥哥，想跟他永远在一起，得回去他死去的副本世界，也死在那里啊。”
少女僵住了。
“不过看样子，你好像没有机会了，永远也不可能见到他了呢。”
他轻慢地移开视线，不去管陷入崩溃的女鬼，看向在他对女鬼说话时候，就立刻想要逃走的莫飞，眨眼间出现在莫飞前方。
一伸手抓住对方的脖子，毫不费力地提起来，同时，他的头也懒洋洋地抬起，黑色阴郁的眼眸，毫无波澜的死气：“跑得倒是挺快的。说过不喜欢你们让他疼了，为什么就是不听？”
莫飞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整个四肢像是被什么折断一样，恐惧失神地瞪大眼睛，脸上却还是在笑。
男人歪着头，蹙眉恹恹的眉眼，纯粹的黑暗，难以直视：“为什么啊？连我都舍不得让他疼，让他哭着屈服对我求饶，你怎么敢这么对他？嗯？”
他微微喘着气，冰冷的眼眸亮极了，一瞬不瞬凌厉地盯着他，仅凭眼神就能叫人品尝到万箭穿心加注灵魂上的恐惧和痛楚。
“该怎么杀你呢？你竟然……差点成为第一个被他杀掉的人，我都没有成功做到的事，你竟然敢这么逼他……真的太生气了，只是这么杀掉，完全不够。”
他松开手，黑色的鬼影落在地上，蜷缩着，痛极恐极，也空洞狂妄地笑着，抓紧万分之一的机会逃跑。
凛抬起手，撩了一下头发，忽然想到了什么，晦暗阴郁的眼眸里的死气收敛，看向一旁的女鬼。
唇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让人无法了解的笑容弧度。
“给你一次机会吧，”他对女鬼说，像是善解人意，“刚刚那个跑掉的男人，就按照你之前做的那样，把他的鬼魂也杀死吧。如果他死了，你就可以变成真正的煞，脱离这个副本，回去你哥哥死去的世界，说不定就能找到他。”
女鬼恐惧地捂着耳朵陷入崩溃，在听到他的话后，慢慢停止了发抖，几乎溃散的身体逐渐凝聚修复。
她瞪大眼睛看着凛，缓缓点头，乖乖地坚定地说：“我会好好做的！”
凛笑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慢慢消失，失去一切情绪，空虚无趣：“那就好好努力吧。”鬼是无法彻底杀死鬼的，只有人可以，或许，她永远都没有办法成功。
但是，这样很有趣啊，比他自己直接摧毁那个叫莫飞的人的意识要有趣得多。
他轻轻的，长长长长叹一口气。
“我真的不喜欢准备好的剧本被打乱。”
按照预期，在叶子被杀死后，就该轮到亲爱的哭着来亲亲他，坦诚自己的心意了。
他只是想被那个人哭着亲亲而已，并不想要那个人为他拼命，为他复仇，为他死，为他疼。
“只要，亲一下就好了啊。”
只要，爱他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