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尊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傍晚了。
食物的香气从厨房蔓延而来。
凛走过来，垂眸温和地注视着沙发上睁开眼睛的叶尊：“醒了吗？应该已经很饿了吧。”
叶尊的确很饿了，他坐起来，薄毯从肩上滑落，下意识伸出去去拉。
“小心伤口。”
凛抓住他的左手手腕，扶他起来，面对他没有穿上衣的画面，神情自然。
叶尊刚醒脑子懵懵的，直到被神父带到有镜子的洗漱台，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几息之后才开始有些局促。
但神父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失礼，礼貌地笑了一下：“啊，差点忘了你没穿上衣会着凉。”
他转身去拿了一件宽松的居家服，小心地引着叶尊受伤的左手，细致地给他穿上。
叶尊看着镜子里帮他挤好牙膏放好水的神父，过分矜贵完美的面容，连做这种事都优雅得如同在拍摄顶级画报，若是没有见过他眼睛里的清润，会让人觉得疏离冷感的男人，实际却比任何人都来得温暖。
——我是怎么有幸交到这样完美的朋友的？
凛抬眼看向叶尊，唇角扬起一点柔和的弧度，那双浸润着清泉的黑水晶一样的瞳眸，水面漫上似有若无的浅笑：“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叶尊点点头：“可以的。”
那个人没有让他不自在，这样放着他一个人洗漱，转身去餐厅布置。
晚餐是西餐。
尽管叶尊不习惯西餐，但也觉得味道很好。
“想着你要饮食清淡一些，就没有准备肉类。”那个人这样说。
叶尊看着前菜的绿色沙拉和意面，唇角微弯：“这样就很好，你要是准备了肉排，我反而可能会浪费。”
经过了这个副本，短时间内他一点也不想吃肉。
饭后甜点是蓝莓山药做的，酸甜爽凉，叶尊吃了很多，但神父似乎只是略略动了一点。
在叶尊疑惑征询之前，凛矜持地笑了一下，注视着他说：“嗯，我在净食，因为，马上有一项很重要的仪式。很重要。”
叶尊并不懂宗教，就只是点点头。
“对了。”叶尊拿出几本新旧不同的日记本。
在他离开那所房子，粗略清理了一下自己来见神父的中途，游戏给了他奖励。
八格的空间物品存取，这些日记就是从里面拿出来的。
一同奖励的还有八十个魔晶，连同他之前通关新手试炼的，刨除之前给出去的三十个，一共一百五十个。
之前进入副本后一直没有留意新手试炼给的魔晶去了哪里，等到新的奖励发下来才发现被放置在了游戏的魔神身份卡上。
那张卡就占据着八格空间的第一格，一开始是锁定的，随着空中出现了灰白色半透明框后，才在叶尊眼前解锁。
叶尊那时候整个人状态极差，心里记得去见凛这件事，只记得将野川薰的日记本收集起来，单独占据了一格。
现在，他就是从那里拿出了这些日记。
叶尊看着对面的神父：“神父的工作不是观察记录副本世界的事件变化吗？这些日记本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凛道谢，接过这些日记本翻阅起来。
在这过程中，叶尊语气微微低落：“神父说得没错，大多数恐怖故事其实都是有缘由的，现实说不出口的暴力对待，于是变成了噩梦和幻觉。现实中无法喊出的恐惧，于是就成了杀死她们的鬼。”
凛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抬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很少有人能杀死自己的恐惧，所以就需要别人来。所以能直面自己的恐惧，是很了不起的。”
叶尊：“是很难。”
他苦笑了一下，垂下眼眸。
——我其实并没有那么冷静，心跳得很快，不自觉的腿软发抖，受伤的时候很害怕，觉得自己要死在那里了。
——但是，正是因为觉得在死去，恐惧这回事就没办法再去害怕了。
“啊，这次我相信了。”神父说。
叶尊抬起头看他：“什么？”
凛笑了一下：“你真的挺会打架的，下次保护好要害就更好了。”
叶尊耳尖微红，忍不住笑了一下。
凛摸摸他的头，收回手。
气氛从稍微的沉重里慢慢重归宁静。
晚饭之后，凛在书桌上，一边翻阅叶尊给的日记本，一边做教会的报告。
叶尊在书房的沙发上，披着薄毯，玩着手机。
实际主要是研究那张魔神身份卡。
【ID：叶尊】
【种族：人类】
【称号：无】
【异能：无】
【魔晶：150】
——魔晶是做什么的？依稀记得那些老玩家说，可以用来提升异能什么。
看到账户上可怜的150，联想到自己当时被那些老玩家定价为5000，还真是身价不菲。
灰白色枯骨一样的半透明对话框出现眼前，依旧是红色的字：
【魔晶为魔神游乐园唯一通用货币，可以购买任何东西，也可以在正确的使用方式中提升玩家的异能等级，在副本世界可以兑换货币。】
看到最后一句，叶尊稍稍松一口气。
说实话，他一直挺在意这一点的，电子银行卡上的钱所剩无几，总不能以后进了副本一边打工维持生计，一边还要冒险卖命破解副本。
可以兑换真是太好了，汇率多少倒是无所谓了，本身他并不注重物质享受，只要能活下去就可以。
乍然之间无事可做，叶尊有些茫然起来。
进入副本前他很忙，平时一边上课一边要准备接兼职，无意进入兼职模特这个行业后，抽空还要健身，让身体不至于消瘦见骨和过重，因为外出拍摄常常要很久，还要私下补足缺失的课程，到了大三马上要毕业，还得一边写论文。
突然之间却什么都不需要做了，眼下连健身也因为手掌受伤的缘故无法做。
叶尊将手机收放在第三格空间包里，赤脚踩在毛毯上，走到凛附近的书架上。
即便只是一次短暂的出差，神父的书房也摆了很多种类不同的书。
叶尊随手抽了一本《失物之书》看起来。
凛做完了最后的记录，合上书页和笔，向叶尊看来。
直到他站在叶尊身旁的书架边，微微偏着头一瞬不瞬探究好奇地看了他很久，对方也没有意识到，一直专注在书页上。
因为左手受伤包扎了的缘故，翻书的时候异常艰难，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坐回沙发上选择更舒服的姿势看，似乎是因为刚一翻开就入神了的缘故。
失血苍白的皮肤在橙黄的灯光下暖意清透，脸颊的线条本该是清俊纯净的无辜，因为清瘦而清晰起来的优越的骨相，有些脆弱的强势。但此刻形状好看的唇自然微启，神情放松，便像是不设防的理想国。
终于读完一段曲折的剧情，长长轻轻吁一口气，叶尊无意抬眼，忽然发现了靠在他旁边书架上看着他的神父。
瞬间下意识的惊慌了一下。
“等的无聊了吗？抱歉我弄得太久了。”凛从容温和地开口。
叶尊在他的声音里平静下来，有些赧然自己下意识过度的反应，摇了摇头：“没有的，神父书房的书很多，我很久没有时间能好好阅读了，并没有觉得无聊。”
“喜欢看书？”
叶尊点点头，又立刻怕被误解了什么一样，微微抿唇，蹙眉解释到：“就只是随便看看的程度，不是什么文学巨著，就算是少儿读物、过期的报纸、地摊杂志什么我也看得很开心，不算什么热爱阅读，就只是好奇想知道别人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是什么样的想法在看待世界。”
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垂眸眨了一下眼，像是说错话了一样，抿了抿唇，才重新看向一旁静静看着他的神父。
“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凛的眼睛在灯光的背阴下，黑色的水晶越发剔透，山泉一样的眼眸温润被沁凉稍稍盖过一些，蒙着有些特意的柔和浅笑，好奇专注地看着他：“为什么这么说？在我面前总是像怕说错话，是因为我不够亲切，无法让你安心吗？”
叶尊立刻摇头，眼神认真坦诚看着凛：“当然不是神父的缘故，是我自己。”
他微微茫然又苦恼地皱了一下眉：“跟神父的话，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所以我就直接说了。之前说过，我的性格容易讨人厌。被人叫作怪胎，说不知道在想什么。也确实有些时候跟大家的想法差距很远，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跟其他人的脑回路不一样。是因为这种疑惑才开始喜欢阅读的。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大家一起读书，气氛很好，就下意识回答说了喜欢读书是因为想知道别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的话。结果，被嘲笑说在装。”
——那些人的态度，已经不只是嘲笑那么简单，现在想起来都让人不舒服。
他不好意思地笑一下，但眉尖略蹙起一些，显然心底对此仍旧有些困扰和苦恼。
他一点也不想被神父认为是虚伪奇怪的人。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是真的这么想的下意识就……也没有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这样很装……”
神父笑了起来，唇角扬起的弧度比以往要明显，因为背阴沁凉的眼睛也像是有溪流一样的笑意在跳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有人气，更生动一些。
他一眨不眨看着叶尊，清亮温柔的眼眸盈满惊喜，有些讶然地说：“我也是！我们完全一样啊。”
叶尊微微怔然，瞳孔因为神父不同寻常的热情而微微放大，眼眸深处盈着不可思议的同样惊喜的柔软，静静地聆听他说话。
神父难得表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不只是以往眸光克制的浅笑，整个人都洋溢着真切的笑容，专注认真地看着叶尊，像是惊叹，如同看见奇迹那样认真地看着他：“是真的，我喜欢阅读也不挑什么内容，就只是好奇其他人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别人眼里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跟我有什么差别？我们果然是一样的！”
他眨着眼睛，一向无论多温柔都因为克制的情绪和矜贵的仪态有些冷感疏离的人，突如其来毫无保留的展露的热情，像是在闪闪发光一样好看，让人受宠若惊，如见神迹。
叶尊也不知不觉笑起来，安静地笑着看着他出神，清亮的眼眸一眨不眨。
神父还在笑着惊叹：“相信我，并不是什么安慰，或者因为想要被你亲近特别对待，故意取悦迎合，我是真的跟你完全一样的想法。”
叶尊眼眸微弯：“嗯。跟凛一样，我很高兴。”
凛的情绪波动稍稍过去了些，眼眸仍旧流淌着柔和的笑意，微微歪着头，专注好奇地看着叶尊，并没有丝毫为自己和以往不同的表现而有任何不自在：“不过，我们这种想法，在其他人眼里很装吗？”
叶尊抿唇笑了一下：“好像是的。”
“哦——”凛像是了然，微微抬着下巴点头，唇角微扬，垂眸看着他，温柔地说，“下次你可以坦然地这么说了，因为，有我陪你一起装，再被人说怪胎的话，是不是安心很多？”
叶尊看着他点点头，忍不住想笑。
没有说出来的话是，他并不是很在意别人如何看待他，他在意的只是凛是如何看待他的，只要这个人不讨厌他，其他人如何评价他，其实都没有关系。
“谢谢。”
“为什么又道谢？说了，是真的这么想的。”
叶尊只是笑，清澈的眼眸亮晶晶的。
——因为，能进入这个游戏，认识凛真是太好了。
假如在正常的世界里，就算安安稳稳活到一百岁，也比不过进入恐怖的魔神世界，和这个人认识。
——你存在这个世界上，和我相遇，和我成为重要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为这个奇迹一样极低概率却发生了的事，而想要感谢。
在那之前，他一个人一直活得很好，但认识这个人以后却发现，过去并没有很好，他其实是孤独的，一直都很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