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尊的对面，肃穆苍老的僧人敲了许久的木鱼，念完了最后的经文，终于睁开清明的眼睛，定睛打量着叶尊，神情越来越严肃：“阴气太重了。”
叶尊点点头：“的确很重，一整个班级的人都受到了波及，虽然还不确定，但我觉得他们已经死了，现在不知道他们是鬼魂，还是被鬼控制了死者的身体，还在继续装成活人，别人似乎都没有发现，我觉得迟早其他人也无法逃脱，如果你们有能力，希望能试着去超度一下。”
他将准备好的写着地址和画着的学校教学楼的简易图纸递给老僧人。
“这次来，我想得到一些护身的法器，我准备了一些功德钱，如果不够明天会多带一些。”
僧人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只是接过了纸，认真端详了一下：“请稍等。”
当老僧人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站在门口等待着叶尊的沈渊。
沈渊露出整齐的白牙，笑容灿然无邪，但眼神晦暗傲慢，直勾勾地盯着人，像是能看穿人的内心，骤然看到令人不适。
叶尊也看到了，但他已经习惯了这人的神经质，只对僧人微微颌首：“麻烦了。”
僧人径直走了出去，经过沈渊身边的时候，不舒服地看了他一眼。
在等待的时候，沈渊踱步到叶尊身边，慵懒轻慢地说：“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用啊，这种没几个人的寺庙。”
叶尊平静地打量着殿内的佛像：“有用没用也要试过之后才知道。你好像对我说的见鬼，一点也不意外？”
但这个人明明没有看见二年一班学生身上的黑线缝合。
沈渊一副懒散的样子：“为什么要意外？每天晚上客厅那种噗踏噗踏的脚步声，烦都烦死人了，简直没办法好好睡觉，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他就这么随意地说出来了。
叶尊惊讶地看着他：“你知道？”
沈渊双手抱臂，抬着下巴懒懒地看着他：“不然呢？”
——可是，这个人一直我行我素兴奋愉快的，好像一点也没有受到来自鬼的困扰。
“还没有影响到我面前来，在客厅的话就随便它。”
叶尊：“可是昨晚它已经进到房间里来了。”
“真可怕，”沈渊歪着头无邪地眨眨眼，“所以，你看到我昨晚在屋里睡觉了吗？”
叶尊：“……”
这倒是真的。
“不过，要是亲爱的弟弟害怕的话，今晚哥哥可以回家跟你一起睡哦。”
“不用了。”
叶尊害怕万一真的有鬼出现，这个人会先兴奋愉快地把自己推过去看看会怎样。
一直等了许久，老僧人也没有回来。
叶尊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再晚天就更黑了。
沈渊手插兜，懒洋洋无聊的样子：“都说了是骗子，你开口就说什么香油钱功德钱的，人家当然不好意思太直接，只会晾一晾你，搞一笔大买卖。”
“我问过了，附近这家寺庙很灵验。”叶尊抿了抿唇，也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低情商说错了话。
总之这样等着不是办法，他干脆走出殿内，看看有没有其他僧人。
除了各处点着灯的殿内，周围开始漫上黑暗。
好不容易叶尊才看到一个沙弥，追上去询问，对方却表示不知道叶尊说得哪一位禅师。
“我们这里的师父，一般只有大型活动的时候才会来。”
叶尊不知道说什么好，回到殿内又等了一会儿。
直到时间再晚就赶不回去上晚自习，他终于放弃，从口袋里掏出几张早上换出来的现金，对着观音像拜了拜，放进蒲团旁的功德箱。
然后，在观音像下供奉的一堆小佛像里挑选了一个五指高的伏魔金刚装进兜里。
沈渊就在一旁歪着头慵懒地看着他：“寺庙的生意比景区的特产还贵啊，这些钱买景区佛像，能买到比这个更精致十倍的。”
“这是开过光的，我奶奶说过，重要的是心意。”
两个人并排往山下走。
沈渊偏着头看他，好奇地说：“你信佛啊，看不出来。”
“我奶奶信。”
“哦，佛祖一定保佑她长命百岁了。”
“……”叶尊轻轻抿唇，“你能说些不讨人厌的话吗？”
“我还知道附近的道观和教堂，要不要一起翘课去？符咒、十字架和圣水，多重保险。”
叶尊没有理他，加快脚步往山下走。
……
暗沉的佛堂里，烛火熄灭。
老僧人坐在蒲团上，苍老的脸上满是惊恐悚然，像是看到了极为可怕的存在。
殿外传来脚步声：“咦，这个殿内的长明灯今天怎么熄灭了？”
推开门的声音。
阴暗凝重的一团东西在佛像的阴影中森然回头，在其他人进来之前，消失不见。
“禅师，您怎么了？”
进来的几人立刻去扶瘫在蒲团上的老僧人，老僧人一脸苍白满头冷汗，手中的佛珠不知何时断了一地。
他挣脱出那些搀扶，颤抖的手指将那团描绘着学校地址和简易地图的纸，在来人持着的烛火上点燃，直到看着东西燃尽，才骤然虚脱晕倒。
……
山脚下，沈渊遥遥回头望向来处，唇角勾起无趣的弧度，吹了吹刘海，对叶尊懒懒地说：“等等，一起走啊。”
叶尊走得很快，因为附近山上就是一片公墓，而天已经彻底黑了，这段路没有路灯。
他垂着眼眸，只看着前方一点，尽量目不斜视。
沈渊轻松地跟在他身边，一路话不停：“咦，有公墓啊，这群鬼晚上没事做出来散步，会不会看到我们以为是同类来打招呼？鬼是怎么打招呼的，你好，请问你是怎么死的？”
“你别说话。”叶尊的声音压低。
沈渊的声音愉快而散漫：“对了，鬼会说话吗？还是只会鬼叫？嗯，鬼是怎么叫来着？”
叶尊抿了抿唇：“像狼一样吧，大概。”
不是说鬼哭狼嚎吗？
沈渊的手放在唇边：“是这样吗？嗷——”
叶尊按下唇角的弧度，平静地看他一眼：“差不多吧，还要更像一点。”
沈渊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少年黑暗中也清澈纯净的眼眸，盈着一点藏起来的笑意，不自觉放轻声音：“那，这样？嗷呜~”
叶尊垂下按捺不住笑意的眼睛，唇角忍不住上扬，淡淡地说：“嗯，很像了。”
——神经病儿童欢乐多，你高兴就好。
但不可否认，一路上有这个人在，驱散了对于黑暗的恐惧和不安。
最终，他们赶在晚自习前回到了学校。
九班的确比一般气氛好很多，叶尊轻易就借到了后桌学霸的作业来参考。
不知道是不是走了一个多小时山路的缘故，叶尊忽然觉得很饿。
“那。”旁边递过来一袋热气腾腾的小包子。
叶尊怔了一下，看着右手边头也不抬的沈渊，抿了抿唇，没有接。
沈渊抬起头，橙色的灯光下，那张漫画里走出来一样的脸，神情散漫又无聊，缓缓眨着眼睛，往他眼前晃晃用食指勾着的食品袋：“素菜馅的，怎么，担心是人肉包子吗？”
近距离闻到食物散发的诱人的热气，叶尊微微抿唇，伸手接过：“谢谢。”
他垂着眼眸，手指托着袋底，小心地咬了一口，的确是包菜豆腐的，但是格外好吃。
“谢谢。”他又说了一遍谢谢。
沈渊右手撑着脑袋，歪着头一眨不眨地看他小口小口咬着包子，小小的喉结随着吞咽鼓动，唇角缓缓上扬，喉结也克制着小幅度滑动了下。
叶尊无意抬眼，忽然看到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神经顿时绷了一下，怔在那里。
沈渊眨了下眼，无趣地收回视线，左手两指撑了撑额头，拖着散漫的尾音笑着说：“青菜豆腐也能吃得这么开心，是属兔子或者仓鼠的吧？”
叶尊没有理他，一边吃一边拿着笔抄写作业。
就是吃到后面噎得慌。
“要哥哥帮你买饮料吗？”旁边甜腻的声音故作天真可爱。
叶尊头也不抬：“不用了。”
过了一会儿，第二节 晚自习前。
叶尊从外面回到座位，往趴在那里睡觉的沈渊身边放了一杯奶茶。
他自己手里拿着一杯喝过的。
晚自习的音乐声吵醒了沈渊，他伸伸懒腰，看到了那杯奶茶，一边戳破吸管，一边轻慢地笑着说：“昂，报答的话一杯奶茶可不够。”
叶尊看他一眼：“你是放高利贷的吗？”
“我是呀。”沈渊眨着眼睛，抿着的唇唇角扬起，将自己的作业本推过去，“全部写完，谢谢惠顾。”
叶尊看着对方推过来的本子，整个人无话可说，微微叹一口气。
果然，魔鬼递出的礼物就不该接。
沈渊懒洋洋地站起来，拎着书包，似乎就要往外走。
“是上课的音乐，现在还没放学。”
沈渊抬眸看他一眼，漫不经心的：“约会啊。”
——大晚上在闹鬼的学校约会，真是不怕死。
沈渊拿起那杯没喝完的奶茶，一边吸一边看着叶尊：“因为亲爱的弟弟有人陪着放学了，所以我只好自己走了，如果你改变主意的话，我也不是不可以……”
“赶紧走。”叶尊头也不抬，“对了，约会的时候别再对女孩子说什么吃肉会又老又丑的话了，会被打的。”
沈渊歪着头，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笑着：“我有说过这种话吗？什么时候？”
叶尊抬起头看着他，平静地说：“我觉得昨晚到现在这点时间，不够让人失忆，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忘了，别再对我妈妈说那句话。”
虽然那并不真的是叶尊的妈妈，但一个中年女人活成那种样子，还要被男朋友的孩子这样侮辱奚落，看着就让人难受。
“哦——”，沈渊露出恍然的表情，点点头，忍不住笑出声，他眨了一下眼睛，“是因为有这种事，所以对我态度那样啊。”
他没有恼怒，反而越发不住地笑起来，好像忽然发现了一件让他很快乐的事，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更灿烂愉快了，连暗沉的眼睛都亮晶晶的，一瞬不瞬看着叶尊。
这个人一直这样神经病，叶尊到现在也差不多习惯了，没有理会他，继续低头给他写作业还债。
沈渊虽然笑得开心极了，但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在叶尊明确不理会他之后，就转身走出了教室。
不久之后，一个沉稳的脚步走进教室，不紧不慢停在叶尊的桌旁。
被像是月光一样温和宁静的眸光注视着的感觉。
即便还没看到人，叶尊也已经浮起笑容，抬头弯着的清澈的眼眸看向凛：“你来了，等了很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