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死死地观望之后,似乎失望于叶尊暂时不会回来,班长缓缓离开窗户,一边将死去的同学尸体摆好,做出仍旧在认真学习的假象,以欺瞒叶尊毫不知情地回到这里。
刚刚只要他稍微外右侧站一点,视线往左下方看,就会发现藏在视野死角处的叶尊。
趁着班长整理摆弄尸体的时候,叶尊一口气站起来,垫着脚尖快速跑向右侧楼道。
整理尸体背对着外面的班长忽然一僵,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回头,阴测测的双眼对准了消失在楼梯口的叶尊。
他站起身,拎着滴血的斧头,不紧不慢从教室里追了出去。
叶尊从未这么恐惧过,连呼吸都在颤抖,飞快地往楼梯里跑去,一不小心脚下打滑,整个人摔向拐角处的彩格行李袋。
近距离嗅到一股腥气的铁锈味,叶尊的瞳孔一颤,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喉咙吞咽了一下,他立刻拉开了行李袋,整个人惊得往后倒去。
只见彩格袋子里,整整齐齐的块状物,根本不是什么旧书,而是被切割之后码得整整齐齐的人类身体组织。
最上面放着一颗空洞睁眼苍白的人头,那个人头惊恐地张着嘴看着叶尊,那张脸,正是刚刚教室里班长的脸。
——行李袋里的尸体是班长!班长早就死了,被杀了!那教室里的班长是谁?
叶尊回头望去,楼梯入口处,缓缓探出来一张惨白的脸,露出一角滴血的斧刃。
几乎是瞬间,没有任何犹豫时间,叶尊立刻头也不回往三楼跑去。
三楼所有教室的门都关着,寂静的学校里只有老师上课的声音。
叶尊想喊出来:“有鬼!有杀人犯!快锁上门千万不要出来!”
但是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锁死了,瞬间失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就像是恐惧吞噬了他的声音。
“凛!凛!莫洛斯、莫洛斯!”
喊不出来,自以为歇斯底里的求救声,其实只有细弱蚊蝇的呓语,封闭在喉咙里,无法出声。
恐惧到极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惊喘,只能在心底发出声音。
叶尊跑得飞快,一刻也不敢停留,他也不敢去拍其他教室的门,生怕把灾难带去人群里。
——它在追着自己,只有自己!
他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去三楼,应该跑出去,往下跑,去没有人的地方。
会害死那些学生的!
不管那东西是鬼还是杀人魔,它手里有凶器,不可以去人群里!
叶尊跑到了中间楼梯,毫不犹豫往楼下跑去,三五两步跳完整个楼梯。
他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但知道对方还在追着自己,斧头的利刃砍在墙壁上的声音,尽管遥远,但每一声都捕捉到耳朵里了。
叶尊不再恐惧,他早已不恐惧,因为恐惧无法救他,只有愈加的冷静。
跑下三楼,跑到二楼,然后是一楼!
甚至,每一层的拐角他还会停一下,冷冷地看着上面:你在追着我吧,我在这里等你!来啊!别跟丢了!
恐惧是不需要看见的,它追着你靠近的时候,心底就会知道它来了。
叶尊开始继续跑,跑出教学楼,往空旷的校园里跑。
然后是对面的办公大楼。
就算是上课时间,办公大楼里也一定会有暂时不上课的老师,老师的办公室有电话,可以报警!可以联系保安!办公室相比其他地方更能找到有用的道具,可以争取时间。
既然是游戏,就不会给玩家必死的局面,不是吗?
往上跑,一楼空旷无人,二楼死寂,三楼……
叶尊顺着拐角急转弯,来不及刹车,瞬间撞向一个人。
他整个人惯性撞进对方的怀里,并没有骨头撞疼的感觉,一双沉稳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稳稳地按住肩臂。
“发生了什么事,上课时间突然跑来这里?”
沉静温和的声音低缓,像是任何危险不安都在这里骤然得到化解,令人下意识产生得救了的安全感。
叶尊极力抓住神父的手臂,仰头空洞的眼眸望向他,颤栗的身体和封闭的嗓音,努力地往外挤出声音字符:“鬼……袋子里尸体……教室里……杀人……都死了……”
他觉得自己极为冷静,根本一点也不惧怕,冷静地恼怒着不听话的嗓音和身体,为什么不能好好按照所想发出预警声音。
直到望见神父那双黑色温润的眼眸,专注包容地凝视着自己,像春水融化的冰凌,轻声呢喃:“别怕,我在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
肩膀和微微颤栗的脊背,传来温和怜惜的抚慰。
才忽然浑身颤抖无力,发出破碎的哭腔:“教室里都是死人,都被杀死了!那个东西拿着斧头,在追我,你快逃!它就在后面,已经来了!”
凛将浑身抑制不住颤抖的叶尊揽住,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平静从容地抬眸看向他身后。
身后拐角处,绿植和墙壁的夹角,半个黑暗悚然的浓稠鬼影。
“它来了!它已经来了!”
凛的手臂温和又强势地抱着叶尊,制止他回头,让他只能望着自己,轻声安抚:“是你太紧张了,我看了,什么都没有。”
叶尊抓着他,感觉自己像是处在被撞毁船只的大海里,冷得无法动弹,只有凛是唯一的浮木。
“你快点逃!求你快点逃走!”
凛温柔专注地看着他,微微抬眼,那双清润黑水晶一样的眼眸看向叶尊身后的楼梯口,对着那绿植的阴影,俊秀的长眉微蹙,带出瞬间的阴郁,低低地呢喃:“杀人犯是吗?我这就给保卫处打电话,会抓住的。”
被那双死亡一样的眸光看着的鬼影,阴暗的一团瞬间一抖,整个融化消失。
“那东西、那东西是鬼!”叶尊抓着凛腰身两侧的衣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几乎整个人贴在他的身上,像是情人之间密不可分的拥抱。
那双澄澈生涩的眼眸,带着露水一样摇摇欲碎的光,紧紧地牢牢地看着凛,只看着凛一个人,就像是鲜甜的果肉冰沙,快要融化的生涩和甜美。
凛垂眸静静地注视着他,修长的脖颈微微凸起的喉结,隐忍地无声滚动了一下,才能忍住品尝的欲望。
“别怕,”他轻抚着叶尊的肩膀,缓缓往下,抚摸他纤薄的蝴蝶骨,“你忘了吗?我是神父,驱魔是我的本职工作。慢慢呼吸,放轻松,你太紧张了。”
像是催眠一样低靡沉缓的嗓音,叶尊随着他的声音慢慢调整呼吸,整个人逐渐恢复平静。
不知何时,那种如影随形的危险消失不见了,就像是凛说得那样,这么久了也没有现身,那东西似乎并没有真的跟来。
叶尊浑身无力,无神放空,任由凛带着他走进办公室。
“没有待客的咖啡杯,用我的可以吗?今天清洗过暂时还没用。”
冰凉的手指顺从捧着凛塞给他的咖啡杯,指尖触到一点热烫,才知道自己有多冷。
他根本无暇判断凛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小口啜饮着热饮,想要让自己暖起来。
听到一旁的凛从容沉稳地给校卫处打电话,包括慌乱中叶尊哀求的报警,也一一照做了。
“别担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做完一切,那个男人微微靠着办公桌,垂眸安抚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叶尊。
矜贵又禁欲的样子,一直都理智从容。
叶尊看着他,轻轻点头,然后拘谨地低下头。
身体说不出的疲倦,还有理智慢慢恢复后,为自己刚刚的失控失态生出的羞耻。
——实在是,太差劲了。
叶尊没想到的是,半个小时后,还会有让他更羞耻的事情。
“同学,高二学业压力大可以理解,但不要随意制造恐慌报假警。这是什么样的想象力才能想出这么有创意的,全班同学被杀死,凶手是班长,班长的尸体还被分尸放进行李袋,放在楼梯间的鬼故事?”
叶尊:“……”
他看着面前严谨负责的警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校长在旁边尴尬地笑着打圆场:“野川薰是刚转校没多久,也许是不习惯紧张的学业制度,做了噩梦当真了,辛苦你们了,但这孩子不是会随便恶作剧的,应该只是误会。”
“不是梦,我明明看见……”
警察无奈地看着叶尊:“我们已经去现场看过了,大家都好好的在上着课,你不相信,要不要我们陪你亲自看一眼。”
叶尊下意识往后退去,脊背升起寒意。
凛站在旁边,目光一直放在叶尊身上,这时候才移回目光看向他们:“他看上去是真的很害怕,或许是刚转校过来,受到了一些粗暴对待。”
叶尊惊讶茫然地看向凛:“……”
凛正看着校长说话:“二年一班的风评是有些出名的不怎么友好,即便来这里没多久,我也听说了几次霸凌事件。”
校长脸色有些不太好。
警察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了然同情地看了眼受惊的叶尊。
凛看了眼叶尊,对他们说:“我们出去说吧。”
然后,最终的结果是,叶尊报假警这件事不会被处理记入档案,他也不能对外再散播这种全班惨死班长是凶手的胡话。
另外,介于叶尊对二年级一班的恐惧排斥,学校打算让他转入离那个教室最远的九班。
凛温和地说:“没事的,大多数恐怖故事其实都是有缘由的,现实说不出口的暴力对待,于是变成了噩梦和幻觉。”
叶尊蹙眉茫然地看着他,隐隐像是明白了什么,但又什么也不明白:“野川薰是被那个班里的人,暴力对待了吗?”
凛眸光含蓄,看着他:“有时候不一定是直接的身体暴力,只要有一个人付诸实际暴力,其他人只需要站在那边就好,孤立是一种更为行之有效的集体暴力。”
所以,我是因为野川薰被孤立和霸凌了,所以才产生了这些幻觉?
可是,好真实。
叶尊看向神父,他当然绝对信任凛,但是:“那个教室里的人,真的都活着吗?我不是怨恨诅咒他们,你知道的,我其实……”
他毕竟不是真的野川薰。
凛了然地看着他,平和地说:“我知道,事实上我也跟着去看了,的确一切都很正常。”
叶尊看着他的眼睛,微微张着嘴,无话可说。
神父眸光温润专注:“但是,就如你相信我,我也相信你的判断。”
叶尊不安的眼底瞬间有了光。
凛的唇角微扬,手指轻轻落在叶尊的唇上,指腹短暂的似有若无地按了按那花瓣一样柔软微启的唇,低声呢喃:“嘘!毕竟是魔神游乐园的游戏,相信自己的判断,但没必要说出去。只要知道,我在这里,我会相信你就好。”
叶尊怔然,信任地看着他:“我,明白了。”
说话的时候,他的唇似有若无碰触对方的指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紧张起来。
因之前的失态而生的羞耻,迟来的漫上。
凛看着他微微垂敛的眼睫,乌黑打湿的睫羽,弧度生涩诱人,和主人一样不安无措。
咖啡的醇香涩苦,发酵了恐惧催生的清甜甘冽。
不知道是谁的喉结,幅度微小的滚动了一下,克制又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