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尊刚刚接近西边树林的时候就被那群老玩家追上来了。
即便他被药物影响的身体几乎已经摆脱了影响,以他一个人也无法同时对抗十几个老玩家,只能咬牙往西边跑。
“哎你跑什么?艾莉薇城主虽然是个魔人,但也是个前凸后翘的大美人啊。”
“别说了快点抓住他!这可是能换五千魔晶的上等货。”
“连个新手都看不住,废物。”
“等等,他在往哪里跑?别追了!被追了!那里是……”
在那些人突然改变了声音惊恐地喊出那句神秘模糊的警告前,叶尊已经一口气冲进了树林深处,直至一路撞进教堂的大门。
叶尊急促的喘着气,一边推门一边回头望着来处,想要确定那些人是否已经跟了上来。
他并没有发现,他踏进来的教堂究竟是一副什么人间炼狱。
地面魔神鲜血铺就的地毯,伤口迸出的震碎的内脏碎片和碎裂的琉璃彩绘,六对骨翅四颗头八只复眼的魔神尸体,这一切的视觉冲击,比他刚刚经历的新手试炼更叫人恐惧。
但,叶尊没能看见。
在他确定那些人并没有追来,回头看向教堂的前一刻,一切忽然变化了。
染血的琉璃天国浮起回到穹顶,椅子复原,地毯一样的鲜血变成的陈旧红毯,就连魔神硕大的身体都一秒从人类的视线里消失。
叶尊毫无所觉,一边警惕地后退着,一边回头。
毫无意外撞上了静静站在他的行径路线中间的男人。
惊弓之鸟的叶尊猛地回头,下意识抬手按住对方的唇发出噤声:“嘘!”
抬眼看清面前的男人的瞬间,叶尊怔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比起大学还没有毕业的叶尊,眼前的男人要更成熟一些,近距离面对面的时候就至少比一米八五的叶尊还高一个头。
叶尊不算特别纤细,男人穿着修身挺括的衬衫长裤,黑色更显身形瘦削,却也比穿着薄荷绿色系的叶尊大了小半圈。
——幸好没有捂他的嘴,不然可能压制不住,还会引起冲突。
这是叶尊看到对方疑似混血的身高体型和相貌后,第一个模糊的想法。
然后,他便看到了黑色刘海下正注视着自己的眼睛。
像是昂贵稀有的黑水晶,静静沉在清凉的泉水里。
那样美丽的眼睛,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
那个男人毫无疑问有着一张叶尊至今为止见过的最英俊完美的脸,矜贵禁欲的面容明明没有明显的神情,但黑色静谧的眸光,却给人一种温柔隽永的感觉。
被那双过分美丽的眼睛安静好奇地注视着,让闯入者的叶尊忍不住紧张局促起来,指腹传来柔软微凉的触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还按在对方的唇上。
几乎像是被烫到一样,叶尊收回手:“你是人?这里还有普通人?”
“请问,有什么事吗?”对于叶尊的无礼,那个男人却是优雅平和的,目光注视着他,矜持礼貌地颌首。
叶尊幅度很小的抿了抿唇,仰望着对方的眼睛。
“抱歉,但是,我能在这里呆一下吗?”
话一出口,心下立时就懊恼起来——这是什么谍战偶像剧台词?
叶尊眼底的紧张强自稳定下来,迫使自己不表露任何情绪。
——必须强势一点,不能被看出来怯意,这样说不定又会和外面那些人一样,一旦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懂,就想把自己卖给什么奇怪的魔人。
他抬起眼睫,重新直视对面的男人,作出沉稳强势的样子,云淡风轻地说:“我需要在这里呆一下。”
如果不看他下意识攥紧的左手,是挺那么一回事的。
但面前绅士优雅的男人实在很温和,漆黑清润的眼眸浅浅的好奇,注视着叶尊:“当然可以,冒昧问一下,您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叶尊的喉结小幅度的动了动,因为对方的温和善意,难以维持表象的镇定冷淡。
这样生涩的反应,只有还没有出社会的学生才会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
男人注视着他,占据眼睛大半部分的瞳孔黑亮纯粹,因而显得黑白分明的眼眸尤为清澈柔和起来。
就像是看到一本从未读过的书,那样不自觉地专注好奇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叶尊看向他:“叶尊。”
男人微敛的眼眸幅度很小的抬起一些,仍旧一瞬不瞬看着他,唇角微启,俊美宁静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一丝明显的情绪涟漪。
微微了然,讶然,像是要笑,但并没有。
从未想过,作为深渊魔王特殊指代性的称呼,有一天会在一个人类身上,作为名字出现。
优雅低沉的嗓音,不明显的好奇:“请问,是我以为的那个尊吗?”
叶尊的紧张,因为对方听到自己名字和过去生活中其他人相似的反应而消解,稍微恢复平静:“我的名字有点奇怪吧?”
“嗯?”男人看着他,不置可否。
叶尊坦然地说:“我父母年轻的时候约会,喜欢看一部叫《玻璃樽》的电影,为了纪念他们的爱情就为我取了这个名字。原先是有木字旁的樽,但在我出生不久,他们就各自跟别人结婚了,我是奶奶带大的,她不太识字,上报户口的时候写错了,就是现在这个尊。”
在他说话的时候,男人一直目光温和倾听。
叶尊直到说完才意识到什么,眼神不自觉地垂敛了一下,喉结微动,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第一次见面,是不是不该说这些?抱歉,我不太出门跟人打交道,也不擅长聊天,经常不清楚说话的界限。往常被人说名字奇怪也不会特别解释,可能因为你是神父,看着太温柔了,不自觉就……”
第一次听别人说自己温柔的男人,黑亮的瞳孔不自觉扩张了一些,静静注视着他:“没关系,其实我也是,并不擅长和人交流,听到你这么说,感觉和我一样,很自在。”
叶尊抬眼看着他,微微讶然:“你是神父,应该每天都会接待很多信众什么的。”
男人从容地说:“哦,这个教堂很荒芜,其实并没有什么信众来。就我接手这里以来,说实话好几天了,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看书,看到你出现还挺高兴的。”
就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真的高兴,男人扬起唇角,没有什么特别情绪的面容露出含蓄清浅的笑容,目光宁静专注地看着他:“所以,你愿意待多久都可以,一直待着也很好。”
叶尊怔然望着他,在莫名其妙卷入这个可怕的世界,被和自己一样的玩家出卖后,这是第二个对他无条件伸出援手的人。
一股暖流涌入身体,叶尊注视着他的眼眸澄澈,喉结小小的滚动了一下,唇角微牵,露出稍显生涩克制的笑容。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男人的眼睫微抬,温雅低沉的嗓音:“啊,好人?”
这是既第一次被人说温柔后,第一次收到好人这个评价。
那从未有任何波澜的眉目,都微微挑眉,唇角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又无声无息收敛了。
叶尊从一直紧绷的状态中放松下来:“这个世界很奇怪,一会儿的功夫遇见了很多人,素不相识的陌生路人帮我掩护,但一个地方来的,本该互助的人,初次见面就欺骗算计……抱歉,我自言自语说了很多话。”
就算对方再温柔好脾气,也不该什么负面情绪都朝对方发泄的,毕竟才第一次见面。
并且,万一露怯,如果这个人也像老玩家一样想把自己卖给魔人。
陌生人也就算了,表露过善意,有过好感的人做这种背叛的事,会让人尤为绝望。
“不用担心。”男人极浅地扬了一下唇角。
叶尊:“啊?”
——难道我把心里的想法不小心说出去了吗?
长久一直一个人生活,人总会有些不自觉自言自语的坏习惯。
但那个男人只是温和地注视着他:“我觉得你的社交能力其实很不错,就按照你的想法表达就好。聊天就是坦诚地表达自己真实的好感,让对方接收到这一点。我完全感受到了,并不觉得讨厌,很喜欢这样直接的情绪。”
叶尊望着对方,像是上学时候被鼓励,望着博学宽容的老师一样,不知该如何反应。
男人的语速沉缓,矜持而优雅,黑色柔亮的眼眸专注,像是直视灵魂,让人觉得自己被理解着,无论任何,都被全然接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但常常会让人觉得无话可说。这种时候,一旦遇到想要聊天的人,就会情不自禁有很多话说。我也是一样的。”
那种仿佛睡前,摇篮曲的呢喃一样,低沉静谧的语气,让人像是清醒着被催眠:“是真的,你散发出来的,坦诚直接的情绪,无论是愉快还是紧张,都很美味。是和你一样的……薄荷玫瑰的气息。”
叶尊的喉结小心地滚动了一下。
——神父都这么会说话吗?
应该是很普通的对话,但可能是这个神父太过好看了,优雅矜贵还温柔亲切,任何话从他那里说来,都显得格外温和动听,也让人的心莫名愉快又紧张起来。
“谢谢,你人真的很好。”叶尊第一次有这样不受控制的情绪,习惯独自一人的内敛性格,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无法和男人的目光坦然对视。
总觉得,再看下去,会变得更奇怪,连呼吸和心跳都不受控制奇怪起来。
男人的喉结也微微动了动,矜持轻缓地说:“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夸奖,我也很高兴。”
“神父的话,不是会一直听到类似这样的话吗?”叶尊极力让自己看上去自在一些,露出克制的礼貌微笑,“毕竟在很多教徒看来,神父就代表神的接引人。”
男人垂眸,看到他稍显生涩的笑容:“嗯,但也会被视为理所应当。”
叶尊抿唇,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注视着他:“莫洛斯。”
“嗯?”叶尊看着男人明显更偏向东方人的相貌,虽然第一眼就看出了混血的痕迹,但还是有些惊讶。
心底深处因为对方和自己的不同,不自觉的亲近,突然拉开了距离一样,虽然并没有想要依靠对方的意思,但还是莫名的空落。
男人唇角似有若无的柔和:“莫洛斯,是寒冷的意思。我有半个华夏血统,中文名字的话,你可以叫我——凛。”
所有禁忌的书籍上,都用古老复杂的魔神语重重封禁着一个名字,凛·伊利亚·叶。
所有关于力量的媒介之中,都隐藏着一个神秘强大的签名:L·Y·叶。
所有的生灵都活在这个名字的阴影下,一切力量祈求他的允许才能流动、运行和存在。
人们恐惧他的名字,人们沉默书写着他的名字。
伟大的深渊魔主,当他的名字被呼唤的时候,就是深渊被唤醒的时候,死亡将睁开双眼,凝视注视着他的祭品。
“等等,别动,”低沉呢喃的语气,“好像有飞絮黏上了。”
叶尊站在那里,看着男人微微偏头,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勾起他搭在耳边的软软的头发,微凉的指尖像是好奇一样顺手轻轻捏了捏自己右耳的耳垂。
忽然被碰触敏感的耳朵,叶尊的心跳失重一样一滞,下意识屏息不动。
目光却不自觉游移,落在男人近在咫尺垂眸专注的脸上,那真是一张过分英俊,足以称得上美丽的脸。
在叶尊看不见的地方,浸满魔神鲜血的教堂,面前矜贵禁欲的神父碰触他的,那只才刚刚捏碎过魔神心脏的右手,尚未干涸的鲜血印着的指纹留在洁白的耳垂上,像一枚血红的印戳。
叶尊望着举止突然亲密起来的男人,逼仄的空间让过分的俊美充满侵略性,脊背微微发麻,升起不习惯与人亲近,下意识想要后退的欲望,叫他的名字:“凛?”
那双清澈的茶色眼眸,眼白接近婴儿一样浅淡的蓝色,笑起来有迟夏最明媚晴好的时光,眼波却蒙着草叶吸饱雨水潮湿的水色,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生涩,总是持着几分自我禁锢的克制,灵魂的味道纤细敏感又脆弱冷淡,藏起来的部分却是温柔的,有着连主人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对世界的不安和恐惧。
凛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美丽的灵魂,轻轻地回应:“嗯,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