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姬躺在病床上,眼睛已经睁开,她和维克托对视了半响,才带着恍惚道:“真的是你,维克。”
警铃就在她的手边,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维克托顿了顿,试探性地朝她走过去,尽量不惊动她,“……是我。”
他坐在佩姬床边的椅子上,握住她的手,远离了警铃边。
佩姬反握紧他的手,仔细打量了他许久,没有在意相熟之人很容易就可以发现的那些小动作。
她的手不是上次他们见面时的状态,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变成了正常的老年状态。
维克托垂眸看她。
这个病床上的人和他不是故交,也并不相识,可此时此刻,如果代入一下佩姬幻想的朋友的定位,也就可能是美国队长的那个角色——不,佩姬叫的是‘维克’,不是‘史蒂夫’。
手表上的相关资料里,没有说她和一个叫‘维克’的人相识。
佩姬把他全身都大致打量完毕后才开口,“你认不出我了?”
“……也是,我都这么老了……”
她看起来有些激动,维克托也就握紧她的手,“——没有,我还认得出来,没人比你更风华绝代。”
维克托的手腕碰到一个硬物,他低头,看到从佩姬袖口里露出来的一截绳子,绳子上拴着一个东西,只露出一点点,是一个装着红色液体的玻璃瓶。
是系统的补血药剂。
玩家?
他盯的时间有些久,佩姬注意到了,便挣扎着把整个挂坠露出来,真的是一个补血药剂。
那是玩家才可能获得的东西。
佩姬笑了起来,笑了几声,脸上的表情又变的苦涩,“你给我的东西,没有用上,你们三个都没有回来。”
“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说这话的时候,佩姬的眼睛变得红了起来,有眼泪在眼眶中凝聚,顺着她脸上笑着的轮廓流下来。
她哽咽着道:“你们都没回来,只留下了我一个人。”
维克托无言,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此的感触有些深。
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佩姬之前具体的过去,也不知道她指的究竟是谁,更不知道她把自己当成了谁。
只能低下头,握着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回来了,美、史蒂夫·罗杰斯回来了。”
不去看她的眼泪,也不想听她声音里的哀伤。
佩姬深吸了一口气,勉强控制住情绪,“我就知道,你们都会回来的。”
她又轻笑一声,语气刻意变得轻松起来,“我记得,似乎有人答应了下次一定陪我跳舞?”
“这次是我失约了,我不能跳舞了。”
“你不要一直低着头……不要伤心,仔细想想,这说不定是件好事,我可不想被史蒂夫又因为这样的事记住。”
维克托抬起头,“如果不在舞会上邀请全场最美的姑娘跳舞,那一定是对自己最大的失礼,史蒂夫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他对自己的表情没有感觉,但佩姬却凝视了他一会儿,“我的眼睛一定红了,但肯定没你的红,不要比我还丢人。”
维克托恍惚了一下,“什么?”
人有时候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表情的,甚至摸不到自己的表情,与悲伤没有连接,因为缺少了必要的记忆。
所以,维克托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后,没有感觉到什么。
佩姬的眼神顿了一下,“你的手……?”
之前用匕首把绷带挑出来的时候,袖子就被撑开了一些,维克托没有在意,这会儿他抬手后,手腕处的伤就露了出来。
佩姬判断不出来那伤有多严重,因为从手腕露出的部分到遮住的部分,一直有伤疤。
而她的这位久别重逢的故友,是一名狙击手。
再没有比这更令人愕然的事了。
佩姬明明记得维克托伤没多久就痊愈了,这让她有点惊愕。
维克托把手放下来,挡住伤疤,“没事,是伪装。”
伤疤太明显了,而且疤痕很深,在伪装的时候无法遮掩,如果事后官方用这条线索通缉他,那真是一找一个准。
佩姬了解他,她顿了几秒,然后失笑,“好吧……”
然后动作有些困难的把手上系着的补血药剂塞到维克托手里,“这个没有用到,还是物归原主吧。”
这个不能收。
哪怕玩家被称为【第三天灾】,有些东西也是不能收的。
这种被人认错,又送重要东西的,那就更不能收了。
维克托拒绝,他把补血药剂重新塞回佩姬的袖口,“不用,这只是伪装。”
哪有那么逼真的伪装。
佩姬刚刚塞药剂瓶子的时候,已经碰到伤疤了,假伤疤就算伪装的再好,也只是假伤疤,对她这种经历过二战的人,是可以分辨出来的。
而且……
佩姬叹了口气,问道:“维克,你知道你叫什么吗?”
维克托顿了顿,他叫什么?
在佩姬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在佩姬叫他‘维克’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自己原本叫什么。
他没有回答,佩姬就笑了笑,“那你还记得史蒂夫吗?”
维克托当然记得,但这种记得不算,佩姬明显问的不是维克托记不记得目标人物的资料,而是记不记得和他相处的那段时光以及相爱之后的日子。
他不记得,便没有答话。
佩姬也没有继续问,一时之间,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直到维克托皱眉开口,“阴影暗侧。”
“什么?”佩姬一怔。
维克托重复了一遍,“阴影暗侧,你可以叫我阴影暗侧,他们是这样称呼我的。”
‘阴影暗侧’这个名字,大名鼎鼎,佩姬关注已久,她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你以前告诉过我。”
“可你不叫阴影暗侧。”
“你不是一名杀手或者专门被人用来暗杀的武器。”
“你是我们的荣耀,是大家的骑士,是那个受人爱戴的维克托上将。”
她带着点揶揄,又补充道:“噢,还是个发愁怎么和某人谈地下恋情的毛头小子。”
最后,她道:“——你是维克托。”
说完这句话,她便有些疲倦地往枕头上靠了靠,缓一缓心神。
等她再睁开眼时,竟和维克托一样有些恍惚,“维克?”
佩姬凝视维克托的眼睛,“真的是你……你们终于来看我了?”
维克托之前看过她的病例,上面介绍过这种情况,只是老年人正常的状态。
只是老年人正常的状态。
他叹了一口气,带着万千思绪低头,用脸颊贴住佩姬带着些凉意的手,“是的,我来看你了。”
佩姬又惊又喜,甚至有些哽咽,“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呢。”
她左右看了看,“史蒂夫呢?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还有巴基?”
维克托没有抬头,“他们临时有任务,所以又走了,过几天还会再来看你的。”
美国队长史蒂夫·罗杰斯这几天真的会来看佩姬,但维克托不知道巴基是谁。
此时此刻,他甚至分不清佩姬有没有认错人。
究竟是佩姬认错了人,还是他丢失了很重要的记忆?
佩姬看了几眼周围,确定没人,“我还以为,你会和史蒂夫一起出任务?”
噢——还有这个突如其来的‘恋人’。
起码从佩姬的话里来看,‘维克’和‘史蒂夫’是一对。
史蒂夫明显是美国队长,佩姬就算记性再差,也不至于把维克托认成一个女孩子。
也就是说,如果佩姬没有认错人,‘他’在二战期间还和同性别的美国队长恋爱了。
在来的路上,维克托也看了一些关于二战的资料,关于具体战情那段介绍的有着简略含糊,但其他方面介绍的倒是挺仔细的。
在关于同性相爱这方面,无论官方还是民间,态度可不只是不赞同。
毕竟是游戏设定的很久很久之前的时代,没有推出相关的相爱自由选择法,维克托理解。
他之前还顺手查了一下资料,发现才过了几十年,就有相关人权组织出现了,这点倒是令他有些惊讶。
‘发愁地下谈恋爱’有点名副其实了。
维克托的头有些隐隐作痛,特别是太阳穴附近。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以开玩笑的口吻笑着回应,“那也不能让布鲁克林最美的女士醒来谁都看不到吧?”
布鲁克林?
他顿住。
面前的景象似乎有天翻地覆之感,佩姬的苍老面孔似乎逐渐年轻,有人在叫他们。
“抬头。”
维克托下意识抬头,看到照相机的闪光,他的两边分别站着佩姬和美国队长,美国队长揽着他的肩。
不只是兄弟的那种揽,有些过分亲密。
这种幻觉只是一瞬间,面前又变成了病房。
维克托还有些恍惚和茫然。
佩姬带着笑意看着他,没有打扰他的沉思,只在他又低头时才道“我猜你想到了史蒂夫,只有在想到他时,你才会露出那种表情。”
维克托:……
什么表情?
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表情。
维克托把佩姬的手在唇角做了一个吻的动作,然后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时间很晚了,我还要出任务……等下次再来看你。”
没人比佩姬了解维克托的嘴,如果有,那一定是史蒂夫。
有些话,信都不用信。
她扬了扬眉,颇似当年,“下次是什么时候?”
然后又放过维克托,“你快走吧。”
床头柜上的时间指到一个整点,佩姬看了看,道:“护工好像要来了?”
“就算有证件,也会引起别人怀疑的。”
维克托的动作顿住。
佩姬微微一笑,“除了史蒂夫,没人比我了解你。”
她往后靠了靠,闭上了眼睛,“赶快走吧……希望下次再见,你还记得我,我还记得你。”
卡特·佩姬,是二战时期很有名气的特工,也是神盾局的创始人之一。
就算在此时,她也不是一个很容易就被人欺骗的老人,更何况,那个人她熟悉。
维克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把衣服整了一下,然后开门推着手推车走了出去。
佩姬躺在床上侧身,用被单擦拭脸颊,又陷入了睡眠,在彻底睡着之前,她突然吐出一个词。
“勋章……”
之前忘了告诉维克托了。
一枚特殊的勋章随着她侧身的动作滑出脖颈的衣物,那枚勋章不是目前军方公布的勋章样式,上面刻了一行字母,但因为房间内太暗,看不清刻的是什么。
维克托出了病房,就去了更衣室,随便换了一套衣服,重新伪装自己。
任务目标这几天就会来见卡特·佩姬,维克托本来应该潜伏在医院内,把整个医院都摸透。
但他却走了出去。
他本来应该去其他可能碰见美国队长的地方,或者回九头蛇基地。
但他却避开可能存在的九头蛇特工,独自离去。
然后站在陌生的大街上发了一会儿呆,跟着一堆边笑边讨论‘美国队长纪念馆’的人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