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官员们每十日休一次假,职务繁忙或是家住太远的官员们平日里会选择直接住在官署,等到每旬休假时再回家,东宫自然也有职官和官署,微生骄这样的安排并不出格。
只是贴身伴读什么的……用词太过凶残。
直接住在东宫的话,最大的好处便是能减少每日的通勤时间,单说早晨,每日起码能多睡上半个时辰。
殷隋玉十动然拒:“不必了吧。”
微生骄:“要的。”
宫人在他的吩咐下出去传信了。
殷隋玉哽咽着收回颤抖挽留的手。
微生骄的视线从殷隋玉受伤的脚踝往上挪,又在她脖颈处停了一会儿。
殷隋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微生骄收回视线,总结道:“你下盘不稳,身量太薄,脖子细得我一只手便能拧断,脚伤好后来与我一同晨练。”
殷隋玉:“???”
为什么要做这么凶残的比方!
殷隋玉脚伤不能跪坐,微生骄还是让人给她换了高的书案。
她是脚伤而非手伤,任她如何卖惨,微生骄依旧铁面无情的压着她学习。
练字是从模仿开始的。
殷隋玉照着入门的正楷字帖临摹,当着微生骄的面,她把正楷摹成了狗爬。
时下并没有可以印着字写的硫酸纸,殷隋玉还真不是装,她确实不会用右手写毛笔字。
按理说,殷隋玉这些年练就了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平日里,任谁在旁边看她写字学习,任对方赞许或者嘲讽,她都像块磐石般屹然不动。但此刻微生骄站在旁边看她写狗爬字,他虽不发一言,但殷隋玉却感受到了莫名的压力和心虚。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让人自惭形愧的能力吗?
微生骄实在恐怖!
殷隋玉破罐子破摔:“我写不好这字。”
微生骄道:“学非一日之功,你尚还未入门便要放弃,这辈子也别想写好字。”
殷隋玉:“我也没想写好字。”
微生骄看着她,不说话。
“……这字太正,我练不来。”
“那你觉得什么字不正?”
殷隋玉看向书桌上、看向墙壁上、看向屏风上——
“那个!”
微生骄跟着殷隋玉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她指的是那副陵川图上的题字。
微生骄的神情有些许微妙:“真想学这字?”
殷隋玉想,屏风上那寥寥几字固然大气好看,但却不像出自任何一位她所知的名家之手,她这么随手一指,微生骄怕是拿不出对应的整副字帖来。固然他能让人去做出一副字帖,也得耗费上几日的时间,耗费一日,她便能少练一日的字。
殷隋玉不禁露出了开心的笑。
微生骄抽出一支笔,新拿了张纸,提笔写了个“永”。
“练吧。”
殷隋玉的头顶冒出一个问号:“?”
她下意识去看微生骄给她的那份日程安排,上面的字端正得像印刷一般。
殷隋玉的头顶冒出两个问号:“??”
微生骄说:“许你字丑得别出心裁,不许我字好看得千变万化?”
殷隋玉咬牙切齿:“行。”
殷隋玉开始悲催的练字。
傍晚,殷隋玉正准备做最后的挣扎逃离东宫,烁然就将她打包好的行李送进了东宫。
殷隋玉抓着烁然的胳膊蹦到墙角:“隋枝南他这也同意?”
烁然转述:“郎君说,您整日都要出去乱窜,碰见好多乱七八糟的男人,还不如在太子这儿安生些。”
殷隋玉:“……有没有一种可能,太子也是男的,东宫这儿也有很多男的。”
烁然恍然:“是嚯。”
殷隋玉看着傻傻的烁然,气不打一处来:“秋婵呢?怎么不叫她来?”
烁然继续转述:“郎君说,秋婵姐姐是女子,不好待在男人堆里。”
殷隋玉咬牙:“……那我呢?”
烁然再次恍然:“是嚯。”
殷隋玉:“……”
烁然拎着殷隋玉的行李,跟在单腿蹦跶的殷隋玉身后,进了东宫南殿的房间。
南殿是专门给东宫职官留宿的地方,南殿很大,住的人不多,彼此之间都隔着距离,殷隋玉到底不是在职的官员,被安排在最靠左的一间,她的隔壁以及隔壁的隔壁……都没人住。
什么贴身伴读,果然是说来吓人的。
南殿跟微生骄的寝殿隔了老远,在这边吵翻了天那边或许都听不见声。
殷隋玉稍稍慰藉。
她原本只是想闹腾闹腾,在不引人忌惮的范围内引人关注一下,巩固自身形象,追求美好自由,分明是一举几得的事,也不知道她爹跟隋枝南说了什么,二人竟然把她丢进了东宫,放到了太子的眼皮子底下。
再往多了说,在东宫,她比以前有更多的可能会遇上微生延和秦霜降这对卧龙凤雏,再加上微生骄……轻易就是一个修罗场。
我命危矣!
带着浓重的忧虑睡去,殷隋玉做了一晚上的噩梦,在梦中,她作为一个炮灰,死亡的方式千奇百样。被拔光头发然后片成片大锅蒸死、被一根棍子穿透身子架在火上烤死、被狗追着摔到地里爬不起来闷死……
醒来时,殷隋玉的黑眼圈大得像夜里被人打了两拳。
换好药,快到辰时,殷隋玉蹦达着前往崇文殿,开始了她全新的冤种一天。
途中,她觉得用来蹦跶的右脚脚踝隐隐作痛,到崇文殿后,“扑面而来”的学习任务太过沉重,压得殷隋玉苟延残喘,没有心思去关注她的脚。
午间,微生骄抽查了殷隋玉的学习进度后,终于点头放她去吃饭。
殷隋玉高兴的起身准备蹦去干饭,钻心的痛猛烈传来,她“啪”一下摔回了座位。
低头一看,右脚踝也肿了。
殷隋玉:“……”
可谓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好事成双。
殷隋玉悲愤道:“祸不单行!”
微生骄凉凉道:“得偿所愿。”
殷隋玉要被他气哭了。
不是真哭,但是很气。
殷隋玉瞪微生骄一眼,朝外喊道:“烁然,进来背我!”
就是腿瘸了,眼瞎了,从这里爬过去,她也要吃到那口饭!
烁然背着她往外走。
“等等。”微生骄忽然出声叫停。
“干嘛?”
微生骄看着她身后,表情有一种不可言说的微妙:“你……流血了。”
殷隋玉的脸色从不耐烦到疑惑再到震惊。
不会是……生理期提前了吧?!
微生骄看她脸色变换,脖子都红了:“要请太医吗?”
殷隋玉:“不用!”
微生骄又说:“不要讳疾忌医。”
所以你以为我是怎么了?!
殷隋玉麻木道:“我需要冷静一下。”
微生骄非常善解人意:“去吧。”
被当做痔疮也比被怀疑是女子好。
殷隋玉换了一身衣裳,蹲在长廊边长吁短叹:“我真是命途多舛!”
“个小废物!个小废物!”红红绿绿的鹦鹉挂在檐下。
殷隋玉:“?”
她反击:“你才废物!”
“敲泥爷爷!敲泥爷爷!”
殷隋玉:“???”
微生骄找到殷隋玉要把她抓回去学习时,她正在跟鹦鹉开骂战。
微生骄提醒:“你该去练字了。”
“西八!西八!”红绿毛鹦鹉无差别攻击,转头对他口吐芬芳。
殷隋玉:“……”
微生骄:“……”
虽然他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鹦鹉的语气显然是在骂人。
微生骄唤来宫人:“送回六殿下那去。”
红绿毛鹦鹉被带走,不甘的在笼子里跳脚,犹自叫骂:“龟孙!龟孙!敲泥爷爷!敲泥爷爷嗷嗷……”
殷隋玉:“……”
朝后,微生骄要去国子监讲学。
他打算拎着殷隋玉同去。
殷隋玉说:“我不愿再回到那个伤心地,我一看到课堂的桌子我就脚痛、头痛、眼睛痛……”
昨日本该放假而微生骄没给殷隋玉放,殷隋玉已经怨念了一天了。
微生骄无语的给她放了假。
在东宫养了许多天,殷隋玉本身的底子也没微生骄评价的那般废,什么一只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殷隋玉认为这是微生骄的恐吓发言。
殷隋玉的脚好了很多,至少她能一瘸一拐走路了。
上街时,行人们都避着她走,生怕她在自己跟前突然躺下。
殷隋玉一路畅通逛进了书市。
大钺好文之风极盛,书市里一溜儿的书店,一家比一家气派。
殷隋玉随便一扫,便能看见好几家书坊外贴着大字广告:
惊爆!《雅俗集》今日发行!从来没有人见过的……
名家三无先生、昆原居士、垂钓野老再出力作!
五险一金倾力巨著!《抢夺那个白月光》续篇重磅来袭!
……这一看,便是出自钱儒生的手笔。
不得不说,他真是一个成功的商人。
殷隋玉只是写了一个半月刊的策划案,这才半个月过去,钱儒生就把它从纸上落到了现实里。
殷隋玉买了一本《雅俗集》。
纸质和排版都能看得出做得很用心,定价不算贵也不算便宜。大钺的书本就卖得有些溢价,《雅俗集》的售价属于普通生活水平的文士们买得起,稍微困难生活水平的文士们可以两三个人凑着钱买一本一起看,或者一个人咬咬牙能买,买后也不至于饿好几顿没饭吃的定位。
殷隋玉在书坊内找了个空地坐下,开始翻阅这本杂志。
杂志分为几个内容:诗赋、文章、小说、趣闻,还有广告。
诗赋、文章两个专栏,刊的内容有出自名家之作、亦有的是那籍籍无名之辈所写,相同点是无一不精彩绝伦;殷隋玉的那四章更新被放在第三部分的小说专栏里;趣闻栏则记载了一些摸不着头脑的好笑事件;最后一页的广告栏里,《雅俗集》给自己打了广告,号召众人积极投稿,有丰厚稿酬……
大钺本来就是文学之花四处盛放的地方,而《雅俗集》是为他们搭建的舞台。
殷隋玉被杂志里的趣闻逗笑时,一书架之隔的地方传来了抽泣。
殷隋玉下意识回头,惊讶道:“白眼兄?你也逃学了?”
李之槐:“……”
他把下意识要对殷隋玉翻的白眼硬生生憋了回去,恶狠狠说:“与你何干!”
殷隋玉视线下落。
李之槐的手中捧着一本雅俗集,正翻到小说那一页。
殷隋玉默默翻出一张手帕递过去。
李之槐没好气一把抽出手帕,擤了好大一声鼻涕。
他对殷隋玉威胁道:“今日之事,你不许往外说!”
“不说不说。”
殷隋玉看了看杂志,又看了看李之槐:“……有那么感动?”
她也没写什么啊。
李之槐:“你懂什么?!”
“我不懂我不懂。”
李之槐抽噎了一下,别扭的说:“这书里写,这个人夜里做梦梦见亲人去世,结果没几日他的家人果真死了。人的梦果真能预警吗?”
他的眼神太过疑惑,表情太过难过,殷隋玉梗了一下:“……”
李之槐看到她的反应,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昨夜也做了……样的梦。”
李之槐好像真的要哭出来了。
“梦都是反的,”殷隋玉安慰他,“你亲人可能要复活了。”
李之槐:“???”
作者有话要说:惊!爱翻白眼的拽哥实际上竟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