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缓缓驶出库里,这是云泽第一次在春天离开库里。青草从脚下蔓延,溪水潺潺,雪白的羊在牧场上吃草,它们饿久了吧?
樱桃花已经长出了芽,似乎想用花朵挽留他们一行,然而马蹄声急急,催促他们远行。
按着现在的时间,他们赶到港口的时候正好是初夏,修好的晒盐场能在烈日下试验出最佳的效果。
这一次除了云泽和美尼斯,跟队的还有沙姆王子的副官和国王派来协助他的大将军的长子巴依。
巴依?云泽当时就想到了库里人非常喜欢的《阿凡提》系列,里面那个又胖又自大又蠢又贪婪……反正就是大反派地主,就叫巴依。
“你,知道阿凡提吗?”
云泽问了一句废话,库里谁不知道阿凡提的故事?阿凡提一出世,万人空巷,那种热度是假的吗?去年和今年出生的孩子,不知道多少取名阿凡提,他们的父母希望他们像是阿凡提一样聪明。
被调侃过无数次的巴依笑得很是温和:“我很喜欢阿凡提的故事。”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巴依像是那种文人、军师,实在想不到他会是一个年轻将军,而且脾气还不错,名字和大反派撞号也能心平气和。
马车里另一位是沙姆王子的副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黑皮汉子,长相刚毅,是很多男性向往的硬汉模样。
至于这次出行的目的之一的那个小男孩,也就是岛主儿子,现在是在阿梅那边的车上,那里有两个女战士,所以安全性也高。这孩子因为之前一起的小女孩不肯和他一起走闹别扭呢。
七八岁的孩子,一边哭得冒鼻涕泡一边认真地和另一个大了四五岁的女孩说‘我以后会回来娶你,你一定要等我啊’,然后路上就蔫儿了。
而那个坚决要留下的小女孩则说‘你离开了这里,美食华服环绕,很快就会忘记我。我不会跟着你离开,我会留在这里,努力成为女官。’,她虽然没有掉眼泪,眼睛却红了。
这个年代的孩子,真是生活逼着他们成熟。
这一出行是‘奉旨出行’,所以一路上都能直接找市政官进行物资补给,车队的规模反而比去绿云城小了。但是马车全线改造,空间更大一点,防震垫子更厚实,增加了两个透气的小花窗。最重要的是,车壁改成那种特殊车壁。
就是一层木板,中间一层牛皮(鱼胶作为粘合剂),再加一层木板,据说这种‘三合板’能有效阻止暗箭射入,造价当然也很贵。
但是马车依旧还是抖的,毕竟路况不好,加上车轱辘没有防震措施。云泽特别想念橡胶树,不知道这里有没有,他翻遍了商品册找不到。
他们现在坐的马车是白日休息用的,空间较大,有柔软的座位,地板上有个小卡槽,可以固定小矮桌,所以还能用作办公。到了晚上,若是没有民宿可以暂住,睡觉用的那种长条形的车厢就派上用场了。
这个季节出行刚刚好,没有夏日的灼烧和蚊虫肆虐,也不会冷到必须裹成熊才能出门,而且大雪容易让车队堵在最中间。
当然,春季也不是没有坏处,比如遇上饥饿的动物的比例更高。
车队多走大道,大道上有人,远远站住,可能在看着他们一行。因为太远,云泽看不到那些人的表情,只是从他们远远避开的应对方式看,应该是躲避和畏惧的。
不畏惧反而要迎难而上的是饿极了的野兽,甚至某一天晚上他们被一个狼群袭击了,伤了十多个士兵。士兵偶尔能吃到肉,夜盲症的情况没有平民那么严重,但是晚上是野兽的主场,又是被偷袭的,他们还是落于下风。
“被它们逃走了。狼群记仇,只怕这一路不安稳了。”领队的士兵说,他眉头紧皱,看起来心情很不好。受伤的士兵抹了药好多了,但是毕竟失了很多血,云泽作主让他们休息几日。车队里也有为这种突发情况准备的车厢,只是得挤一挤。
那之后车队的士兵更加谨慎了,夜晚守夜的时候用木头架成障碍,放铜铃。
那天铜铃响起过两次,但是不知道是不是狼。
这种略微紧张的气氛一直到他们进入下一个城市才散去。
市政官很热情地欢迎了他们,而且非常有效率地补齐了物资。他还说要设宴欢迎他们,被这支车队的负责人云泽拒绝了。他们在城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日天刚亮,用过早餐后他们就离开了。
路上看到很多准备外出去耕种的农民,赤着脚,肩膀上扛着锄头,闷不吭声走在路上。他们远远看到车队就避开了,一看士兵人高马大的样子就知道不能招惹。
连那些孩子都不太敢靠近他们,有些怯生生地看过来。
云泽却连感慨的力气都没有。震一路,休息一下,再震一路,这就是他现在的日常。一开始还有精力和人说笑,看看外面的风景,现在就是——睡觉。
这一路的风景都很是原始自然,看久了就觉得自己眼盲,总觉得差不多风景好像不久前才看过。
而路上的饮食自然也不像是在家里这么精致。对这个云泽倒是没什么要求,路上嘛,有干净的水和面包他就能活下去。但是刚吃完饭没有多久就坐在马车上震,这个对肠胃真不好。
为什么去绿云城的时候就没有震得那么厉害呢?因为雪吗?
后来云泽叫出了自己的白马,给它换了一个朴素低调的马鞍,他自己披上斗篷,严严实实盖住了,一路骑马前进。
这一下,他似乎又能感受到‘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的美好了——主要是马好,没什么颠簸感,加上外面的空气也比较清新。
他们走了一个上午,中午的时候在一个流动的小溪边上停下来。死水里可能含有致命细菌,所以他们一般都是选取有流动水源的地方暂停,方便取水和打猎。
他们常常看到小动物在溪边出没,但不是每一次都能猎到。这一次他们运气不错,打到了三只野鸭,还有一些鱼,还摸到了几个鸭蛋。
士兵现场用石头架起灶,开始煮汤和烤制食物,云泽在一边片鱼,抹上香料。
出门在外没什么讲究,美尼斯在一旁用鹅卵石砸蒜瓣,叫巴依的少将军还在烫鸭子拔毛,除了年纪最小的那个孩子眼巴巴看着,其他人都有事情忙。
阿梅见他无聊,给他倒了一杯用热水泡开的面糊糊和奶粉:“先吃着填填肚子。”
几个侍女要把之前士兵积攒下来的脏衣服清洗了,拧干晾晒。这些衣服要挂在架子上,架子可以固定在车上,一路摇摇摆摆直到晾干。
其实其他车队没有那么麻烦,除了身份尊贵的人,其他人不会频繁换衣服,一套衣服可以穿到发黑。而且经常洗,布料容易坏,他们日常在家也不会经常换洗衣服。但是谁叫这次出使的队伍里有两个洁癖呢?
他们的要求就是,五天洗一次澡换一身衣服。
侍女们现在用一种洗衣皂洗衣服,又干净又快,对布料损伤也小。要知道她们以前可都是用木棍捶打衣服进行清洗的。这是用一些动物身上的碎油脂制作的,这次出门,光是各种用途的家事皂就带了不少呢。
她们在一处比较浅也没有很多水草的溪水边,一边说笑一边洗衣。一个士兵拿着烤好的鱼过来,几个小的给了边上两个姑娘,最大最肥烤得最好的那一条给了阿梅。
“哟——”拿着小鱼的侍女朝着他挤眉弄眼,他咳了一声,长得黑,倒也看不出是不是脸红了。
阿梅大大方方拿下烤鱼,咬了一口:“你烤的?”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一直给你烤鱼吗?”年轻的士兵说。
阿梅看看鱼,又看看他:“那得看看你以后烤的鱼是不是一直这么好吃了。”
士兵得了允许,一脸高兴地回到士兵的队伍中,他的同伴给他起哄,甚至唱起了泰锡男人追老婆的情歌。
“阿梅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云泽托着脸,他自我感觉还很年轻,但是身边的人已经一个个掉入情网。如果他们之后生了孩子,那种岁月流逝的感觉还会更加强烈。
美尼斯以为他是担心新来的侍女不顺手,笑道:“阿梅就算结婚还是会在家里工作,就算没有在家里,新来的侍女也会好好接手。”
“倒不是为这个。现在为我工作的人越来越多,我在想怎么安置他们的子女。”
美尼斯都愣住了,他知道云泽很关心下属的生活,让他们修房子,给他们介绍异性,但是没想到现在竟然连孩子也要负责么?那些孩子……跟着他们的父母学习不对么?
美尼斯都忍不住开始反思,自己的下属好些都是父子、母女这样的传承。因为有父母带着,而且从小跟着学习,他们的子女一般出来之后能力也不会差,所以大部分人家都是默认这种家族传承的。
“殿下想要怎么安置呢?”他问。
“安置?也不是,”云泽笑了一下,“只不过每个孩子的想法不一样,有些想要继承家里的事业,有些想试试其他的。把他们聚集到一起,都试一试,喜欢干什么,以后就努力干什么。”
美尼斯忍不住想起自己小时候,一开始他是多么排斥成为祭司啊,功课都会故意不好好做。但是经历过背叛,又在外面游历三年,他才发现,成为祭司,是通往自己的目的地最短的一条路。
“这是很好的想法,如果殿下在做这种事,可以让我下属的孩子也加入吗?”
“当然可以。”
中午用餐完毕,又补充了一些干净的水,他们再次出发。
云泽回到大车厢里,巴依他们在下棋,泰锡本地一种棋,棋子是小木棍,小木棍的头顶有十分抽象的动物图案,每个图案的作用和走法都不一样。而棋盘是有很多小孔的木板,木板是彩绘的,十分精致。
巴依看起来笑眯眯的,下手却是雷厉风行,对面那个黑脸的汉子虽然一直面无表情,但是对着棋盘发呆的时间却越来越长,显然已经被逼入绝境。
云泽手里拿着他的水囊,一边喝一边围观,其实他不太能看明白。
这种棋美尼斯也很擅长,云泽在他手里极少能赢。但是走云泽自己琢磨出来的飞行棋的时候,美尼斯就很少能赢。
那一边,这场棋终于结束了,毫无意外是巴依赢。云泽就叫人从某个行李箱里翻出他的棋盒子,里面除了飞行棋还有五子棋和象棋。
他就拿出飞行棋:“我们来玩这个怎么样?”刚好四个人都能玩。
专注做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一下就到了晚上。
但是他们没有到达任何一个城市,附近也没有村庄,看起来还是一片很原始的荒原的状态,有草地,有稀疏的树木,有乱石,还有一些小水坑。
这时候开始下雨。
泰锡的春秋多雨水,他们不是第一次遇上下雨,但现在这个环境确实不太友好,连一个安全的后背都没有,空旷的地方,一群落汤鸡。
训练有素的士兵很快砍伐了树木搭起几个简陋的三角帐篷,就是三个木头搭起架子,然后披上牛皮。他们烤着一点点火,把云泽等人和货物围到了中间。
他们四周围设置了一些陷阱,还有木栅栏和铜铃。
云泽躺在车厢里,但他睡不着,不知道怎么的,有点不安。
忽然听到了铜铃的声音,混在雨中,有些不真切,但是士兵的吼声他听得清清楚楚。
“拿好武器,狼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