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美尼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云泽,但似乎……好像,也没有感觉很意外。从他来库里那次救下的那个女孩就知道,他内心里是很厌恶甚至反对这种事。只是以前的云泽把这种讨厌藏到心里不说,现在他选择说出来,并且制定规则。

曾经有不喜欢早睡的城主规定了居民必须晚于什么时候睡觉,云泽只是规定男人女人要风流也不能找年幼的男孩女孩,比起来简直过分宽厚。

把一个孩子折腾成这样也的确是太过分了,难道不能安安心心找个女人结婚吗?他自己作恶也就算了,还恶心到了云泽,真是死不足惜。还特别挑了他们来绿云城的第一天,若云泽是那等性格暴躁的神灵,这时候就该直接降下洪水淹没这些罪人。

但是就算盛怒之下,云泽依旧选择了不使用直接的暴力解决事情,而只是制定了一个堪称宽厚的规则,绿云城新的律法,他还是那个善良的神子啊。

今天也是滤镜八百米厚的美尼斯提议道:“主人犯罪,其从者也有罪,不如割掉鼻子,示警众人。”

他又对其他人说:“神子殿下的愤怒是有理由的。神灵赐予男人刚强,又赐予女性孕育,二者结合便是延续生命的能力,这能力是神圣的,也是应该给与保护的。

“但是这个男人对年幼和男孩和女孩下手,并不为生育子嗣,也不因为他们是合法的夫妻,为了情感的交融。那么这样的行为是什么?难道不是对神所赐的物件和生育祝福的犯罪吗?”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神奇,杀人,只要对方是奴隶,那就没关系。但是渎神,哪怕你为恶的对象是奴隶,也是犯罪。类比起来就是:你可以赐你的奴隶一死,但你不能对他/她‘犯罪’。

如今这个生育后代困难的年代,男性的一个铅笔两个蛋和女性的生育能力被看作神灵对人类的赐福。这个男人不为生育后代,寻找小男孩小女孩只是为了发泄兽欲,错误使用了神灵赐给男人的铅笔加鸡蛋,云泽要是说这种行为是对生育和性欲之神的亵渎,也是没毛病。

因为杀了奴隶就降罪某人,这是不合情理的。但是因为亵渎神灵降罪某人,这就合情合理了。

于是神子反常的举动也就有了解释——当着神子的面亵渎神灵,你丫是要上天吗?

于是在场诸位,不管内心认同不认同,脸上都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大彻大悟。

他就完全没觉得哪里不对么?云泽愣愣看着侃侃而谈的美尼斯,心想着他不觉得自己有点崩人设吗?他刚刚不但一点不善良,甚至有点儿恶毒——男人都知道被截掉铅笔和鸡蛋是多么可怕的惩罚。

美尼斯甚至还加了刑法,判定为虎作伥的打手们也有罪,要割掉他们的鼻子。

泰锡的刑法在诸国中不算严酷,要割掉鼻子,那是偷窃一块金子以上的罪才会产生的。人们一看某个人脸上没有鼻子,就知道这是一个罪人。

一个人熬过了割掉鼻子的疼和后遗症,以后还要被人指指点点,一生一世活在阶级最底层,这是极为可怕的刑法。

为一个人设一个新的律法,说起来特别新鲜。

如果有同样爱好的人,这会儿该说云泽管得太宽,且不合理云云。但是在场男子没有一个如那个死狗一样被拖走的人一般喜欢这种年纪很小的孩子(虽然十三岁在他们这里已经不小了),并且做这件事只为了折磨人,所以这条法律对他们完全没有影响。他们也就不觉得不对。

不为生育后代,也不是水到渠成的情感和身体的交融,说他们是亵渎神的赐福,有毛病吗?没毛病。

就这样,云泽来了绿云城的第一日,连城主府都没有踏入,就干了一件大事,加了一条明文规定的法律,适用于所有人,包括贵族和奴隶。那些不想要遵守的,要么你贵过神子,要么你搬出绿云城,放弃这边所有土地资产,否则就得听从。

市政官弯着脊背,他再也不敢觉得神子天真善良好糊弄了。你看他笑起来像孩子一样,你看他眼里是不谙世事的天真……但他是神子,他一句话,就能变成绿云城的法律,他一个愤怒,就改变别人的一生。

神子确实天真又善良,但有时候天真善良也很可怕。

云泽和美尼斯等人进去城主府,阿梅已经带着侍女重新打扫主人间,其他客房也都打扫好了。

那两个孩子还没有醒,被安置到一间客房,有人照看着。云泽遵守泰锡的规矩,他用两罐盐‘买下’了两个孩子,现在他们是云泽的奴隶了。

洗过脸,云泽坐到椅子上,把刚刚的事翻出来再想了想。其实还有些冲动了,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但是当时他已经忍不了了。

大概有损他往日的形象?

云泽苦笑一声,他在泰锡这么多年,也确实被惯得过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谨慎和忍性。

云泽很不喜欢冲突,他是那种会为别人着想的亲和度很高的人。遇到矛盾的时候,他甚至会本能地后退一步,宁可承担更多责任,就是为了不起冲突。他这样的人,就是传说中的老好人。

可是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在说明,他已经变了。

“殿下。”

云泽转过身,看到美尼斯走进来,门关上了,侍女阿梅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您还好吗?”美尼斯走过来,弯下腰,额头碰着额头,“我们都很担心您。请不要为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这个世界没有那么美好,但也没有那么糟糕。您以前生活的地方,一定非常美好,所以乍一看到,难以接受。”

“你们担心我觉得难受?不会觉得我过于严厉吗?”云泽抬头问他。

“怎么会,您一直是对的。并不能因为错误太寻常,就认为它是理所当然的,既然是错的,就应该被惩罚。何况,这是您的城市,您说的话,就是这个城市的法,这是您的权利。”美尼斯看着云泽的样子,好像淋过一场雨的小羊,毛发湿哒哒贴在身上,有气无力的样子。

他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和眼睛。

殿下,您这么温柔,若是被这个残酷的世界伤害了,该怎么办?

“我终于知道熊孩子都是怎么养出来的了。”就算作天作地,也有一群熊家长在身后鼓掌叫好,那怎么会不继续作呢。

突然成了熊孩子一员的云泽忍不住笑出来。

他从小被外婆教育要懂事、听话,不要给人惹麻烦。小时候打的架,不管是不是他的错,都要先道歉。因为别人有爹妈护着,他没有,别人有任性和作死的权利,他也没有。这一切让他变得畏惧,很不安,害怕改变,害怕冲突。

原来做什么都有人护场子是这种感觉啊,仿佛炎炎夏日吃进嘴里的冰杨梅,郁气全消。

突然发现自己有点讨好型人格的时候,云泽一度焦虑和烦躁,感觉全世界都在让他低头。

那时候开始,他开始控制自己,不轻易流露对人的欣赏。他一遍一遍,用最严苛的眼光去挑剔周围的人,一次又一次试探,再试探。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安全感,住在屋子里,却像是置身冰天雪地。

他害怕受到伤害,就拒绝了所有靠近的人。

云泽伸手抱住美尼斯,脸埋在肩窝里,声音低低的:“你们要把我的冰屋子融化了。”

美尼斯小心伸出手,回抱他。

云泽好好睡了一觉,吃了一顿好的。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云泽出了房间,他到了有着办公室功能的一间屋子里,那里还放着许多半成品的泥板,和一些桌椅,连用来烧泥板的火炉都有。

市政官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他两个儿子并不在,只有他一人,看云泽的眼神也不像是刚开始那种,现在是尊敬夹杂畏惧。市政官终于意识到,云泽对他,是掌有生杀大权的。这个权利,无论他用或者不用,都一直在那里,并不因他的态度转移消失。

“请坐。”云泽对市政官点点头。

“是。”市政官直到云泽坐下,他才小心坐到椅子上。

云泽问了一些常规问题,比如绿云城的人口,耕地。他重点问的是绿云城的贫困人口,也就是拥有少于一块地的家庭。以及这几年绿云城的非自然死亡率,类似暗杀、虐杀、疾病死亡等等。

这些市政官都做了预习,目前看来都还能答出,大体还是做得不错,差强人意吧。

其实在路上,美尼斯已经把这些说过一遍,云泽就是找市政官对一对,看能不能和自己这边查到的对上。现在一看,基本上没什么问题,只是最后云泽笑着提醒了一句:“听说你的弟弟强行用自己一只年老病弱的牛换取别人的强健体壮的牛?我不是很喜欢。”

市政官冷汗都下来了,他颤抖着声音回答:“殿下,是补了一只鸡的。”换是换了,最后还是有补偿的,所以那个人也就同意了,并不算是巧取豪夺啊殿下!

“你的意思是,你弟弟喜欢谁家的好牛,随便塞过去一只病歪歪的牲畜和一个巴掌大的鸡仔,就能抢占了?这么说来,我也很喜欢你们家里的牛和马呢。”用一只又老又瘦还病着的老牛就能换取人家养好的肥牛,这世界上可没有这么好的买卖。

“是,殿下,我立刻让他把牛还回去。”

“你让他还回去。”云泽看着他,似笑非笑,“看起来,绿云城是市政官说了算啊,你说行就行,你说不行就不行。只怕这个地方,你说的话,比国王定下的法律还要厉害。”

杀人诛心,市政官已经面无血色了,他哪里敢应这样的话?是嫌自己活太久?

他一下站起来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双手手心朝上,是一种完全顺服的无害的姿态:“殿下,我绝不敢有这样的想法。我是为国王陛下和您看管牧场的牧人,那牛羊是您们的,奶酪和麦酒也是您们的。”

云泽的手指敲击着扶手,手指上黄水晶的戒指一闪一闪,时间慢慢流逝,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市政官身上的汗几乎打湿了衣服,那边云泽终于开口了:“说得很好听,只是不知道以后做得如何。咱们绿云城对这种事是什么规矩,你就按什么规矩办,如果你做不好,多的是人想做。明白吗?”

市政官额头碰着地面:“明白,明白,殿下放心,我一定照规矩处理。”

“你先起来吧,今天我并不是来问罪的,否则你要回答的不会只是这一个问题。”

不会只是这这一个问题?市政官心都颤抖起来,拼命回忆自己还有什么把柄可能落在对方手上。

市政官从地上爬起来,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他坐得很小心,就坐了半边的屁股。

云泽伸手从桌子上拿了一个空白的半成品泥板,漫不经心地说:“来说说那个男人的事。既然开始了,总得尽善尽美,给它一个完整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