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阿吉太饿了,但这时候身体里却涌起了无数的生机,他也是抢夺食物的一员。

因为有卫兵守着,有武器威胁,大家也只能一直吞咽着口水,乖乖的排起长队。阿吉的老婆来得晚一些,她眼睁睁看着丈夫跑远,却实在没有力气追。她比阿吉还饿,几乎跑不动。

“阿吉!阿吉!”阿吉的老婆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她心里担心儿子,又没注意,不知不觉就进了排队的队伍。

“带碗了吗?”

“带了带了!”早有准备的人欣喜若狂。满满的一勺辣白菜倒进陶碗里,里面飘着一块白菜和一片冬瓜,还冒着热气。迫不及待喝上一口,热辣辣的汤汁,对只是吃过粗盐煮原始苦涩的蔬菜的人而言,真是新奇又美味。

云泽那么嫌弃的汤,在真正断炊的人这里也是美味的。

除了汤,还有一个拳头大、扁平、硬邦邦的、咬下去有点脆的豆饼,生咬对牙齿是种考验。

“他怎么有面包?”人群里一个又脏又瘦的人喊着。

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守卫给了一个孩子面包。

守卫看了他一眼,凶狠的眼神差点把他吓得腿软。若是别的时候,对这种捣乱的小混混,他早就一鞭子抽上去了,但这时却还是憋住了,喝道:“神子殿下的命令,给老人和孩子一点柔软的食物,怎么,你是老人和孩子?”

那人躲了起来:“不不,我随便问问,大人不要见怪。”

其他人就看着那些老人和孩子手里的面包,虽然很小,但是柔软,散发着纯粹的麦香味。这竟然是一个贵族们吃的那种白面包吗?

侍卫注意到这些,他们就让老人和孩子在这里吃完再离开。吃到肚子里,这些东西才是他们自己的。

“大人,我家里也有一个孩子。”一个中年人转动着眼睛。

但守卫只是不耐烦地让他去边上别碍事:“下一个,碗,快点。”

下一个就是阿吉,他是为了治病过来的,压根就没带什么碗,这会儿急得额头的汗都出来了:“大人……我、我没有碗……”

阿吉特别怕这个守卫一生气就不给他东西了,他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那热腾腾的汤,里面有新鲜的蔬菜,还有一个豆子饼。

“没有碗,那汤就没有了。只有一个豆饼。”

峰回路转,没想到还能得一个豆饼,阿吉千恩万谢,然后被后面急不可耐的人赶去一边。

豆饼一到手,阿吉就像是被迷惑了一样一口咬上去。豆饼很硬很干,仔细说来不好吃,但是阿吉饿久了,他吃着一块咬下来的豆饼,用牙齿磨着,越吃越香,觉得身体都热起来。

豆饼这么好吃,汤又如何呢?那些人他们喝得多香啊,说味道很好,加了盐。可真是奢侈,加了盐的汤免费送,他们很多人都很久没吃过加盐的东西了。

阿吉真恨自己不听阿泰的劝告。

最后阿吉只吃了两口豆饼,他强忍着诱惑,把剩下大半个塞进口袋里,这是要留着给他的老婆和孩子的。他在人群里找自己的老婆,因为有凶狠的守卫,他也不敢大声喊,而是一个个地仔细打量队伍里的女人,想要找出一个背着孩子的女人。

这时背着孩子的阿吉的老婆已经被挤到食物和守卫的面前。

年轻的守卫一看是个如枯骨一样的女人,背着一个看起来就是生病了的孩子,他想起了神子殿下的嘱咐,声音也柔和了:“孩子是生病了吗?”

“是。”阿吉的女人一边吞咽着口水,一边低着头蚊子一样的哼哼。

守卫拿了一个豆饼和一个面包塞给她,然后对着另一个一直环胸看戏的守卫喊道:“这是一个生病的人,带他们去见祭司大人们。”

阿吉的老婆捧着温热的食物毫不反抗地被领走,阿吉这时也发现了他们,他想要跟过来,却被守卫拦住。

守卫瞪着一双眼,看起来凶神恶煞。

“站住,再靠近就杀了你。里面是神子殿下和祭司大人们给人驱逐邪恶治疗伤口的地方,闲人不许靠近。”

阿吉对着刀尖,冷汗像是泉水一样,但想到里面的老婆孩子,还是鼓起勇气:“大人,那是我的老婆孩子,求您,让我进去吧,我的孩子得了热疾,他已经昏迷一天了,身上像是火炉一样滚烫。”

阿吉的老婆也停了下来,喊阿吉的名字。

守卫便将他放过了:“快去快去,早点把孩子送过去。”

云泽没想到接到的第一个病人是一个高烧的孩子,他带着一群祭司和一群拿着纸笔的小祭司走到准备好的屋子,边走边吩咐来报的守卫:“把他们带过来。”

他们走到一个长条形的房间里,房间左右两边各放着六个小木床,自带一个置物柜,上面铺着洁白干净的亚麻床单,还用草垫子做了枕头。

另一边,阿吉一家三口也到了,他们战战兢兢的,呼吸都不敢大声。

“别慌,把孩子放到床上。”云泽尽量用温和的语气安抚这对犹如惊弓之鸟的父母。

阿吉夫妇看到云泽,整个人已经傻了,两人就像是被操纵的木偶,愣愣地将孩子放到最近的一张床上。这床很干净,两人都很小心,怕弄脏了,手脚都不敢乱碰。

云泽在床边坐下,他摸摸孩子的额头,的确发烧了。

“孩子,你还好吗?”他小声问。

这孩子睁开眼睛,睁了一半,有些迟钝地看了云泽一眼,显得很疲惫也很乏力。

情况还算好,没有真正昏迷,还有意识。

云泽拿了一个扁木棍,让侍卫举着火把靠近一点,然后看向床上的孩子:“孩子,把嘴巴张开,啊一下。”

扁木棍压着舌根,让这个孩子有些本能的反胃,云泽赶紧看了一眼,扁桃体有点发炎。其他两个祭司也看了一眼,看看发炎的扁桃体是什么表现。

因为这孩子看着不太舒服,所以只是几秒云泽就收回了扁木棍,放到一边,待会儿让人高温清洗消毒,还能再用。

“去拿一块干净的麻布过来,还有毛毯和凉水。让厨房煮一些面汤,快一些。”

云泽有条不紊地吩咐众人,又把其他祭司叫过来,让他们自己去看、去判断这个孩子的情况。

这些年轻祭司都是有丰富治疗经验的,他们当然看出来这是发热,但是云泽的处理手法和他们有些不一样,没有祝福咒语,也不是喂盐汤。

面对高烧,泰锡本地的治疗方法是:用冰冷的水擦拭患者身体,喂他吃盐水,然后念咒语,等待结果。有时候这是有效的。

一个青年祭司有些迟疑地问:“殿下,不需要祝福咒语吗?”

“祝福咒语还是要的,但不要太长。”云泽对咒语没有偏见,在这个时代,咒语充当着‘心理安慰剂’的作用,可以让患者安心,求生欲更强,治疗的效果更好。

提出这个说法的祭司脸红了,神子本人就是最强大的祝福咒语,哪里还需要另外念一次?

祭司们讨论得热闹,不过他们压低了声音,其实并不吵闹。

一旁的阿吉夫妇就像是两尊木头,只是呆呆地看着房间里的人。

云泽的相貌是一则,其神子的身份是一则,过于和蔼的态度是一则,那么多祭司和小祭司是一则。两个人的人生观在激烈地碰撞,所以一时半会儿难以回神,连儿子的病也顾不上。

很快毛毯、麻布和水被送过来,云泽将毛毯盖在这个孩子身上。然后把麻布折叠好,凉水浸泡,拧干放到那个孩子滚烫的额头上。

“一会儿布就没有那么冰了,需要重新浸泡拧干放在额头上。一直高温对大脑有伤害,所以需要尽快降温。另外,还可以用麻布沾温水擦拭耳后、腋窝、手脚心这类容易出汗的地方,帮助散热。凉水的刺激性太强,用温水更合适。”

祭司们一边记录一边询问,幸好这几日云泽狠狠恶补了一些医学知识,只差没有把游戏里的医书背下来,所以大部分疑问他都能回答。

而且,说真的,这个时代还是医学荒漠,稍微有点见识的现代人都知道的基本常识,在这里却还是高深的学问。所以云泽教他们没什么问题,像是小学生教幼儿园小朋友单数字加减。

再如何,总比受了伤还往别人伤口抹牛粪强一点。

一会儿面汤来了,稍稍放凉一点,他把这孩子扶起来一点,背后垫上靠枕,用勺子勺一点,凉一点,喂给这个孩子。面汤不多,一小碗,喂完观察了一会儿,看对方精神还好,云泽让其中一个祭司把他制作的药剂拿过来。

云泽给这个小男孩喂了三勺药,又喂他吃了干净的温水,然后让他继续躺下休息。用这种药剂让一个发烧的成年人病愈需要半碗,三勺是再次减半之后的分量。

“喂药之前最好让病人吃一点清淡易消化的食物,像是面汤,但是不要喂牛乳羊乳,会破坏药性。不过如果遇上不小心吃了毒草的病人,催吐后可以喂一些牛乳,牛乳可以缓解部分毒性。”

祭司们纷纷记下,他们知道人腹中难受的时候可以喂牛乳,有时候可以缓解疼痛,有时候不能。但他们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要喂牛乳,现在知道了。

云泽和祭司们说完之后转向那对夫妇:“你们守在这里,额头上的麻布记得换,如果人醒了,再喂他吃点东西和温水。如果孩子要上厕所,床底下有夜壶,不要让孩子出去,外头冷。”

阿吉夫妇一直点头:“是,殿下。”

云泽又说:“放心吧,孩子会好的。”孩子生病,对一家人都是一种折磨。

“是,殿下。”

一直到云泽一群人都走了,他们还在那里低着头说是。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那么大的屋子,像石头一样平整的土地和墙面,刷了白,有很多通风口,一丝早春的寒风吹拂到脸上,把两个人冷醒,阿吉夫妇方才如梦初醒。

今天所见所闻,远远超越他们能想象的极限。

两个人都呆呆的,他们不敢坐在床上,那上面铺着柔软的亚麻布,比他们身上的衣服还好,他们也不敢去碰盖在儿子身上的羊毛毯,那么柔软那么洁白。

阿吉夫妇坐在地上,小心靠着儿子躺的这张床。

“那是神子殿下啊。”好半天,阿吉才吐出这一句。

两人不敢直视神子,所以记不得神子的具体模样,只是心里的感激和敬爱将那个身影变化得格外的美好,浑身都散着光芒,像是一个小太阳。

阿吉拿出口袋里的半个豆饼:“神子殿下给的,你吃。”

阿吉的老婆摇摇头:“我有两个,还有一个是面包呢。”

“留着,给咱们儿子。这小子,比咱们有福,他让神子殿下亲手摸过脑袋,肯定能好的。”阿吉感觉肩膀上的石块好像被搬走了一块,浑身都轻松了。

“还喂了药和汤,盖了毯子。”阿吉的老婆飞快加上这一句,语气里说不出的感激。

阿吉笑着笑着,忍不住伸手掐一下自己的鼻子。他是从来不信奇迹的,但是这一瞬间,他突然有了一种希望,或许他的儿子会有不一样的命运,从他那祖祖辈辈的牛羊一样的人生里走出来。

云泽在神殿忙碌的时候,美尼斯也没有闲着,他要将他名下的和云泽名下的土地转一遍,换掉不合格的下属,然后安排今年的具体工作。

两人都是大地主,云泽甚至有一个城市和一个金矿,所以美尼斯几日前就出发了。

他准备走曲线把自己管理的神庙都转了一遍,然后是两人名下的土地和封地。他们一行人都骑着马,日夜兼程,但就算这样来回也得一个多月。

两人名下的麦田、牧场、葡萄酒园等都在库里附近,美尼斯走一圈就逛完了。

云泽想要种大片西瓜,说需要松软的有营养的砂质土。也巧,他的葡萄园那边多是这种土壤,可以专门空出一块地种西瓜。

吩咐了种西瓜的事后,他去了自己管辖的附近的神庙,检查了当地祭司上交的账单等物,大致是没有问题的。

美尼斯换掉了两个风评不好的小吏,对祭司提点了一番,然后按着神殿的要求让他们今年在神庙所属土地上种植玉米(种子很早就送来了),收获后将玉米分至少五分之一回馈给村民,并且提供种子兑换,鼓励他们种植。

当然,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这会儿还是初春。

美尼斯还得马不停蹄赶去下一个地方。只能说幸好这种检查工作三五年做一次就足够了。

“云泽现在在干什么呢?”美尼斯坐在马车上,一只腿曲着,一只自然下垂。他靠着车厢,手里拿着水壶,看着天上的月亮,想着库里那轮‘月亮’。

在他的不远处,侍卫们正围着篝火烤着兔子。他们吃着烤兔子和面包,喝着酒,大声谈笑。美尼斯这次出门带的人不多,但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

“大人,可要用些东西?”侍卫长拿着一块烤好的肉靠近美尼斯。

美尼斯伸手把那根树枝接下,正要吃一点,草丛传来了奇怪的声响。

美尼斯在外游历多年,什么没遇到过?他一下听出这是布料摩擦草叶的声音,手立刻伸到腰上,喝道:“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