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里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院子里的树都覆上一层薄薄的雪衣,云泽早起读过书,也吃了饭,正在院子里散步。
院子的另一边传来士兵早起训练的声音,格斗训练是不可懈怠的每日修行,奴隶兵若是失去了战斗力,他们将失去存在价值。只是云泽总担心他们营养不够,刚好那日宴会留下不少骨头,所以每日还能供应一点骨头汤。
能不能补钙不知道,至少肉味可以安抚一下躁动的味蕾。
云泽有时也会去看看他们,那种格斗中展现出来的力量感很迷人。
“其实我从小学习格斗。”美尼斯这样说着,然后脱下碍事的披风和外袍。他里面穿得很薄,轻易就能看出身体的肌肉线条,美尼斯有着宽阔的肩膀和窄瘦的腰,腿修长笔直。
云泽愣了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文质彬彬的人显露出了身上极具力量感的肌肉,总是让人眼前一亮的,甚至比那些肌肉壮硕的大汉更吸引人。
而且美尼斯可不是只有看起来是不错的,真正动起手也是‘真不错’。
云泽看到他走下场将两个看似魁梧的战士直接掀翻在地。若说格斗是战士的舞蹈,那美尼斯一定是其中的佼佼者,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力与美,那些动作干净利落,一点都不花哨,但是一击必杀,绝不拖泥带水。
接着他稍微整理了一下没怎么凌乱的衣服,穿上外袍,再次变成那个斯文有礼的祭司。
“美尼斯,你好厉害。”云泽的眼睛亮起,文武全能啊,自己这个小伙伴是不是太厉害了?
发现云泽已经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美尼斯微微一笑:“殿下想学的话,我教你。”
“想!”
这样,云泽有了新的每日任务,格斗术。
他们紧急用过滤过的细软沙子堆出一个沙场。就是在室外隔出一块空地,石栏隔好,铺上柔软的沙子,免得他们训练的时候摔伤。这种过滤过的细软金色沙子可以有效保护训练中的士兵。
美尼斯是个认真负责的人,说了教,就不会因为喜欢放水,甚至因为喜欢,他还会更加严格一点。
这个时代从来没有真正安全过,美尼斯希望云泽有更多的自保之力。不能把希望都放在守卫身上,什么事都可能出现意外。
身边的侍卫和侍女可能来不及保护,甚至背叛。而前一日还对你十分友善的旅店老板已经在暗地里下毒以图谋财物。
人性太过复杂,一生有五个可以绝对信任的人就是很了不起的事了。所以,不要把安危轻易交托他人,自己一定要有能脱离危险的能力。
年少游历许多国家,见识过人世间最残忍一面的美尼斯一直有着这样清醒的认知。
云泽再一次被狠狠摔在沙堆上,那动静连四周守卫看了都咂舌:好狠。
美尼斯压在他身上,控制住他的手脚,云泽第一时间失去反抗能力。但云泽双眼闪闪发亮,他问:“这一次打到你了,是不是?”
“殿下很厉害。”美尼斯由衷赞叹。云泽的学习能力很强,不只是在文学上,还有格斗术上,同一个错误,他一旦意识到,很快就会改变。而且云泽也从不抱怨和气馁,被打倒就站起来,越挫越勇。
美尼斯低头看着自己怀里,因为剧烈运动还在大喘气的云泽:自己怎么能这么会挑选,喜欢上这样符合他一切幻想的人?
“殿下,今天就到这里,您先洗漱一下。”美尼斯站起来,把云泽也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尘土,用指腹小心擦去脸上的灰尘,结果发现他脸颊上不知何时蹭破了皮,顿时心疼道,“我下手太重了。”
就算在柔软沙地上,这样的挫伤还是不可避免。
云泽疼得呲牙,嘴上却不以为意:“一点点伤,一会儿也就好了。”
他二人结伴回各自屋里洗漱,房里早有热水备齐,作为贵族里的两个异类,无论云泽还是美尼斯,他们都不喜欢洗澡的时候身边有人,一切都是亲历亲为。
云泽脱掉衣物,解开围着的头巾,把辫子解开。他小心梳理头发,虽然已经层层武装,头发里还是有许多泥沙,抖也抖不干净,只能彻底洗一次。
每一天他能抖下来的沙子都有半斤,有时候耳朵里也得清理一下。
他洗了澡,又把头发清洗过,门被敲了两声。
云泽已经穿好了衣服,便说:“请进。”他猜是美尼斯,果然就是美尼斯,也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
他看云泽坐在镜子前擦拭头发,就搬了椅子过来,顺手拿起一块干的棉巾给云泽擦拭头发。棉巾因为吸水性很强,大家也很喜欢拿来作毛巾使用。
美尼斯手法轻柔,而且小心避开了敏感的头皮,他擦干净头发之后开始给云泽的头发涂抹一种香膏,这种香膏可以润泽头发,还带来一种迷人的香气,云泽舒服得简直要眯起眼。
与此同时,云泽对着镜子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有一些擦伤和瘀伤。他是留瘀体质,特别容易青一片紫一片,这个身体似乎也有这样的小毛病,基本每一次训练下来都会特别惨烈。
这些伤痕要立刻处理掉,否则别人看到了还以为他遭受了什么虐待。
“脖子后面也有。”美尼斯提醒道。
云泽对着镜子看,看不到,他就把药膏给美尼斯:“能帮我涂一下吗?”
美尼斯已经梳理好了头发,接过药膏,这是一种淡黄色的膏药,沾在皮肤上凉丝丝的。美尼斯小心给云泽涂上,涂上几秒钟淤青就失踪了,但他还是自责。自从跟着他学习格斗术之后,云泽的药膏消耗量就变得特别大。
当然,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的。
在美尼斯十二岁的时候,他最信任的两个人合起来背叛他。
美尼斯被药昏后送到了一个奴隶贩子那里。他们特意吩咐要给他烙印,烙在脸上,彻底断绝他起来的希望。
若不是他从小学习的格斗术和药理方面的技能协助,就算母亲及时找到他,他也已经被烙上奴隶印记,从此以后祭司的身份将永远和他无关,他的人生也会有完全不同的发展。
奴隶烙印难以去除,这会成为永久的耻辱。泰锡国不会允许一个有奴隶印记的人登上高位,他甚至会失去贵族的身份,只能被人养在无人知道的地方。
也是那一次之后,美尼斯决心游学国外,逼迫自己离开温暖舒适的家乡,快速成长起来。
他在外面摸爬滚打,生活磨掉了他天真的骄傲,但苦痛催促他向前。
成为大神官的继承人,这个执念让他在一次次难以忍受的挫折里快速成长,而他现在也做到了。
美尼斯知道云泽和自己当时的情况不一样,神子的身份让他受到了许多关注,云泽身边服侍守卫的人很多,都是仔细调查过身份背景的人。甚至他所用的餐具也全是银质,就是为了防止有人在食物里下毒。
可以说,云泽遇到那种危险的概率很低,但就是这么低,美尼斯依旧承受不起。
云泽是他人生里的第二个执念。不让他遇到便罢了,但是既然让他遇到,便是神魔也不能夺走。
云泽已经擦好药,左看右看没有痕迹,转身对美尼斯道:“过几个月,你也会用上药膏的。”
美尼斯喜欢他,滤镜得是千米厚,就连他现在说话时候那种小骄傲都觉得可爱,想要揉一揉头发,揉得他整个儿炸开,拿手推着他,哼着说痒。
但美尼斯什么都没做,只是笑道:“是,殿下很厉害,过几个月我就向您借药膏。”
云泽笑着收起药膏,美尼斯的回答他一点不信。
他算是发现了,身边的人都惯他,他说什么都对,美尼斯还能稍微控制一下,其他人夸起来才叫不要脸。差不多就是小宝宝哼哧哼哧走两步,一群人围着他夸‘好棒棒’这个程度。
云泽必须一次又一次提醒自己,才能勉强抵挡住这巧克力甜心弹的轰炸。
“殿下这段时间有事要交代我么?我可能要离开几日。”美尼斯问。
“最近?最近倒是没什么事情……哦,对了。厨房的废油熬好很长时间了,我要作些手工皂。以前也没觉得非要不可,最近的日子天天在沙堆里打滚,没有香皂真不行了。”云泽摸摸头发,现在还感觉头发里有沙子,“怎么?美尼斯有什么要紧事么?”
“也没什么,我弟弟过几日结婚,让我过去一趟。”美尼斯平静地说。
“欸?”云泽一听站起来,“是你弟弟结婚?我也能去吗?”他还没见过这个时代的婚礼,而且还是美尼斯的弟弟。
云泽还有些自己的小想法,他想离开库里看看别的地方,也想知道在别处自己的名声如何,是否真的被这个国家的人接受了。他相信库里人真的认可他,那么其他地方的人呢,也是这样想的吗?
如果这个国家的人已经接受了他,那么,之后他会按照自己认为最好的计划一点点帮助改善大家的生活。
“不是什么要紧事,您不必过去。来回要十多天,不过我会尽快回来的。”
美尼斯没和云泽客气,他是真觉得不值得云泽专门走一趟。他和家人的关系很淡,和弟弟也有很久没有见了。他们几年才见一次,感情还不如身边的下属深厚,只不过是结婚这样的事才需要出席。
“他们都知道我们住在一起,作为朋友,不去是不是不大好?”
“怎么会?您是我要服侍的人,就算是国王陛下也无权要求您去参加谁的婚礼。或许只有沙姆的婚礼值得您专门走一趟。”没有私交却要请动一国之神子,一个没有实权的城主幼子还没有这种资格。
云泽想了想,伸手拉住美尼斯的衣袖:“我还没见过这边的婚礼呢。我们可以多带几个侍卫,不会有危险的。我想认识美尼斯的家人。”
美尼斯:……
喜欢的人跟自己说‘我想认识你的家人’,美尼斯能怎么办?就算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还是完全拒绝无能。
“咳,您要是想去,我便带您去。让阿梅收拾了被褥,别人的床铺睡着不舒服。宴会上的宾客很多,鱼龙混杂,不知道都有什么人,请殿下时刻和我在一起,不要单独一个人走动,更不要吃过了别人手的食物,免得有其他意外。”
云泽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他伸手拍了美尼斯的手掌心一下:“好的,保证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