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云泽心里也明白,其实送地是最合适的。

地可以生产,就能一直持续产生财富,长远看来,送地比直接送钱友好。而且送别的,他都可能带走,送地,地带不走,它在泰锡的国土范围内,永远是属于泰锡国的。所以他要想继续拥有这些财富,就必须和泰锡绑定,一直留着不走。

幸好云泽是个随遇而安的,即便知道国王友善里的小心思,心里也没什么不满。

他更愁安置这些奴隶兵的事情。

三百个刚从战场下来没有多久的职业士兵,骁勇善战,虽然是国王赠送,但是一开始是大王子的人,中间转手两次,据说还剔除了一些有异心的,非常适合训练成云泽自己的私兵。

从某种程度上说,国王是真心送人,他甚至直接告诉云泽,他可以免除这些人奴隶的身份,这样可以帮助他获得他们的忠心。

云泽现在的守卫都是神殿给的,虽然也一直听从他的命令,但是身份上说,他只是借用的,他拥有使用权,但没有所有权。这些士兵不一样,他是有所有权的,就算免除奴隶身份,他们也只会是‘神子的私人士兵’。

国王这个礼物简直送到了云泽的心坎上,所以云泽的回礼也回到国王的心坎上——他送了一把重剑和一面盾,一套的,有金银错工艺的狮子与玫瑰的花纹,十分精美。

沙姆王子赠他的别院原本就有一处演武场,那边也有居住的屋子,三百个单身汉,挤一挤也就住下了。

云泽一开始想得有点多,还考虑过要不要把这些士兵的家人找回来,让人家一家团聚一下。而且有了大后方之后他们能够更加安心替他工作。另外也能防止有人通过他们的家人威胁他们伤害到云泽。

他自己脑补了一百出的阴谋诡计,结果现实一看,压根不是这样的。

事实证明还是他想多了。

虽然这里已经有了朴素的赡养老人的想法,但这个赡养的程度和云泽概念里的还不一样。

这里的赡养,不是要和父母住在一起照顾他们,多数时候只是每年送一些食物,临死照顾几天送一程。

也有住在一起的,多数是长子,父母也会把更多资源给长子。而这些出来作为奴隶兵上战场的,基本就不是长子,也不会是被偏爱的,奴隶兵死亡率那么高呢。

云泽问了一圈,只有十几个人惦记自己之前的亲人(当兵之后几年没有联系),有两个想见见自己的父母,其他人都是担心自己的弟弟妹妹,还有两个想知道当年和他们好的姑娘结婚没有。

云泽也是闲的,真的让人去问了。这些奴隶兵之前是大王子收罗的,原来的家人还在大王子名下,云泽派人问了一声,第二日就收到了回复。

想念自己亲人的就去见了自己亲人,想念自己喜欢的姑娘的就去见了那个姑娘。

结果不是太好,几年过去,都已经物是人非了。

从他们踏上战场那一刻开始,其实人生就有了完全不一样的走向。他和他们的家人已经走在完全不同的路上,就算再见面,也只能是相顾无言。

喜欢的姑娘早就嫁人,父母也不在了,倒是他们的弟弟妹妹还在,可是对方已经长大,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感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若是对方已经成家立业,那种隔阂感还要更加强烈一点。

人生是条单行道,一直走在上面的只有自己一人,其他人来了走。

那之后这些人就沉默了好几天,突然的孤独感笼罩了几日。

所以,到最后,云泽询问他们是否想要把家人也带过来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意愿。

早年就离开家里的美尼斯理解他们的感受:“从离开家门那一刻起,他们就要独自面对之后所有的一切,不可能再回去的。”

美尼斯很少发表这样的感慨,他总是冷静理智从容不迫,对任何事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

他是很多年轻祭司的偶像,也是长辈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云泽从侍女口中得知,就算在泰锡国,美尼斯也素有美名,和沙姆王子并称泰锡的鹰与狮。

能冠以泰锡之名的人很少,除了沙姆王子和美尼斯,还有泰锡之日的国王,泰锡之冠的第一王妃,泰锡智慧的左相。

哦,现在冠以泰锡之名的人还多了一个,被称之为泰锡之月的神子,也就是云泽。

当侍女笑着说‘泰锡之月’这个中二的称号已经被来往商人带去其他国家,流传于民间的时候,云泽那个酸爽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语言表述。

“美尼斯很早就离开父母身边,到神殿学习吗?”

美尼斯动作一顿,转头看向云泽:“很小的时候,有一个仆人带着我离开家乡到了神殿。那时候还不太理解什么,一直喊着要见母亲,老师的弟子很多,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年幼的孩子,当时是一位师兄在照顾我。”

那双茶色的眼睛注视着他,好像在说:您想知道的,我必知无不言。

这眼神像是小羽毛,轻轻刮着他的痒处,诱惑着他问出更多问题,更了解他。云泽却不能再问下去,他的第六感告诉他,再问下去,事情不知道要偏到哪个方向去。于是云泽转去别的方向。

“美尼斯。”

“嗯。”

云泽边走边说:“你是未来的大神官,每天那么多工作,为什么你要这么照顾我?仅仅是你的老师的命令吗?美尼斯,我这个人,受不了欺骗和愚弄。你待在我的身边,是真心想要我这个朋友吗?”

云泽停下脚步,看向美尼斯:“你可以不回答,但我很在意。”

“殿下?”美尼斯十分惊喜,他一直知道云泽并不能完全信任他,这不难理解,毕竟这里对云泽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而且这世上有如此之多的恶棍,他们处心积虑的想要谋害别人。但是现在,云泽是真的准备接受他了吗?

这个问题与其说是问题,不如像是小鹿悄悄走到你身边,用头上的犄角蹭了一下,是一种格外的信任和亲近。

从一开始不肯在他面前吃食物,碰到手都会浑身僵硬,到现在,他们喝一个碗里的汤,亲密地靠在一起,也终于敞开心扉想要和他聊聊天,这一切让美尼斯生出许多成就感。

“您已经准备让我入驻您的心,成为受您信任的人了吗?”美尼斯靠近他,双手握着云泽的。

他们旁边几个算是心腹的侍卫和侍女面不改色,云泽却莫名羞耻,友情就友情,不要说得这样暧昧啊。

美尼斯注意到云泽手指都卷缩起来的尴尬,示意侍卫等人退开一些,他带着云泽去了一个角落。

阿梅看向云泽,等候他的吩咐,云泽想了想,点点头。于是他身边的侍女和侍卫也退开一点。

云泽注意到侍卫们走开三四十米远,像是一个圈把他们保护在中间,又不影响他们谈话。

“所以,你为什么要过来呢?跟着大神官可以接触到更多东西,因为你不在,你的师兄弟会取代你的位置,你不担心吗?”

这是在担心他?美尼斯感觉像是喝了一杯酒,轻飘飘的,他笑了一声:“不会的。我永远不担心谁可以越过我成为老师的继承人。”

“因为我们关系近么?”

“是,也不是。”

神子的感情倾向的确是决定继承人的一个重要因素,但不是决定性因素。神子是附加题,但美尼斯能够坐稳继承人位置,更多原因是他已经满分了。家世、个人能力、人脉、神子的感情倾向,无论哪方面,无人出其右。

“殿下,我想留在您的身边,不是为了取悦我的老师或者别人,仅仅是,我想看到您,我想待在您的身边。我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您具有这样的神性,让人想要靠近。我无法抗拒,也不想抗拒。

“这一切让您觉得困扰了吗?我很抱歉,殿下,请不要因此厌了我。我对着太阳神发誓,不叫我伤害眼前这人的身体和心灵,若我伤害了您,就让神派下毒蛇杀死我。”

泰锡人对情感的坦诚让美尼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倾述欲。虽然他已经发现自己对云泽私生活的过度关注和身体的奇妙反应不太符合祭司对神的使者应有的敬畏和憧憬。作为祭司和照顾者,他的情感过了线。

美尼斯不知道自己一开始那种纯粹的喜欢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但是意识到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云泽面前,从一个祭司变成了一个男人。

祭司是圣洁的,男人的欲望却很肮脏。

美尼斯对云泽的感情太复杂,他本身是个虔诚的祭司,洁身自好,发誓终身侍奉神灵,但他的内心又渴望着没有距离的亲密接触,他的灵魂和他的皮肤有着一样的渴望,渴望得到安抚。

而且美尼斯实在是个挑剔人,寻常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这种种因素造成了这个情况——云泽成了美尼斯唯一的特别,情感的依托。

作为祭司对神灵的憧憬,和作为人类对爱欲的渴望,两者因为云泽结合在一起。

这种过分的热情对一般人都是压力,但是云泽却忍不住有些暗暗的喜悦,被人重视和渴望,本来就是他难以拒绝的。他咳了一声,矜持道:“不会。你在这里,我很高兴。”

云泽已经意识到他们之间已经有点过于亲密,但云泽不知道美尼斯是否有这种感觉。还是这仅仅是占有欲过分明显的友情?内心开始怯弱的云泽不想点破,或许点破了他就失去一个朋友。

他的反应美尼斯全看在眼里,心情好像突然间从冬日转到春季。

美尼斯笑着问:“您还想知道我的事么?”

“只是有些好奇,不是非要说的。”

“可是我想告诉您,我希望您可以知道我更多的事情。”想把自己讲给他听,想成为那个与众不同。隐秘且阴暗的情感发了芽,一发不可收拾。

阿梅手里拿着皮毛披风,随时等候那边的命令,可是美尼斯和云泽已经从角落走到院子的亭子里,他们也没有示意这边可以靠近。

“阿梅姐,我们能靠近一点吗?”年轻的侍卫问阿梅。

阿梅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这个莽撞又没有头脑的年轻人啊,不懂恋爱中的男人。是的,阿梅早早就发现美尼斯大人对神子殿下的情感不一般。友情里或许也有独占欲,但绝不会强烈至此。但神子殿下还是懵懵懂懂,他的眼神中没有爱情,却有许多的依恋。

“不要自作主张,除非大人吩咐,不要靠近。”阿梅看着远处的亭子,看不清两人的表情,但是姿态很亲密,美尼斯大人似乎在说什么,神子殿下一直看着他,认真听着。

看起来真美好啊,以后会怎么样呢?

阿梅在心里发愁,神殿对神子殿下的重视不必说,连美尼斯大人都被派来照顾初来乍到的神子殿下。但是一向活得如同神像的美尼斯大人偏偏对自己要守护的人动了心。

这一天,云泽知道了美尼斯很多的事。

他们从中午讲到晚上,云泽知道了他四岁就开始住进神殿,知道他的母亲就是黑夜女神神殿的神官,知道一开始对他散发善意的师兄却在继承者争夺战中,勾结美尼斯的女管家,对美尼斯下手,然后被美尼斯亲自下令处死。

那之后,十三岁的美尼斯下了决心,游历周边国家,强大自己。

“她从四岁开始跟着你,为什么会选择背叛?”云泽从被子里探出半个脑袋。

“她想把女儿嫁给我。”从小看着美尼斯长大的女管家对美尼斯有着病态的控制欲,她想要控制美尼斯未来的生活,这其中的事美尼斯无意多说,免得污染了云泽的耳朵,“您该睡了。”

他给云泽掖被子,拉上帷幔。

“夜间安,美尼斯。”帷幔里传出一个带着困意的声音。

“夜间安,殿下。”